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完結
景龍三年開春,雪連下月餘。自成都至河西涼州的官道上,唐卻緊抿着唇将肩上披風拉了拉,她側頭看了眼身邊的唐秋,十來歲的孩童正冷漠地看着馬車外的雪景。唐灼想來是急于鞭策唐秋成才,讓自己帶着唐秋直入河西觀戰。三月下長安時,這雪該是停了。随着唐卻的還有去年各處屯田收庫的糧草,河西這年便是收成不濟,有了劍南道背後支撐年景也不會太難過。
一片雪花飄到唐卻睫毛上,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見唐秋又一言不發地看着自己。唐卻心中也有些好奇,這個往日跟在公主身後的侍女,怎能成了河西大将,接了突将營,更與唐策合力攻下了涼州,活捉了吳王。她面上似乎還有道淺紅的刀疤,眼裏的斂重氣息與往日截然不同。
“你一個女子,怎地做了大将?”唐秋終是孩童,忍不住問了唐卻。唐卻輕笑了聲,和氣反問道,“你阿姊一個女子,能掌劍南道。我與她一般,少年上沙場,手裏已然染血無數,河西兵營裏都知唐卻區區一女子,戰不怕死,勝不貪功。我怎地做不成大将?”
“若有人不服你當如何?”唐秋坐直了些,定定地望着唐卻。唐卻直視他雙眼,似是看透了他心思般,“不服而不敢者,慎用。不服而敢反者,收之,則用。不能收,則殺。”一陣北風襲來,唐秋打了個激靈,終垂下了眼細細咀嚼着唐卻的話。
“你阿姊對我說,秋兒心性強定,只沒經過戰場歷練。”唐卻想起唐灼,眼裏不由露出柔意,“你随我去河西走走看看,等下了長安,你便知道這天下可不是一個小小的劍南道。”見唐秋似起了興頭,她便從瓜州等三州之役講起,唐秋靜靜靠坐馬車上,聽得比課上還要專注。
自去年秋上起,凝雪身子骨越發脆柔,一日不得見風寒,否則便頭疼欲裂。唐灼心焦,更少出成都,幾乎日日都要抽空陪着凝雪。更将名醫善手都一一請來,內理外調,自春上凝雪面色終多了紅潤元氣。唐灼這才略微放心。
這一日雪大壓檐,唐灼不敢開了窗戶,只命人撥了火盆将寝房烘得暖徹,陪着凝雪在屋內讀書。她案頭皆是各處信劄軍報,忙就起來不容分神,卻總想擡頭多看凝雪幾眼。凝雪本低頭讀書,卻總有察覺唐灼看着自己,每每無奈看向唐灼,她都嘿然笑笑,再樂滋滋低頭讀信回筆。
一早上兩個時辰快過去,唐灼案頭信劄消減有限,剛剛更看見有些沒眼色的要請凝雪出府,道大寧劍南勢不兩立,公主既與将軍婚事作廢,更該兩清。唐灼面色霎時陰沉了下來,盯着那信看了再看,提筆蘸墨後又停頓片刻,終将筆放歸原處,擡頭見凝雪面帶隐憂望着自己,唐灼索性将那些繁文案牍推到一旁,一頭倒在凝雪腿上,朝着她無賴一笑。“着實困了,在凝雪旁邊休息片刻。”
凝雪放下書,偷眼望了門外見荔兒似不在才安心下來。撫過唐灼眼上的傷疤,輕輕置一吻于上,見唐灼似傻眼了般看着自己,凝雪面色微紅,嗔道,“阿灼。”唐灼揚眉笑了,側身埋入凝雪腰側,“等日頭暖了,我便陪你出去走走好麽?”凝雪摟了唐灼,“阿灼累麽?”
