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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子時才過,已換了身齊展衣裳的唐卻在唐梅的指引下到唐灼門前換崗,來前唐梅再三叮囑,“将軍不喜人随意打攪,做事須得有靜氣,将軍喚了你再進去換茶,不喚了你就安分待着,時時要注意屋內的動靜。”唐卻聽了暗自記下。
原以為唐府将軍應是個福氣人物,享不盡的富貴清閑,原來也要如此勤勉,都過了子時還在讀書。她哪裏知道這是自小起由唐阚給唐灼立下的規矩。哪怕是行軍,也得時時備了卷冊傍身。目下唐灼只管自己突将營的事情,劍南西川道的要務還是唐阚處理,時人都在揣測唐阚讓唐灼接手也是早晚的事兒。這次請表朝廷聯姻便是要給這大公子鋪路。
屋內的唐灼心內清楚,按說度德而敘位,量能而授官。以她的真實才幹就是兼個節度副使也不在話下。然而親父似乎對她頗有憚念,從不讓她插手過多。這幾年她那突将營風頭欲盛,她心內愈是惶測不安。人人都以為她必是安定候世子,只有她知曉自己不過父親手上一枚能守善功、叫人忷懼的棋子,更是從第一天出世開始,這個命運就已經降臨。沒她臉上挨得這一刀,祖父唐醇也未必能即刻扶正父親。
依着往常般,唐灼已經讀書過百頁,剩下的要練字兩百。然而唐灼的字總是練不好,雖架構尚可,筆畫如刀,卻總不能叫唐阚滿意。唐阚時時稱贊唐秋小小年紀,字體一獨具一格,假以時日必成氣候。唐灼知自己內心怒意恨意日甚,從來不知頂這真身子讨人嫌的皮囊,除了能斬人首級、橫拱劍南,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更不知自己喜歡什麽。心中從無根底,做事尚可憑一身殺氣立威揚名,寫字卻缺了股凝心靜氣。唐灼放下筆,對着窗外明月凝視許久,除了母親在世時的每月一次見面,就是這輪月明能暫不讓她理會一切雜緒。對月懷母,只有在夜下無人時才能。門外的唐卻竟發現将軍是夜未曾休息,屋內燭火一直明至天亮。
同樣未睡下的是唐府另一園內的凝雪公主,自長安輾轉的消息終到了她手,自她出長安後才短短五日,鹹通帝一病不起,兄長韓王李粲侍奉左右。鹹通帝向來身體硬朗,是以立儲之事還未定奪。此番病下,韓王作為唯一的嫡子地位超然,朝內也一致認為登大寶之人非韓王莫屬。凝雪心事忡忡,一為父皇病事,二為兄長韓王。韓王向來志高氣浮,不甘居人下。既非創世雄主,亦非守業成君。如若韓王登基,本就孱弱的大寧朝将起幾多波瀾?凝雪不敢想。紛繁心事早已吹散她睡意。她嫁入唐府,甚至明知了唐灼為女子,卻為了皇室顏面,更為了避興遼苦逼,為人子女者,不能為親上分憂。為臣女者,更不能為國家擔險。凝雪想至此,不由一行清淚,燈花忽然炸了一響,驚起她擡頭,頓發覺天已微明。還有兩日,成婚大典在即。她即将成為大寧朝,第一個嫁與女子的公主。
這兩日唐灼沒再去突将營,白日裏照常向白氏和唐阚問安,便是冷眼瞧着唐府為大婚忙碌,随同凝雪公主一起前來的尚有少府監和鴻胪寺的官員随來指導督辦。婚後,唐灼就要另起門戶,住到離突将營不遠的左金吾将軍府。
這幾日,唐灼倒沒壞了禮儀,沒再去擾那公主。各自沐浴熏香,聽老嬷子的侍奉處居要道。大婚這日,成都城由唐府散食三日,全城結彩,這是幾十年來劍南道都未層有過的大喜之事,天子之女下嫁,不望長安而成婚成都,何其之幸。唐灼身着鷩冕,青衣纁裳佩水蒼玉金飾劍騎馬迎親。橫疤赧印,今日喜服之下,卻也別有威氣。衆人皆言唐家閻羅面,除了這張臉,也算享盡了人間華貴。凝雪公主高髻華貴,肩披紅帛,上着黃色窄袖短衫,下着綠色曳地長裙,腰垂紅色腰帶。百子帳,七香車,早已經鋪往了左金吾将軍府。即便公主下嫁,唐府也一應按宮裏規制安排。這讓鴻胪寺和護送前來的王景章也倒無話可說。看着香車停在左金吾将軍府前,王景章手拿聖旨,指節突起。強忍着不舍宣讀了聖旨,餘下便是禮成入洞房。
龍鳳雙燭燃了過半,外面人聲似無消退跡象,凝雪卻扇待着唐灼入房。荔兒在門外早就着急不已,心裏又狠狠将這閻羅面驸馬狠罵了一通,三更後方見唐灼攜着冷氣直奔洞房,荔兒看了眼随侍老嬷,對方示意她安分下來。唐灼見了榻邊獨坐的凝雪公主,燭光搖曳下身姿清冷,滿身喜色也遮不住她的孤寂。唐灼冷眼看着這個甘嫁女子的天家公主,一把奪下卻面之扇,迎來的是凝雪公主咬唇倔強的模樣,那雙眸子如同漢州驿初見一般,莊重、透徹,絲毫沒有對唐灼卻步,唐灼心下一軟,卻強自當沒看見。老嬷已進來,示意着新人完成合髻禮,兩人各自剪下發絲挽就合髻。唐灼看着那合髻心裏暗笑。待得老嬷退下,她摘下頭上鷩冕随意扔下,不緊不慢地開始剝自己身上的紫授纁裳。
“你這是如何?”凝雪心裏暗驚,唐灼卻也不理會,将喜服脫盡,腳底烏靴也脫下,走向了凝雪,雖雙方同事女子,但在洞房花燭之下對方如此行事,讓凝雪不安起來,她的手捏了捏袖內短刃。
“即是夫妻,自當同床共枕,要不你天家顏面、我唐府聲譽何存?”唐灼依舊冷冷答着,說罷自己上了榻,蓋起薄錦被自顧睡了起來。凝雪驚異,她設想過無數情形,連短刃都備下以防不測,然而這唐門閻羅竟自顧睡覺,晾下她在一旁。正當她左右為難之際,唐灼在身旁冷冷道,“袖內短刃帶着睡覺莫傷了人。我亦是女子,同榻而眠不污你名節,難道你想夜夜坐着?你放心,我且睡這一晚便回突将營。”
凝雪咬唇猶豫再三,終也躺在唐灼身側。唐灼閉目,任香氣萦繞左右,竟也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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