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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書已有。凝雪明日自請出府。”凝雪話音落下便轉身離去,唐灼心內亂麻纏糾神色盡失,她急急跟上要拉了凝雪衣袖,凝雪強抑淚色,凝雪聲砌了寒意,“将軍,劍南與河西一戰箭在弦上,我本大寧公主留于唐門必事事遭嫌礙,不如戰前請出。将軍可安心,侯爺和劍南道亦可安心。”見唐灼的手還死死拽着自己衣袖,凝雪眸子雖紅卻已冷澈,“将軍請自重。”
唐灼從未見凝雪如此恸意淚流,初見凝雪如幽谷寒雪般靜氣,任她次次刻意釁氣而來,眼中也多是氣急委屈,方才凝雪那一望讓她陌生心悸痛恨難言,自兩人成婚以來,凝雪戀她、憂她、惜她,處處包容處處妥帖又處處溫柔,唐灼似已經習慣這樣的凝雪日日候着她,與她燈下把話,月下漫談。唐灼也幾要忘了她本天家女,那身驕傲尊貴骨血相連。今日她出口成傷,便是折了凝雪的尊傲,更折了凝雪的那番柔情蜜意。凝雪連般喚她“将軍”,不是那牽挂惹柔腸烙刻于心頭的“阿灼”,唐灼手頓了,在凝雪衣袖滑落那一刻又緊緊抓住。
凝雪自拒了吳王暗通消息的那日便問了自己,這般是做對了麽?卻大意于自己進出将軍府、行走成都城都有耳目關切,消息更是時時傳至唐灼耳中,她未料到唐灼竟對她戒防,哪怕她二人許了相守意,交了這心,她竟瞞下不表,還與自己日日冷暖相憐、鴛枕蜜語。想必這句“我若戰了河西,你與吳王之約當如何?”,唐灼早就在心下滋長,阿灼,我視你為倚靠,你視我為何人?自己連番問她,“信不信我?”阿灼依是眼色游移不予明語,凝雪痛極淚流,轉身之際逼得自己生生吞淚,指尖深陷掌內強壓着自己莫失了皇家氣度。
這衣袖就被阿灼生生扯了不放,凝雪冷意雙眸看着唐灼,唐灼回頭對唐策道,“今日不談那事,回營等候差遣。”唐梅亦被眼前景象驚到,左顧右盼般見唐灼緊随凝雪而去,忙轉身跑向書房傳訊。
唐灼一路未曾松了手,直随了凝雪進了門內。先頭奉了凝雪吩咐沏茶備了冰盤的荔兒唐卻,見公主面色痛絕,唐灼皺眉不語,面色竟是未見過的惶怯。二人互相看了眼,道是小夫妻間生了氣便忙退身出門。
凝雪自顧坐下,拉着她衣袖的唐灼緊靠了一步,凝雪看了她手一眼,“将軍,一路體統已失,請自重松手。”唐灼搖頭,“凝雪,我确是早知了你去了游子樓與人會面。也知那日虬髯大漢必與吳王有關,更于睡醒時見你獨坐愁目,手裏拿的定是皇帝的信。凝雪,我不敢問,不敢問。”唐灼哽咽道,“我怕這一戰,你我心生了罅隙,我更怕兩軍對峙朝廷向劍南道索你回朝,我還怕我身份暴露,你随着我被這世人諷笑。”唐灼急切搖頭,“吳王一事,我日日心中索想,怕問了便是挑了這窗戶紙,怕河西戰起吳王再行擾你,你與他本親姊弟,凝雪,我,怕了你——”
“你怕了我心思經不起天家親緣血脈之情便有了松動,真個做了那暗通之事?”凝雪淚又珠墜,咬牙笑了問唐灼,“阿灼,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唐灼的手頓時松開,眼神痛懼,她搖了頭道,“凝雪,我願信你,真的願意,我,我——”
凝雪起身望着唐灼,神色已些許靜忍了下來,“阿灼,你願信我?然你信不過自己,信不過凝雪心已如蒲絲。你我若要日日行猜,忌生嫌滋,那我請出之時非今日,也有他日。”
唐灼聞凝雪道己心已如蒲絲,心下徹悔更深,她終哭出了聲音,“凝雪別走,阿灼知錯。”凝雪淚痕未幹,白潔頸項昂立,她搖了頭道,“阿灼,這些時日我便移居別院。我想抄經寧心,那休書先存我手,等你我情澈思明,再議前程罷。”
唐灼楞了片刻,見凝雪堅決。終再看了又看她,“好。”抹了淚,唐灼深入了口氣,胸中盡是苦悔之意。
凝雪第二日便帶着荔兒移往了別院。唐卻要随着卻被凝雪止住,道,“你本将軍随奉,便留于府中罷。”荔兒在見公主自昨日起便怏然悵悶,也不敢多尋了話頭惹公主不悅,只賠了萬般小心随奉。昨日公主與驸馬不和,驸馬竟也紅了眸子出了房門,自家公主外似柔淡,內裏卻是極為慧韌。在興遼求親于大寧時,公主言,“我命雖不由我。然若真得入興遼,寧是落發為尼也不成行。”驚得鹹通帝只得從諸家求問親事者中挑了劍南道。公主纡尊降貴一路南下,也未見她痛悵至斯,想必公主也是極歡喜那閻羅面将軍的。本早打定了主意不再罵唐灼,這閻羅面竟惹了公主這般傷心,荔兒不由毀了心內誓約,又痛痛腹诽了起唐灼來。
唐灼自凝雪離府後便不發一言,除了入突将營尋常視看,便在書房不出一步。這幾日來,她時時摩挲着那把桃木梳,書也是讀不得,寝食皆亂了行道。唐梅唐卻看在眼裏焦急不已,唐卻端了晚膳敲了門,未聽得門內有回許,也不敢入門。只将軍這幾日胃口極寡,幾乎不動碗筷。她咬牙強自推門而入,驚得唐梅想拉都不及。“卻兒懇請将軍用膳。”唐卻躬身端着膳盤道。
唐灼眼色閃過不悅,收了桃木梳冷冷道,“誰讓你進的?”唐卻情急下道,“公主臨出府前囑咐卻兒好生服侍将軍,卻兒才膽大闖了書房,懇請将軍用膳。”唐灼一喜,“公主真的這般說了?”
