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輪臺城頭夜吹角,輪臺城北旄頭落。晨露才下,唐灼已率數千精騎至烏蠻邊境。烏蠻依舊盤伺邊境未有退兵打算,此次北擾因唐灼明洞其機應對有序,烏蠻未占得多少便宜,其折損更甚,得不償失。唐灼心料烏蠻必不甘此行,結集待機,故命下趕路休憩兩不誤,一天一夜終在十裏外紮營。此回她帥輕騎到來,後辎糧草應對有限,只抱着個突襲的心思,砍殺烏蠻懾其膽氣卻其攻心。
唐卻不精騎射,一路随着唐灼馬上颠簸苦不堪言。起先唐灼見她禦馬生疏,雖于瓜州見過唐卻騎馬,也是馬術驚險。再半日瞧她,已熟掌騎術,不曾被大部落下太遠。每次紮營她都後半個時辰而來,方至營地便默默跟在唐灼身後。唐灼也不搭理,只冷冷道,“怕了便自個回去。”
唐卻捏着腰間佩刀咬唇不語,唐灼見她神色隐忍,又敢配刀,問道,“你能使刀?”
唐卻眼中閃爍,“曾在別院賴老管家教過幾套刀法。”唐灼微一作想,方點頭,“那是北行營裏的老千戶,刀法也算不俗。”又別過頭,“見了血腥莫要吓破膽便好。”便只管吃着幹糧,不作他話。
再至夜靜,唐灼才率了百名突将先行突近,唐卻剛想随着,唐灼道,“你留在後頭,莫要扯了後腿。等前方火起煙散,再随衆進擊。”唐卻看着唐灼面罩青銅殺氣凜凜,竟也覺着渾身都起了鬥意,遂緊緊握着刀柄點頭。
烏蠻大營守備雖嚴,卻是背山而設,左翼臨河守态松懈。唐灼一行早備上面罩浸了草藥防着春日山中瘴氣。河前瀑布聳下,水聲雷鳴。唐灼一行咬了牙潛入河中,挽臂而行,步步為營,借着夜色沉水過河。再上岸時,百人飲了自攜的烈酒,驅了寒意便如天兵而下,驚得烏蠻營內大亂。唐灼一行俱是突襲好手,刀刀劍劍寒光出匣,染血成河。唐灼不知經歷幾多此種,腦子裏頓只剩了雷利殺敵,每每此時她都有無法自控的錯覺。烏蠻本已入睡,被唐灼一行驚得慌亂了片刻,又豈料他等皆乘酒氣而來,不知疲憊殺氣震天。營內陣型俱被唐灼等沖亂,天上火光信號升起,後續突将俱從正面而上,一個時辰後已于唐灼等形成合圍之勢。
唐卻手握短刀,只呆呆看着眼前鮮血四濺,鼓聲大噪。她強按着顫抖,不知所措,卻直覺身後有刀氣襲來,忙轉身劈擋,接挪不下三招一刀将來人斃命,這一刀生生直沒來人腹中,血腥氣頓時吞沒了她。唐卻心下驚懼,竟也揮刀狂殺,簡直如突營老手。
兩個時辰激戰,烏蠻退卻數裏,唐灼命人清點,初查殺敵不下三千,更有人挑着串串人耳犷笑震耳。唐卻瞧着那串人耳幾欲作嘔,問旁人,“為何要将人耳串起?”此人索性将一血淋淋包裹扔至唐卻手上,唐卻吓得耳鳴目眩,只聽此人道,“向來殺敵馘而論賞,且看看我殺了幾多?”唐卻栽坐地上,手裏卻還捧着那包人耳,引得旁觀者大笑,還道是突營新軍,初入戰場。
紮營安頓時,唐灼卸了面具,唐卻依舊心懼難下的模樣,聽唐灼道,“我見你殺敵倒是有些狠氣。只你未割敵耳,你可知你殺了幾人。”
“七人。”唐卻呆呆望着自己血跡未幹的手,唐灼見了皺眉道,“後營有河,去洗了手。”唐卻這才到了河邊,借着月色看着水紋波動中的倒影,忽整張臉沉入水中,狠狠地嗆了自己。淚也一并被沖了幹淨。
唐灼在遠處望着她,面無表情的回了自己帳內,想起自己初入戰場似還比唐卻大些,首回殺敵十人,她也是這般驚懼模樣,她和唐卻都已然回不去了。她閉上眼,掏出那把扇形梳,才心內安了,凝雪,我快回了。
四月十二成都城內雨散桃花,荔兒燎了沉香立在一旁靜靜看着凝雪讀書。唐梅一路笑着小跑,還未進門就道“公主,将軍勝了!”荔兒還未來得及責唐梅不知輕重,凝雪已擱下了書,問道,“烏蠻退了?”
