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傅總。”

“蘇墨。”

兩邊的聲音同時響起,互相掩蓋。

陸洵興致很高的跟蘇墨科普網球知識,道:“只要你感興趣,我做你的老師,給你打個友情價怎麽樣?”

“那你就是打骨折,我也請不起你這位世界冠軍。”有幾縷發絲從耳後跑出來,被她別過,如玉白皙耳垂上戴的是小雛菊的耳釘。

蘇墨聲線特別,像雪山上積雪化開的水流聲,冰涼又鮮活,即便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也格外引人入勝。

陸洵噗嗤笑出聲,“那就打骨折,請我吃頓飯就當學費了。”

蘇墨淡笑,沒回答,不清楚是答應還是沒答應。

直到跟迎面的人錯開,笑意才收起,垂了下眼皮,再擡眼時比剛才平淡許多。

她尚未做到完全的收放自如。

“傅總?”旁邊的人見傅時朝沒出聲,過了幾秒,又試探性的叫了一聲。

傅時朝斂眸,喉嚨裏應了聲,片刻的時間神色如常,擡腿繼續往前走,嗓音低冽,“你說。”

蘇墨送走陸洵,便回公司上班,在她那堆做不完的事裏醉生夢死。忙碌有一個最大的優點,極大程度的集中人的注意力,杜絕一切胡思亂想。

宋霜霜晚上有約,準時下班,走之前還不忘送上飛吻。

她家裏有三個孩子,她是老二,是最不受重視的存在,從小受到的忽視多了,所以尤其愛熱鬧,孤單于她無疑是謀殺。

屬于越沒什麽就越想要什麽。

蘇墨知道自己也不能免俗,才會一頭紮進這段婚姻裏。

她從電梯下來時,保安大叔打招呼,“又加班這麽晚,天天這樣,你們小姑娘怎麽招架的住。”

蘇墨加班當飯吃,加上外形又出色,想不記住都難。

“習慣了。”她道。

“天太晚了,女孩子不安全,最好讓男朋友來接。”保安大叔關切道。

男朋友沒有,前夫倒是有一個。蘇墨點了下頭,“先走了。”

“明天見。”

夜裏下過一場小雨,現在雨停了,泛起了層薄霧,整座城市浸泡其中,透出來的燈光像是被罩了層毛玻璃,邊緣暈開,并不規整。

蘇墨朝酒店的方向走。

一輛黑色的賓利停在路口,完美的車身線條已經質感,在霧蒙蒙的天氣裏依然炫目。

畢竟是一套房的價格,就算再不懂行的人也知道,能買得起這車的人,非富即貴。

蘇墨坐過幾次,熟悉的很。

她看着傅時朝推門下車,穿着的是下午遇見的他時的那套西裝,熨帖的沒一絲褶皺,矜貴雅致,只是額頭上一小塊紗布格格不入,卻打破了僵局,看起來沒那麽無趣。

這路邊的路燈功率并不大,發出幽幽的冷白色的光,并不足以抵擋夜晚的黑,只暈染出一小片的光亮。

傅時朝大半個身子隐在暗中,瞧不清臉上的神情。

但蘇墨很确定,他的視線跟她的一樣,是落在對方身上的。

門衛大叔的嘴大概是開過光的,是有些靈性在身上的。

傅時朝在這裏,等了近半個小時。

他工作多年,每一分鐘時間都被安排妥當,在時間上沒什麽耐心,并不習慣等人。

但在看到那抹纖秀人影時,又覺得偶爾等待也沒什麽不好。

距離一近,兩個人的視線不可避免的交疊。

傅時朝看出蘇墨神情有些意外,他背着光立着,挺拔利落的輪廓像是被光影切出來的,他微頓了下,道:“肚子餓不餓?”

語氣自然的,就像是在詢問天氣。

蘇墨不禁失笑,失個憶還直接點亮了親切屬性,道歉跟關懷都會了,她倒沒覺得多受寵若驚,畢竟清楚他只不過是一時忘了,忘了她,也忘了對她的讨厭,等恢複記憶,他依然是他。

現在的她,就像是拿了個皮膚體驗卡,是有時效的。

她沒回答,直接問:“有什麽事嗎?”

