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爸爸。”一大早起來,小疤和小尾就在喬翊的懷裏攤開了小肚子,露出了柔軟帶着小絨毛的腹部,一邊舔着自己的爪子道:“爸爸,舔舔毛。”

小獅子扭着頭,小舌頭喜歡舔着喬翊的爪子。

阿行倒是不在身邊,它回到了之前睡覺的地方,仿佛昨晚被尾巴打了一夜,只是喬翊的錯覺。

“一起喝水去嗎?”莫爾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它起身走到喬翊身邊趴下,輕輕蹭了蹭對方道:“喝水去吧,等會還得繼續走。”

這裏的水不多,撐不了幾天,整個象群還在遷徙,旱季這還只是開始,越往後面只會越難捱。

喬翊應了一聲後,跟着莫爾一起往水邊走,兩只雄獅走在一起,水邊的動物都盡量遠離它們,喬翊低頭喝水時,旁邊一頭小象好奇地看向這邊,但不敢上前。

大象用鼻子攔住了小象,以防止調皮的小象會去挑釁兩頭雄獅。

在大草原上,有時候獅群也會獵殺小象來充饑,這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一只花豹從旁邊跑了過去,稍稍有些動靜,但野牛群和其他動物都下意識地先看向了兩只還在喝水的雄獅,喬翊的舌頭卷起水送到了嘴裏之後,又甩了甩鬃毛,他看了眼枯黃的草和所剩無幾的水源,有些憂心下一個水源會在哪裏。

喬翊和莫爾回去的時候,就看到阿行還在原地,一上午都沒有挪窩,甚至都沒有動彈一下,只是冷漠地看着它們,甚至連尾巴都不甩動了。

莫爾無奈嘆氣道:“你明白了嗎,昨天你問我為什麽阿行沒有母獅群,這就是答案。”

阿行這樣的性格,怎麽可能會擁有母獅群!哪個母獅群能接納它?它和母獅群只有一種關系,那就是領地競争者,同類厮殺,有你沒我,你死我活!

喬翊聞言,也深深覺得憂心許多,看着阿行的目光都不自覺帶着一絲無奈。

阿行耳朵微微抖動兩下,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而後扭過頭,沒有理會莫爾和喬翊。

喬翊本準備找一只羚羊或者野鹿吃,但是卻看到了一只小野牛站在了原地,像是落單的,可當喬翊往這邊走的時候,那頭小野牛也沒有什麽動靜,只是呆呆地站着,旁邊的牛群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看了過來。

“別想去捕獵這只野牛。”阿行不知道什麽時候跟過來的,它體型龐大,但是意外的是爪子踩在草莖上,幾乎沒有什麽聲響,因而它狩獵的時候,只要它想,就能最大程度縮短和獵物之間的距離,讓對方無法察覺,從而一擊必殺,減少體力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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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喬翊有些不明白,這野牛看上去不大,應該比較好捕捉。

阿行聞言,看了眼喬翊,而後冷笑了一聲道:“不是什麽獵物都能直接捕捉的,旱季危險的不僅僅只是幹旱,缺水,少食,還有其他各種的危險,遠比你想象的要可怕的多。”

面對阿行的提醒,喬翊知道它的話是有道理的,但的确看不出這頭野牛有什麽問題。

“你要是不相信,就再等會看看。”阿行趴在了喬翊身邊,微微搖晃了兩下尾巴,它道:“過來。”

喬翊只得趴在了阿行的旁邊,感受着熟悉的尾巴拍在身上的感覺,确定昨晚絕對不是錯覺。

那只小野牛原本毫無動靜,忽然間就開始站在原地抽搐,尾巴狂甩,它的四肢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樣,即便這樣難受都不挪動一下,只是身體一抽一抽地。

“再等等。”阿行忽然說道。

果然沒一會兒,小野牛就四肢僵硬地倒地了,趴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四肢開始掙紮抽搐,片刻後便沒了半點動靜。

小野牛就這麽在喬翊它們面前死了。

“無論什麽獵物,除了非常蠢的,大多數都會警覺性很高,特別是對我們這些獅子,它們非常害怕我們。”阿行的聲音有些低沉,它舔了舔爪子,說道:“已經感覺到了我們的靠近而不逃,本來就很反常,而且它還不是在吃草,只是在發呆。”

“被蛇咬死的。”喬翊看了眼那頭小野牛,大概知道了這頭野牛的死因。

阿行不滿喬翊直接揭露了答案,尾巴稍稍用力了兩下,喬翊便想要往旁邊挪,阿行立刻意識到了便又從垂下了尾巴,它道:“那你之前還想要捕捉它?你倒是不怕死,連死都不怕,居然怕待在我身邊 ?”