“殺敵近萬,敵退守百裏!”唐梅喜不自勝,“烏蠻這是被将軍打得怕了,竟連退數座山頭。”
凝雪這才松了口氣,眼裏笑意隐隐浮動,阿灼此番南退烏蠻,能稍作松饬了。”唐梅更是掏出封信來,“将軍親信在此,公主親啓。”凝雪忙接了書信,急急拆了開,又察覺荔兒唐梅偷笑,才稍沉下面色,緩了聲道,“你們倆去外頭候着罷。”
等他二人出了門,凝雪才凝目看了唐灼書信,“安好勿念。”附言唐卻在突将營,凝雪可不必着人尋找。凝雪知唐灼向來簡言,細細摩挲了那四字,心頭思意頓難再抑,自顧提了筆回道,“小垆鄰近酒杯寬,為君門外脫歸鞍。”寫完她面上一紅,還是折信入封,喚了唐梅回送。
阿灼那日別時,她便立于唐府門前許久,心頭念着聲聲“阿灼”,日日憂她戰事,盼着來信。有人時觀書作畫,只有自己知己心不在焉。無人時坐立難安,寝食俱淺淡。阿灼纏得她心裏嚴嚴實實,想趕了她出去,卻發現她依舊不遠不離。凝雪終是嘆了氣,這便是,動了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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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突将營由唐煜領着回了城,獨獨不見青銅閻羅面将軍唐灼。唐灼一路快馬到了城東偏門外十裏處的酒垆,遠遠望見凝雪立在門前楊樹下。她心內一柔,不敢馬蹄驚了凝雪便勒了缰繩緩步行來。
待飒然下了馬,唐灼扔了馬鞭給唐梅,笑着道,“喂好了它。”凝雪已笑意楚楚望着唐灼,唐灼面蒙塵色,肩上發上還落着楊花,眼裏深深望着凝雪,凝雪走近,替她撣了身上楊花,唐灼低下頭,噙着笑意看她指尖拂過肩頭,心中微微麻動,似想起了什麽,唐灼自懷中掏出白帕遞與凝雪,“那日驅了烏蠻,見山頭曼陀羅竟為白色,瓣華色潤,只可惜快要到了謝期。便摘了些給你帶來。”
凝雪打開,見帕內曼陀羅花瓣雖微微發黃,卻依舊形狀完整,氲氲香氣更是撲鼻而來。她驚道,“怎地保存如此完好?”唐灼見她眼如波轉,心裏又是一甜,直言道,“自是連着枝桠折下,每日三回以水微潤。今日馬車回營,我便摘了下來。”凝雪低眉望着手中曼陀羅,又小心折好道,“可做了花簽。阿灼,我好生喜歡。”唐灼面上微紅,見唐梅荔兒都在遠處喂馬,便壯了膽子牽了凝雪的手,同入了酒垆。凝雪察覺手上暖意和唐灼手心老繭,心如撲鼓,卻也不想掙脫。唐灼更是心喜,更緊了緊手,方十幾步路,手心已滿是薄汗。
二人坐定,唐灼才不舍松了手,道,“為何在此處為我接風?”凝雪替她斟了酒道,“只想獨獨看了阿灼。”唐灼心頭震動,眼已潤了,手上又被凝雪附了,凝雪柔聲道,“阿灼,我想你。”
唐灼喜到心頭竟流出了淚,她握住凝雪的手,“凝雪——”話音未落,已被凝雪懷抱清氣萦繞,“阿灼,我知了。我都知了。”我知了,我都知了,這離憂思意都是因想你而起。我知了,動心如臨水照影,風起情動如渌波。
作者有話要說:
似乎快了。咬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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