唐灼在她腰側搖頭,蹭得凝雪些許癢意,凝雪替唐灼理着鬓發,“阿灼,三月便要,攻長安了?”她聲音幽恻,唐灼聽來心頭疼意散開。遂又翻身看着凝雪,握了她手道,“若史朝倫攻下長安,會如何?”
凝雪嘆了氣,咬唇才片刻,眸子已然紅了。唐灼忙坐起,見凝雪深吸了口氣,“末代皇室,命如草芥。史朝倫豈會放過我家?”唐灼緊了她手,“吳王之事,斷不會再有。”凝雪深深看着唐灼,點了點頭,“阿灼,因我而起這諸多事端,值麽?”
唐灼嘴角凝起笑意,“凝雪,阿灼至今日,非是只貪與你花前月下。亂世當競雄,我若早平這一方,便會收兵止戰。這些事端非你引起,你懂麽?”
凝雪沉目思忖,“我已書好一表,請自除大寧宗冊。”
唐灼訝道,“為何?”
凝雪明眸凝視着她,“我非大寧公主,便是俗家女子。嫁随何人乃是我妖惑所起,與旁無關。”唐灼眼眶濕了,摟了凝雪入懷哽咽道,“你若妖惑了我,而我便是戾世災星。何所懼,何所懼?”她重重閉上眼,心內暗下決定,便是天下反對也要還凝雪一個堂堂名分。
三月初八,唐卻唐策合力自西北、西南圍攻長安。景龍帝黑服素帶,除冠托表而出,“朕登位三載,負先祖托付。布政不明,兵役連年。皇都既下,朕請赦宗親子民,獨擔罪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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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策代收表書,依唐灼之意仍置景龍帝等居于長安宮中。三月十八唐灼到了長安,數萬兵士陳道兩側,山呼撼動。唐秋立于觀兵臺側,看着馬上唐灼身姿卓拔,氣度闊攬,心頭悸動難忍。身旁的唐秋望了她一眼,低聲道,“他日我擁鼎天下,定不亞我阿姊風采。”唐卻聞言笑了,“你阿姊豈是為了這一日而來?”唐秋蹙眉不解,聽唐卻輕聲嘆道,“英雄代代有,世上卻只一個唐灼。”她黯然回神,聽到唐秋竟也深深嘆息,不禁莞爾,“今日長安我等所下,明朝範陽諸道,秋兒不能坐視其外了。”
崇德殿上,唐灼與景龍帝分作兩側。景龍帝微垂雙目,消瘦不複往日精神。唐灼望着盞內茶水,綠葉沉底,映着自己安谧的表情。
“階下囚也,但求一死。何必困我于宮內日日怨恚?”景龍帝擡起眼,望着眼前的女子問道。
“于理,你必須死。于情,我不想她放不下。”唐灼毫不避視,臉上赧疤拉展,“我號閻羅面,向來不怕多殺人,但從不濫殺。範陽史朝倫去年下城時,曾下令屠城,他這般行徑乃唐灼向來不齒。”唐灼望着殿外朝霞,原來長安氣象如此瑰麗。“你雖退位,但仍號韓王,食邑萬戶,奏事可不稱臣,接诏可不下跪。定會享壽天年。”
景龍帝冷笑一聲,“如此說來,你要稱帝?”
唐灼搖了搖頭,“天下一日未平,我一日不即帝位。我所求不過安定一方,與凝雪朝夕相伴。”
景龍帝大聲笑起,“量你也不敢冒然稱帝。這天下,誰都敢取,唯獨你一個女子不敢。”唐灼靜靜看着他,“長安都敢取了,天下何足道?”景龍帝恨然,“凝雪被你這妖女蠱惑,阿展被你逼死,如今我等為你所囚,何必假意惺惺作态?”
唐灼起身走近景龍帝,她步步迫來,景龍帝頓覺背起寒意,“我勸你一言,你大寧便是未亡,也是茍存于世已然數代。做囚幾帝,不過求個平安度世。可惜你志大氣浮,李展也是如此,螳臂擋車必自尋死路。你若想死,我也不攔。不過若你死了,可惜見不着我蕩平天下那一日,怎麽?不想看看?”