這點喬翊真覺得有些冤了,他當然不會去捕殺一頭中了蛇毒的野牛,而且看起來這個毒素還不輕,只是他之前對此了解都出自于紀錄片,書籍或者一些有限的野外經驗,并未真正距離接觸過一頭野牛被毒蛇咬到的全部過程,即便是在別的地方看到過相關記錄,也不可能第一時間看到就能立刻反應過來這樣的情況。

作為人類研究自然和成為一頭雄獅進行捕獵,這兩種是完全不同,簡而言之,他是看出來這頭野牛的死因,但不是第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但顯然阿行并不會相信這個。

只是傍晚時,喬翊就發現阿行叼了一只小野牛回來,這還是個未成年的野牛,并不算很大,它将獵物扔在了喬翊的面前,鮮血濺了喬翊一臉,他都沒來得及躲開,兩只小獅子也跟着一起被小野牛脖頸處噴出來的血濺了一臉,抖了兩下耳朵後,有點茫然。

“我可不是專門去為你捕獵,只是你爪子受傷,走路太慢了,最近快點養好,我可沒耐心等你傷好了再走。”阿行伸出舌頭舔了舔臉,它的臉上也沾着鮮血,獠牙看上去更顯猙獰。

喬翊看着阿行,嘆氣道:“其實爪子的傷……”差不多好了。

後面五個字還沒說出來,阿行就轉身走了,它甩着尾巴,鋼鞭似的尾巴砸得旁邊的枯草左右搖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這動靜不小,想忽略都不行。

阿行這個性格,之前喬翊還不覺得,現在越看越覺得熟悉,他起身叼起了野牛,走到正趴在地上的阿行身邊,将野牛放在了它的面前,試探性地輕輕蹭了蹭對方,然後趴在一旁。

阿行的尾巴尖輕輕搖晃了兩下,身體卻并沒有一絲一毫的動作。

喬翊一直關注着阿行的尾巴,見對方尾巴有反應了,便輕輕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将野牛往阿行面前推,他趴在地上問道:“不吃嗎?”

兩頭雄獅面對面地趴着,一只是半趴着扭過頭,看向遠處,一只是趴在地上,看着對面的那頭雄獅。

莫爾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個樣子,它十分自覺地叼着獵物去了旁邊吃,吃完了那兩頭獅子還在對峙,莫爾不得不佩服這兩只的好耐心。

“不吃嗎?”喬翊再次問道,他低聲嘆氣道:“那我先走了。”

他眼角餘光瞥視到阿行的尾巴暴躁地兩邊甩動了幾下,而後繼續道:“小疤和小尾還沒吃,那我就先去看看它們了,沒辦法啊,你不想吃,我也無法勉強你。”

喬翊其實前肢差不多已經好了,至少走路小跑是沒問題的,但他卻一瘸一拐地走,尾巴垂下,略微拉聳着耳朵,看上去似乎有些難過。

阿行扭過頭看着喬翊,好一會兒才歪了歪腦袋,它聲線僵硬地叫住了喬翊,道:“你的爪子是真的不想好了嗎?你過來。”

喬翊站在原地,轉過身看着阿行。

這頭金鬃雄獅看了眼喬翊稍稍勾起的前肢,上面傷口清晰可見,它眼底掠過了一絲懊惱,而後叼起小野牛又往喬翊這邊走了幾步,用獠牙将皮肉撕開,随意咬了幾口吞咽下去,然後便将小野牛推到了喬翊面前,它道:“你吃,我看着你吃。”

“以退為進”這一招在阿行這裏屢試不爽,不論是它還是小獅子的時候,還是成長為現在的金鬃雄獅,這性格本身沒什麽太大的改變。

喬翊就想起以前小獅子也會跟他鬧脾氣,有時候鬧得還挺久,小獅子氣性很大,有時候能自己把自己氣得腹部略微鼓起,誰也不肯搭理,喬翊沒辦法,有一次給小獅子喂吃的時候,小獅子反抗比較劇烈,爪子不小心勾着喬翊的小臂了,上面頓時出了血。

