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荔兒差人将熱水送進房,瞥見公主面色如常,眼裏還蘊着些許微笑,倒是那閻羅面低頭不語坐于榻上,荔兒再偷偷看了眼榻上,赫然血紅驚得她差點叫出來。她擡頭望着凝雪公主,凝雪心道莫不是這丫頭誤會,只搖着頭暗示荔兒別出聲。荔兒眼睛瞬間紅了,出來關上門後,荔兒不禁淚下,到底公主還是被那閻羅面給強要了。天可憐見自家公主吧。
待得屋內只剩兩人了,凝雪才去喊唐灼,“快去沐浴更衣吧,這些你都勿用擔心,就說是我——”說到此,明明對方也是女子,凝雪也不由得面紅了。唐灼乖乖進了浴桶,凝雪也背過身來不欲看見,唐灼心如戰鼓,沐浴完畢後趕緊穿着整理好。見凝雪一直靠坐胡椅上看着書,心下才放寬些。
待荔兒再來收拾,唐灼依舊不語,而凝雪也在荔兒狐疑的眼光中走過來,輕聲道,“莫要大驚小怪,我這幾日想是受了涼月事未斷。”荔兒這才将信将疑,方才滿心的悲恸才消了個無影無蹤,還是道,“一會兒請醫師來為公主瞧瞧,受涼不是小事更需好生調理。”再望向那閻羅面,見唐灼側了身去幹脆不看她們主仆。心中好生氣氛,好一個涼薄不懂體貼的閻羅面!
去往唐府的馬車上,唐灼面色依舊沉斂,卻不知自己在荔兒眼裏早就是那無心無肺的冷面漢,只有凝雪抿唇不語,将唐灼的一言一行看在眼裏,只道她又開始了人前假裝沉氣威武。到了唐府,唐灼先下了馬車,扶了凝雪下來,凝雪觸到唐灼冰冷的指尖,再瞧她面色早就沁出細汗,知她必不舒适。進了府內,凝雪低聲輕語問道,“今兒個莫要飲酒了。”唐灼眼內一怔,随即點頭。
中秋節慶,唐府因今年唐灼凝雪新喜,遂節慶禮數要比往年濃重。各級劍南道官員凡四品以上都來賀節。唐灼攜着凝雪拜了白氏和唐阚、吳氏,再拜了唐慶複,方才落了座,一家人便就着新夫妻府內生活起居敘話關切。唐灼總覺面前有人眼光落來,擡眼瞧去發現是二叔唐慶複方才看着凝雪公主,見唐灼看來,忙轉頭再同白氏說話談笑。唐灼心下一陣不明由來的不悅,她自幼于行伍見滾打,心中郁氣想來如男兒般佐酒清消,便擎了一盞酒自顧飲下。凝雪發現,水色凝眸瞧着唐灼,眉頭微微一蹙,唐灼這才罷手,對凝雪不好意思一笑。席上白氏看了還當他二人情誼漸深,唐慶複更是心生羨慕。唯獨唐阚,眼色漸漸深下去。因家人相聚,更有諸多武将官員前來相賀,唐灼還是不免喝了些許酒。
因了八月十六便要起身去長安,所要繳納的歲貢賦厘已有唐慶複準備妥全先行上路,唐灼便和凝雪早回了将軍府準備出發事宜,馬車上唐灼閉目養神,只面上冷汗止不住地流,連向來不敢多看她的荔兒都發現了。凝雪半是責備地說,“先前都說了不可飲酒,你還是不聽。”唐灼掙開眼睛見了凝雪擔憂,遂展顏笑了,“我時常這樣,不礙事的。”凝雪見她強自笑了寬慰模樣,連同臉上那道駭人疤痕這些時日見了也不似以往那般可怖了。看着那疤痕她心下一動,問道,“這臉上疤痕——?”還沒問完見唐灼臉上已是暗了,良久,唐灼才道,“出世第一日,家裏遇着賊人被刀斫了面,幸得母親拼死相救才保了命。母親也是那日受了傷後身子骨漸差,在我十來歲時也去世了。”
唐灼說時仿佛在回顧陳年一樁尋常往事。凝雪卻心頭大震,荔兒更是對這閻羅面另眼相看,王侯将相家裏竟也有此等慘事。幼弱嬰兒出世第一天便帶上了這疤痕,想來唐灼自幼不免受盡他人不悅顏色。
唐灼不看她倆,只繼續閉目,直到了将軍府,唐灼也沒進書房,而是進了寝房。關上門便走到榻上更衣,凝雪示意荔兒不必跟着,只道自己方才一問觸到了唐灼傷心事,也進門探看唐灼。進了內間,發現唐灼倉促換衣,肩上殷紅鮮血刺目不已,忙過來看,“你——這是何時受的傷?”
原來唐灼在八月初二那天擊退南诏軍時肩上受了流矢一刺,皮肉綻開還險些傷了骨頭。才十來日本該傷愈的,清晨沐浴又不慎拉開了傷口,此刻她已換了藥,見凝雪驚問,忙道,“都是些家常便飯的傷口,不幾日便會好。”凝雪卻走近看了她肩上,唐灼還要笑着哈哈過去,凝雪卻眼含了淚,“你一個——你父何忍你受如此之罪?”見唐灼傷口包紮胡亂,她細細替着重新用勻了藥,才齊整包紮好。唐灼低頭,看凝雪似要流出淚來,竟也覺自己似做了錯事。每每聞得凝雪身上清香浸散便心脾俱靜,見凝雪動作輕柔,潔玉般的手指在肩上輕輕劃弄。唐灼心內一股不明柔意升起。
凝雪包紮好後,更讓人煮了醒酒湯送來,看着唐灼喝下才讓她先上榻休息。凝雪雖生在帝王家,自幼倍受寵愛,然也有弟妹時時相處,從小便端莊親慈,弟妹們也極為黏她這個長姊。這一路聽來唐灼受傷緣由,又見她強顏與衆人應酬,連肩傷都不當回事,心頭便将她當了半個妹妹般看待。
外面門被敲響,原來是唐卻送了蠶砂枕來,見将軍與公主雙雙坐與榻上,形狀頗是親近。唐卻面上一紅,道,“将軍,蠶砂枕已尋了。”唐灼見凝雪不解,笑着接過那蠶砂枕,“聽聞你夜夜不得安眠,這枕頭可能助着睡好。”說罷,又覺此舉太過呢熱,便将枕頭遞與凝雪,“從成都到長安這一路你也知頗多颠簸,你休憩好了,我也能安心趕路。”言下似乎隐隐透着凝雪公主等人添麻煩之意,凝雪也不氣,只道她本來女兒面薄,日日裏粗漢中相處,不習慣這人情交際。
将軍府上一應收拾俱全,第二日清晨會由唐灼率五百突将營親從趕往長安。兩人這晚又是一夜無話。凝雪想着長安城帝後雙親,嘴角噙着笑意,枕着蠶砂枕沉沉睡去。唐灼側臉借着月色看了凝雪,見她膚色若雪,眉目凝染山水畫色好一個仙兒。心道,第一日受了她一巴掌,如此絕美的人兒性子也有那貞烈一面,不由微微一笑,閉目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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