景龍帝暴怒,随手拿起茶盞砸向唐灼面上,“你若掌天下,便是天不開眼!”唐灼雖微微側頭,額上已經血流,她還是笑道,“天不開眼,我替天開。”她輕輕以指點了額上血傷,“留着這條命等着看罷。”
出了崇德殿,唐灼面色血流已經沒過雙眉,守在殿外的唐卻見狀忙遞上帕子,唐灼随手擦了,才道,“暫不回公主那裏。”唐卻忙引唐灼至自己府邸,又取了藥酒細細替唐灼擦了傷口。唐卻手輕氣卻微亂,她頭一次與唐灼這般私下相處,望着唐灼緊閉的雙眸,不由臉紅。
唐灼察覺她異樣,睜開眼支開話頭道,“秋兒這些日子由你帶着,可有長進?”
“随軍觀戰亦有危險,但秋兒從不避怕。參詳軍務時也格外用心,是個沉穩的好苗子”唐卻稍稍離了唐灼,應聲道。
唐灼颔首,“日後,日後他得你與唐策悉心佐助。”唐卻大驚,“将軍不用唐卻了?”
唐灼笑道,“我與凝雪百年後,定然無後。”她略有尴尬,頓了頓才道,“秋兒心胸若是開闊,他執權我也放心。”她又對着銅鏡瞧了瞧傷口,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府。”
唐灼馬車剛過午門,便聽得外面鼓聲大噪。她揭開車簾,見一男子白服黑绶,正手執雙錘奮力擊鼓,更四聲嘶聲道,“唐灼妖女,亂綱踐祚,亡我大寧,囚我天子,霸我公主。望天收之,望天收之。”
四下已經聚集了執甲将士,正要拿下王景章時,卻聽一女聲喝道,“住手。”迎面馬車走下白衣素裙的凝雪,唐灼心裏一動,垂下車簾靜靜聽着。
王景章見了日思夜想的凝雪,手中鼓槌垂下,他跪下道,“王景章亡國孤臣,死不足惜。午門前為大寧天子泣情,替公主鳴不公。”
凝雪聲音微顫,“大寧已亡,天子家眷都得善存。你身為平章事應心系天下安平,何苦如此作應?”王景章叩了頭才擡眼盯着凝雪,“臣敢問公主,一日為臣,終身為臣。公主為唐灼挾持才請出宗冊,公主可還念挂身上血脈?”
凝雪側過頭,“我自請出冊,與唐灼無關。”
王景章忽然身子一軟,雙臂撐于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凝雪,“唐灼乃亂世妖女,公主寧出冊也要同她一起?”
凝雪聽到“妖女”二字,不由怒從中燒,“唐灼非妖女,凝雪自嫁入劍南起便起誓不随二夫。她是男是女,凝雪都是一心嫁定的。”車內唐灼聞言淚傾,雙手多番想揭了車簾卻顫抖不止。
王景章忽然起身,逼近了凝雪搖頭道,“公主被妖女蠱亂了心神了。公主忘了,吳王因誰而死,天子如今受辱,宗親被縛不得自由,更聞太後病勢沉重,公主是不是要眼看着大寧李家人亡家破盡,才得安心随侍那妖女,将這假鳳虛凰之事行到絕處?”
凝雪本從太後宮中出來,被太後拒見後心事痛重,被王景章激到痛楚,不由心肺絞痛,一口鮮血湧出喉嚨。荔兒驚呼時,唐灼已經出了馬車快步上前,扶住了凝雪。
她替凝雪抹去唇邊鮮紅,顫聲道,“凝雪,凝雪。”凝雪微微一笑,見唐灼額上多了傷口,心疼地撫着唐灼臉頰,“阿灼,怎地又傷了?”唐灼紅了眸子,怒視着王景章道,“河西一役你本該死。早知留你狗命至今,不如一入長安便殺了你!”