唐卻只點頭,“确是。”
唐灼心頭沖喜,竟也将晚膳食用去半。唐卻才松了口氣收了盞碟。出了門時連唐梅都欽佩了幾分。“唐梅——”聽了唐灼喚自己,唐梅忙入了書房,見唐灼坐于案前,面前似放了副畫。半晌也未聽了将軍發話,唐梅擡眼看去,唐灼正盯着畫皺眉凝思,末了才擡頭問,“公主今日可好?”這幾日她日日必問凝雪事宜,每次都聽了“公主每日抄經拜佛,食膳清淡。”唐灼都深深嘆氣。今日亦不例外。
是以唐梅再想答此話時,每每心都懸起,然事實如此,也不敢捏造不實。想起今日去別院探看,見了荔兒指使了人在塘內摘荷,便接着道,“公主似是喜荷,別院今日還差了人摘荷。”唐灼聽了眉色稍展,又是低頭思忖,才問,“唐梅,我曾替唐策保了胡四家的媒。唐策與那胡家娘子結親後處事似更穩健了些,他也曾與娘子吵過,自個回營住了幾日再回家中,二人又是平隙如常,更似恩愛。”唐灼手指輕輕點了那案上畫作,“那日公主請出,其實未然,只移去了別院,你說,她會消氣回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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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梅哪裏見過自家閻羅面将軍這般兒女情長過,心頭壓着笑意勸道,“公主消了氣必會回府。只好女怕郎纏,将軍卻日日在府上,公主豈會自個回府?”唐灼面有悟色,真個惱了自己這般粗率大意,忙卷了畫作道,“好小子。”也不顧外面天色早黑,去牽了馬便往別院趕去。
風吹蓮香,水楓鳴綠,唐灼至塘前下了馬,獨自月下望着內裏。雖說“好女怕郎纏”,她心中依舊沒了根底。在這院前竟情怯了起來。她聽了蛙鳴蟲娑,在塘前生生繞了多圈也不敢進門。終立至子時後,才嘆了氣上馬離去。
明月當軒,誰會幽心。凝雪抄了佛經至夜深。披了薄衫上了樓臺高處,荔兒提了燈籠随後,見月下公主遠岫眉攢,眼靜波平,已然必前幾日靜氣了許多。凝雪望着前方荷塘,似見一人牽馬幽立,月下身形修長似是唐灼。荔兒偷偷望了公主,見她眉頭微動卻不發一語,不久見唐灼上馬離去,公主似腹下深深一聲嘆息,待再下樓,竟又是一夜無眠。荔兒不解,明明是情到濃時的二人,為何夜明對惆悵?情愁紛絮都堪似夜寒。
五月十九,山南擾渝州。渝州刺史郗靖請兵。唐阚氣色較之前幾日好了些,再招了唐灼問策,見唐灼以不複當日盛氣,道,“那日你連說先攻山南,我知你心思,一是記了山南借道烏蠻一筆,二是為了凝雪。眼下山南擾我渝州,只小股匪竄,你意下如何?”
唐灼見唐阚眼神幽沉,似早已有了定策,“山南不敢大舉,必也是憚我劍南。獨吳王引而不發,鷹視東北,狼伺雲羅山。兒子以為,還是當以河西為要。”
唐阚聽了松下口氣,“這幾日果是想通徹了。我聽聞凝雪公主搬去了別院?”唐灼點頭,“兒子與她因河西之事吵了番,她為避嫌便去了別院。”
唐阚輕笑了聲,“這公主也是好生聰明。他日勸降,還得公主策力。”唐灼心內怒意叢生,想這唐阚竟把算盤敲至了凝雪身上,又聽唐阚道,“我未忘記,下了河西,許你十城食邑無憂。灼兒,渝州屯兵足以扛山南游勇,河西一戰,你突将營必要入先鋒。”
唐灼聞言默然颔首。“一切聽憑爹的吩咐。”出了唐府時,她拉了馬鞭,又是狠狠望了唐府牌匾一眼,入了河西,十城能消她志?唐灼冷笑了聲,一鞭狠狠落下,那馬兒吃疼,帶着唐灼卷蹄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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