小獅子立刻渾身僵硬地看着喬翊,一動不敢動,耳朵都不動了,就一直看着喬翊受傷的地方,而後便輕輕發出了一聲嗚咽,便老老實實地吃飯,那幾天都要黏在喬翊的身邊,但是小心翼翼避開喬翊的傷處。

在後來,小獅子每次不肯吃飯,喬翊就故意道“哎,好疼”,露出一絲痛苦的模樣,小獅子便立刻聽話了很多,雖然欺騙小獅子的确有些負罪感,但是只要讓小獅子把吃的吃進去,也算是目的達成了。

喬翊低頭啃食着小野牛,小野牛的口感和成年大野牛是不一樣的,肉質更加細嫩,很容易就用利齒撕下了血肉,臉上和爪子上都沾着小野牛的血,他用爪子固定了小野牛的身體,正在進食的時候,忽然感覺前肢有些酸癢感,一轉頭就看到阿行正在給它舔舐傷處。

“你不覺得,現在的我,和之前的我,有些不一樣嗎?”喬翊忽然開口問道。

“嗯。”阿行應了一聲,而後道:“你有鬃毛了,好看多了。”

喬翊:……

這話可真是熟悉,天下獅子的審美觀都是一樣的嗎?

喬翊想着自己作為人的時候,皮相是很不錯的,和同事們關系處的都很不錯,沒想到在獅子眼裏竟然是這樣,他無奈嘆了口氣。

“反正你不管是什麽樣子,都是這個氣息,我的嗅覺不會錯。”說起這個,阿行就莫名有些生氣,它也不給喬翊舔傷口了,冷淡道:“你會受傷都是因為你逃走,你之所以逃走是因為你不肯要我……你自己舔傷口吧。”

它自顧自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後就用背對着喬翊,自行趴下了。

喬翊覺得解釋不了“放生”和“丢棄”的區別,這件事情就永遠都橫在了自己和阿行之間。

但要一頭獅子去理解“放生”,理解物種不同無法一起生活,理解身為雄獅應當歸屬大草原,理解他當時只是救助者,理解他救助的不僅僅是它這頭小獅子,他還有其他獅子,甚至是其他動物……

這些問題接踵而至,喬翊頓覺頭疼,阿行性格執拗,認定了一件事情就基本沒有任何改變的餘地。

一連幾天阿行都十分冷漠,對喬翊也并不親近,但總是夾在喬翊和莫爾之間,莫爾不得不給它挪開了一點位置,最後嘆氣道:“算了,你睡這裏吧,我換個地方睡。”

然後它起身繞到了喬翊的另一邊,将喬翊夾在了在中間睡。

喬翊:……

這該死的熟悉感。

遠處隐隐傳來鬣狗的叫聲,怪異的叫聲在寂靜的草原夜裏顯得尤其明顯,阿行略微擡起頭看着遠處,但它并沒有動,一直等到鬣狗叫聲停下了,阿行這才半阖着眼睛。

喬翊注意到它看似休息,實則一直都處于警戒狀态。

因為這次睡覺将喬翊夾在了中間,阿行離喬翊非常近,近到只要喬翊再往阿行旁邊湊一點,剛好就能看到它獅鬃下的脖頸了。

喬翊想了想,将身子半側過來,這樣以來後背就有些對着莫爾,腹部隐隐貼近了阿行,他狀似酣睡,阿行察覺到了喬翊的動靜,也只是看了眼,見他還在閉眼休息,便也沒有動彈,繼續半阖着眼睛,略微警戒。

喬翊淺淺睜開了一點眼睛,借着月色,他注意到了阿行獅鬃下熟悉的傷口位置,但這傷口卻不是喬翊熟悉的模樣,以至于他的臉色有些微變。

阿行的脖頸處,猙獰的傷口已經長好了,曾經外翻的血肉也已經愈合,依稀還能看出當初這傷口是多麽嚴重,剛好在它脖頸下方,幾乎撕裂。

這不是喬翊放生時帶着的傷口,喬翊清楚地記得,小獅子當初的傷口已經被縫合,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不可能是這樣猙獰的樣子。

要不,阿行不是小獅子。

要不,阿行在被放生後,再度陷入了瀕死的境地,甚至比當初被救助時更加嚴重。

“看完了嗎?”阿行忽然開口。

喬翊一愣,下意識便睜開了眼睛,他看着阿行,對方也低頭看着喬翊,片刻後阿行甩了甩獅鬃道:“想要看我的獅鬃,你直說就行了,我又不是真的不給你看。”