王景章狂笑道,“我死不足惜,可惜了這大好江山,可惜了這大寧公主!”
唐灼喝了周圍将士,“給我殺了!殺了!”凝雪驚得又咳出了口鮮血,見唐灼雙目瞪視神色暴怒,她斷斷續續道,“阿灼,莫要再造了殺債,他也是我表兄。”
唐灼氣到極處,竟連聲喝道,“殺!”轉頭看凝雪,見她閉緊了雙目,淚水自眼角滲出,一聲慘呼,王景章身負了數刀跪地而亡。
唐灼抱起凝雪上了馬車,疾令回府,一路喚着凝雪卻不見她睜眼醒來。數十位宮內禦醫會診了一個時辰,多番湯藥喂下,凝雪才醒了過來。睜眼見唐灼焦急地守在眼前,額上疤痕血跡猶在。凝雪咳了聲,驚得唐灼忙低身湊上前,“凝雪。”她雙眼血絲纏繞,凝雪心疼地望着她,還是問道,“王景章。死了?”
唐灼猶豫着點了頭,凝雪又連咳了幾聲,“他同阿展一樣,性子內烈。終是,終是不服你。”
唐灼忙扶着凝雪坐起,接過荔兒端來的湯藥道,“先喝了藥,凝雪。”她之前見凝雪吐血将倒,心裏怕到了極點,只覺天崩地陷,又悔到了極點,只恨自己沒早出來止住王景章胡言。
凝雪靠在唐灼身上,任由她喂了自己喝完了湯藥。努力喘息聚氣,道,“阿灼,苦了你。額上是誰傷的?是不是我皇兄?”
唐灼緊緊抱着凝雪,“沒有,是我自己磕的。凝雪,別管他人閑言,阿灼只要你平平安安,阿灼還要随你白頭偕老。”她淚如雨下,凝雪替她擦了淚,“傻阿灼,我自然要和你共老。”
都說一日看盡長安花。自唐灼入長安後,花開未盡,案頭請立帝的奏章卻越來越多。景龍帝仍留韓王號,然唐灼卻依舊以劍南道節度使自居,一些文臣老将紛紛請她早立旗號,以穩人心。
唐灼本不已為念,夜裏私服探夜市時更聽聞“女帝當立,女後舊帝家”的傳言。更有風傳“雙雌臨天下,亂世無了時”。她更不欲凝雪出府私游,擔心凝雪聞了這等流言心緒更傷。只這請封之聲日日不絕,攪得唐灼也煩亂不堪。
唐秋自來了長安,日日修習更刻苦,下了課後便都來見唐灼問安,更不忘問奉凝雪。唐灼見他行止沉穩,眸子裏的疑躁暴鸷漸漸平複,心中也暗自欣慰。這日見唐秋來得遲了,唐灼緩聲問道,“是今日功課多了?”
唐秋垂手坦然道,“今日是先父生誕,秋兒祭父後方來問阿姊安。”唐灼聞言放下手裏奏疏,笑意溫雅,“秋兒果然長大了。甘羅十二事相文信侯,秋兒虛齡也近十二了,每日功課後,便去突将營随着唐卻習熟軍務罷,更要多多請教郗先生。”唐秋本以為唐灼會驚怒,卻見她面色依舊,不由心裏慚愧。自此後,唐秋虛心學着唐卻和郗靖,日日長進卻不自居功親。
風竹吹香時,凝雪獨坐窗旁,遠遠見着唐灼正對着自己微笑。她放下手中書冊,起身在門前候着唐灼。唐灼身着竹青袍子,依舊不喜罩裙而行,凝雪喜看她這身倜傥灑脫,見唐灼幾步躍上前,拉着凝雪的手坐在桌旁,見桌上有凝雪喝剩的茶水,拿過便一飲而盡。凝雪見荔兒在一旁忍笑,嗔了眼唐灼。唐灼不以為意,靜了心緒才道,“凝雪,這幾日報來的皆是喜訊。河西屯田金秋必能盛收。”見凝雪笑意淺淺,滿眼都是寵溺,唐灼更不顧荔兒在旁,握了她雙手道,“前兒個我去了夜市,人人都誇我來着。”
凝雪抽出手替她擦了額上汗水,那一處傷還能見疤,“怎麽誇來着?”唐灼喜滋滋道,“都誇我善政明斷,家家安居樂業。”
凝雪笑意深了,卻見兩頰消瘦更甚,唐灼望着又是一陣心疼,收了面色喜色柔聲道,“你這幾日又不好好用膳。瘦得厲害了,穿着喜服便不好看了。”見凝雪驚訝望着自己,唐灼索性托出心裏所想,“我早說過必給你名分,世人都以為你我前年成親,自我身份大白後這婚事便作了罷。我,我想與你堂堂正正做這夫妻。”
荔兒一旁聞言心驚不已,見公主瑩耳都紅透,忙悄悄合門退到屋外。暗嘆這閻羅面好生膽大,心裏又為公主欣喜,雖閻羅面是個女子,但堂堂氣正終不負公主心。
唐灼說完,擔切地看着凝雪,凝雪雙目淚水奪眶,“阿灼,能與你一起守着。凝雪已覺萬幸,何敢奢談名分?”
唐灼刮去她面上淚水,“我知自我兵起來便委屈了你,世人洶議你如何不知?你為我擔了棄族不忠不孝的罵名,我如何不能擔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指摘?”
“如若正名,你如何服衆?”凝雪攀住唐灼的掌心,被她握住。唐灼柔柔吻了凝雪掌上,“自打去年到今日,我案上請封正號的書信都不下百封。人人都請我正號收整,哪裏是服了我唐灼?是怕了我手裏兵權。我既是女閻羅面,就命該做些驚天的事來,你願随着我,我還不給名分,這教我如何心安?”
凝雪聽她語氣無賴又鑿鑿有理般,不由哭笑不得,“那些人是請你正了旗號,哪裏是為我正你妻之名?”唐灼擁了凝雪,鼻息盡是凝雪身上疏香,她閉上眼睛低聲笑道,“終歸你要先走在我前頭的,不能委屈了你。”凝雪正要究問,唇已被唐灼噙住,驚得她幾乎叫出,唐灼情潮湧動,竟久久不願離去。凝雪面色緋紅,唐灼覺她面色燙人,才離了唇望她,顧不得替凝雪整了微亂雲鬓,拉着她到了榻上坐下,探問般看着凝雪,見凝雪羞澀點了頭,唐灼喜極,頭一回白日裏盡了流蘇魚水意。
唐灼終在衆聲相勸下拟號為“周”,唐灼稱周王。更拟于七月十二這日冊立正妻,此意一決,天下嘩然。郗靖更領了一群文臣跪在府院一天一夜請求唐灼收回成命。這幾日日頭午時最毒,有幾個大臣禁不住中暑都暈了過去,唐灼“周王府”前醫師郎中忙做一團,郗靖忍着頰上汗水候着唐灼開門。他自己內裏都分不清楚,反這樁驚情婚事是因為禮制,還是因為自己不甘心。
又等了片刻,大門終于開啓。衆人頓來了精神,齊聲道,“陰陽軌制不可亂,請周王三思。”只聽一陣腳步忙亂,周王府的人搬出了香案祖牌,唐灼才一身紅袍出了正廳,她親手燃了香柱,端端跪在祖牌前朗聲道,“逆女唐灼,忝列王位。終身必不與他人作伴,惟願得一女凝雪。祖宗有靈,請準婚事,為表誠信,唐灼願跪至七月十二那日。”
她端端正正磕了頭,竟直着腰身也跪在日頭下暴曬起來。衆人見唐灼這般鐵了心,一時愣住,郗靖忙上前勸道,“周王三思,這樁婚事不比,不比尋常人家對食,周王他日掃蕩天下,終歸要以德禮服衆。”
唐灼不看他,清聲朗氣道,“我劍南唐氏入主劍南河西來,所治熙洽,民得安業。自問無愧黎庶。唐灼請婚,非要得天下人肯色,而是不負我對凝雪誓約。我既不負天下人,天下人何以阻我?”