說着,它湊過來蹭了蹭喬翊,又看了眼喬翊正貼着自己身體的肚皮,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喬翊的身體。

喬翊被揭穿後,頓覺有些尴尬,便想起身換個位置,但莫爾和阿行把他的位置卡的太緊,以至于他想起來都起不來,動靜倒是驚醒了莫爾。

莫爾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而後道:“我換位置,我認輸了,你們都不用睡覺,但我要睡覺……唉。”

它往旁邊挪了兩下,喬翊這邊便放松了不少,立刻起身到另一邊趴下,離阿行稍遠了一點。

阿行有些疑惑地看着喬翊,不明白對方明明想要看自己的獅鬃,為什麽自己舔了它,給它看獅鬃了,它卻又挪地方了。

喬翊見阿行沒有過來,這才松了口氣,想起阿行給自己舔毛時蹭到了自己,只能感嘆一聲,阿行是真的長大了……四歲了,一般像阿行這樣厲害的雄獅應該擁有母獅群了。

畢竟這頭小獅子都有反應了。

這一夜對于喬翊而言有些複雜又漫長,早上起來便準備趕路,象群走的方向和去年的似乎有些不同,阿行站在土坡上想了一下後,便立刻朝着另一個方向走,盡快超近道。

但三頭獅子走了沒多久,便聽到了獅吼聲,它們腳步微微一頓,莫爾扭頭看向阿行,問道:“是塞森?”

這吼聲很像塞森,但有些嘶啞,以至于莫爾也有點不确定。

聽着吼聲像是在和什麽進行戰鬥,而這裏基本沒什麽領地之争,這還在遷徙途中,大部分雄獅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發生什麽激烈沖突的。

莫爾第一反應就是塞森遇到了獨眼獅,顯然阿行也是這麽想的,它甚至隐隐露出了獠牙,立刻朝着塞森發出獅吼的地方沖了過去。

喬翊見狀也立刻跟了過去。

幾頭雄獅正撕咬在一起,準确來說是三頭成年雄獅在圍攻塞森,塞森看上去非常狼狽,它的獅鬃上沾滿了鮮血,不知道是它自己的,還是別的獅子的。

但它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很多,其中腹部還在淌血,後腿的傷口血肉外翻,不知道是經歷了多少戰鬥才會這樣。

“塞森,你瘋了嗎?”正在和它對戰的一頭雄獅也傷的十分嚴重,它低喘着氣,緩緩後退,咬牙道:“我可沒有得罪你,更沒有看到你弟弟!我只是路過那裏!”

“我聞到了你的氣味。”塞森伸出舌頭舔了舔獠牙上的鮮血,它的獅瞳裏隐隐透着血色,整頭獅子看上去有些窮途末路的瘋狂:“我管你有沒有看到我弟弟,我在那裏……聞到了你的味道。”

它守着塞恩失蹤的地方,附近都有些殘留的氣息,它聞到了一些陌生獅子的味道。

“我們真的只是路過!誰瘋了要弄死你弟弟!”另一頭雄獅有些暴躁道:“你弟弟死沒死關我們什麽事!就算死了也不是我們殺的,你來……”

“赫爾——”旁邊一頭雄獅立刻吼道:“後退!”

但它說完了,塞森猛地撲了上去,動作極為巡視,它現在已經不是想要找誰了,純粹只是為了獵殺,真正的寧願錯殺,不會放過。

塞恩死了,它找不到塞恩的屍體,塞森幾乎已經快要瘋了。

“吼嗚——”那頭暴躁的雄獅被塞森猛地撲倒在地,它劇烈掙紮試圖逃出去,但顯然它根本不是塞森的對手,即便它扭過頭一口咬在了塞森的前肢的肌肉上,但塞森依舊躲都沒躲,獠牙直沖它的脊背,猛然一口咬下去,兩個血洞赫然穿透了這頭雄獅的脊背。

骨骼碎裂,這頭雄獅被塞森硬生生咬得受了重傷。

這頭雄獅疼的大吼。

“塞森!”另外兩頭雄獅撲了過來,試圖營救,塞森卻略微低吼了一聲,它低壓着身體,面目猙獰,滿是鮮血的臉顯得它幾近瘋狂,那兩頭雄獅有些畏懼,動作上便稍慢了一點。

這樣的戰鬥裏,畏懼,在很多時候都意味着離死亡更進一步了。

“來吧。”塞森的聲音仿佛在滴血,它一字一句道:“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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