郗靖搖頭,卻見凝雪白衣翩翩而至,也跪在唐灼身側,蘭芳氣幽聲聲撥人心,“罪女李凝雪,願與唐家阿灼結為夫妻,此生不離。阿灼跪至七月十二,凝雪便随至那一日。”
郗靖言塞,衆人皆呆呆看着眼前兩為心如磐石絲毫不為所動的女子,又看着為首的郗靖,身後擊掌之聲響起,郗靖回頭,是唐秋為首帶着一營突将入了王府。唐秋已然長高了些許,稚聲而堅然道,“唐秋請阿姊與凝雪前公主成婚。”一時院內嘩然,唐灼扶着凝雪起身,回頭看唐秋目色厲決,“我阿姊阻烏蠻,平河西,入長安,本不是尋常基業。你等怎地不阻攔?偏偏結親小事,雖也是不尋常,你等卻糾纏不依,阿姊,你大事明斷,小事更該遂心就願。秋兒請阿姊與嫂嫂回府,七月十二再成婚布告天下。”
郗靖見往日這沉默少言的少年竟霸然臨下,手心不由冒了微汗。唐灼見唐秋說完竟朝着身後的唐卻看了眼,唐卻微微露出笑容,心下便知這番話定與唐卻脫不了幹系。
見郗靖扔跪地不語,唐卻令道,“送諸大臣回府歇息!”一群虎狼之士撲上,将諸人扛得扛,拉得拉,不消半刻,院內寂然無聲。唐灼凝視着眼前香柱焚完,轉身笑着看了唐秋等人一眼,唐秋緊了緊手裏劍柄低下頭。
“這般也好。”唐灼點了頭,對唐卻道,“你該記一功。”唐卻聞言更不敢擡頭。她早聽聞這般腐儒要撓了将軍婚事,雖是心頭慘淡,卻也為唐灼心焦,遂和唐秋作一商議,才有了剛才那出。本以為唐秋會極力反阻,豈料他竟然颔首同意。
七月十二,唐灼與凝雪王府成婚。長安連雨半月不歇。
周王立號十年秋,周王府閣臺上,凝雪靠在唐灼懷裏望着煙水霧朦,提筆轉頭細聲問道,“阿灼,有一日你說你終歸走在我前頭,是怎地一回事?”唐灼笑着替凝雪研好墨,輕道,“我在一日,能保你一日。自然你要走在我前頭。”凝雪手中湖筆抖落,被唐灼拾起,換了張宣紙鋪好,“凝雪,吾生慘魄,唯一幸事是得了你。你安心畫好,我陪着。”她有凝雪陪着十年,這十年她幾未與凝雪分離,這十年堪比十世之幸。
凝雪眼角綻開笑意,提筆時腕力不足,筆筆艱困。唐灼忍住淚意,握了凝雪手道,“我同你一起畫。”二人合力畫下竹林,凝雪咳了聲,又點綴了幾筆,一人長袍立馬現于林前。唐灼輕輕吻了凝雪面頰,也添了數筆,一白衣女子臨閣眺望,正對着那立馬旁之人。唐灼凝視着畫作,“凝雪,我習了十年畫,還是比不上你。”她笑着望向凝雪,見凝雪閉目睡着。這幾月來凝雪聞韓王、太後接連去世,身子骨一日差過一日,稍有勞頓便睡着。每睡一次,唐灼便揪心一次,等到凝雪醒來才心安些許。
“周王,唐秋将軍求見。”唐梅在閣臺下報。唐灼還在輕聲喚着凝雪,凝雪卻一直睡着。她探了凝雪鼻息,手裏湖筆滑落地上,墨汁蘸染了袍腳。
“周王,唐秋将軍求見。”唐梅又輕輕報着,唐灼回過神,“範陽下了?”
唐梅眉頭緊鎖,四下腳步雷動,“是。”
唐灼擁了凝雪在懷裏,“你們都走,讓秋兒一人來見我。”唐梅淚水溢出,卻聽唐灼道,“快去。”
唐梅身後響起了铿锵腳步聲,長身而立的青年将軍跨劍站在他身後。唐秋濃眉皺着,揮手讓四下腳步停下。他見唐秋拾階而上,步步緊張緩慢,唐灼也不回頭,擁着凝雪望着前方,“來了?”
“阿姊。”唐秋已不複少年雛音,面上早被風霜歷練出了堅毅,“秋兒下了範陽。”唐灼點頭,“阿姊沒看錯你。”她聲音低啞,似是有氣無力般。唐秋心疑靠近,見唐灼擁着凝雪含着笑意,胸前卻血流不止。他大呼,“阿姊!”
唐秋扶住唐灼,朝天悶吼了聲,眼角淚水落下。他貪權,唐灼予他。他稚嫩,唐灼教他。他想立功奪地,唐灼縱他。他想取而代之,日日心內受父死之熾,唐灼不點破他。他終下了範陽,取下了半壁江山,帶兵來王府時,卻不見唐灼僅設護院兵卒不足百人,顯是不欲防備任他進出。唐阚曾說,唐家人都是此宿命,為何唐灼能破宿命,卻任由自己勢大做強?
唐秋看着唐灼,哭着問道,“為何,為何不阻我?”
唐灼噓了一聲,虛弱道,“別擾了凝雪。我去尋她了。”唐秋呆然看着唐灼胸前血紅一片,風過雨散,打在他臉上混了淚水滴下。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是完結章。從六月七日到今天七月十七日,這篇小文總算完結了。起意寫這篇是想文荒時給自己找點樂子,順便在閑暇時找點事情充實下自己,卻不料這篇小文得了一些朋友的關注,在此作者缺鈣深深謝過,你們也是缺鈣更文的動力之一。
缺鈣從來不會寫蕩氣回腸的文,心力、筆力都遠不能勝任。這篇文沒有洄折心魄的章節,也少有花前月下的甜蜜,文字風格前後不統一,角色塑造單薄不堪,兩個女主着墨也非常不均衡,埋梗抛料更談不上。一句話,亂局撲殺,不知所以然。一開始我給它的定位就是練手的小故事,且篇幅就在十五萬字左右。寫得時候随心所欲,從沒有過深思熟慮,所以這篇文其實是“野蠻寫作”。後期曾有過動搖,是否要擴充架構,寫得更豐滿些,最後發現自己實在浮躁至極,如果擴充架構,我到了九月份也寫不完。而且我從來沒有構思過大架構,至于寫得豐潤圓滿,我從來不敢抱這樣的野心。最大的收獲就是發現,寫文原來真的需要一顆臨風不亂的修煉心。
這個結局其實是我設想的幾個結局中的一個,而且比較貼近前文的走脈。很多看文的朋友喜歡喜結,而缺鈣這篇不倫不類的文喜結不算,虐也虐不到位,都是随心而至的。只是愧疚這個結局必會讓一些一心跟文的朋友失望和難受。寫文到這個份上,不僅僅是自己的天人相搏,也要考慮到看客的付出。所以缺鈣想對跟文的朋友說聲:非常感謝鼓勵。如果結局不合意,缺鈣感到抱歉和遺憾,這僅僅是一個小故事,請別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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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