還是說離婚協議出來了?倒也不用親自來一趟。在正式拿到離婚證之前,少見面是明智之舉。

傅時朝掀起薄白的眼皮,眸底如墨,“是有些事,但三兩句說不開,如果你現在方便的話,我們可以正式談談……”

“離婚。”這兩個字,他說的不太順口。

握着包的虎口有些酸澀,蘇墨眨了下眼,淡淡道:“好,我餓了,吃飯吧。”

深夜還營業的店鳳毛麟角,可供選擇的并不多,蘇墨對吃的不挑剔,壓縮餅幹就礦泉水都能應付一頓,但考慮到傅時朝,還是在手機上挑了家深夜才開的網紅餐廳。

餐廳的人不少,比起大街上的蕭條景象,這裏就像是鬧市。

他們定的是包間,但晚了,大一點的包間全都沒了,剩下的一個靠着角落,置了張桌子就沒多少的空間了。

蘇墨拿過菜單,一邊詢問服務員招牌菜,一邊點單,看着架勢,想真是為了吃飯來的。

“你呢,吃什麽?”

傅時朝視線落下來,随口點了兩個菜。

“好的,稍等。”服務員拿着菜單出去,關上門,狹窄的空間裏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蘇墨端起服務員倒的茶喝了小半,淡淡的澀味跟香氣同時在唇齒間蔓延,目光落在對面的人身上,等着他開口。

他們似乎,還是第一次單獨在外面吃飯。

那些結婚兩年還保持着許多第一次,在傅時朝失憶後正一點點補齊。

出神時,傅時朝開口道:“爺爺過來時問起你,說許久沒見了,如果你有時間,可以回老宅看看。”

蘇墨微愣,想到爺爺十幾天還給她發過消息,老人家眼睛不好,看不清手機上的字了,給她發的語音,也是詢問她什麽時候回老宅。

那時候她還沒下定離婚的決心,還說周末工作不忙的時候會回去,離婚一提上日程,她答應的話也全都忘了。

喜歡蘇墨的長輩并不多,傅爺爺算一個。

而且喜歡的毫無道理,從第一次見面,就直言她是最佳孫媳婦人選,幾乎是直接拍板了他們的婚禮。

蘇墨心中有愧,多喝了兩口茶才道:“等離婚後,我會跟爺爺道歉的。”

她愧對了爺爺的喜歡。

傅時朝碰了下杯沿,道:“就算我們離婚,你也不需要向爺爺道歉,這并不是你的責任。”

一段婚姻的破裂,是兩個人的事。

蘇墨放下茶杯,“爺爺待我很好,我很感激。”

“即使我們真的離婚,你也可以常去看他,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傅時朝道。

空氣一時靜默下來。

“就算、即使、真的”這些不确定詞彙在蘇墨聽來有些別扭,就好像他們并不是真的要離婚,只是一時夫妻間鬧脾氣。

她正要糾正他的用語,包間的門被打開,服務員開始上菜,到嘴的話暫時重新吞咽了回去。

菜上齊,服務員再次離開。

出公司時不覺得餓,這會兒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就牽動了胃,蘇墨拿起了筷子,“先吃吧。”

吃飽了再說,畢竟他們要聊的并不會讓人多有食欲。

“好。”

兩個人安靜吃了會兒。

包間的燈光是特意用藤編的燈罩罩住的,光線暈黃,硬生生的營造出的溫馨氛圍裏,只有低頭幹飯的人。

傅時朝吃飯極具觀賞性的,倒不是他端着,早在他念書吃食堂就這樣了,動作慢條斯理的,跟身邊狼吞虎咽的灰頭土臉的少年完全不同。

實際上,這也只是假象,他實際進食速度并不慢,至少,比蘇墨快。

傅時朝抽了紙巾按了按唇角,他拿着青花的茶壺,替她的空杯裏續上了茶水。

這樣平和的談離婚,應該是獨一份了,蘇墨想。

吃飽喝足,該談正事了。

蘇墨放下碗筷,拿了紙巾擦唇,見上面沒沾多少口紅,心裏慶幸她今天用的是不掉色的,否則遇到這樣的場面就怪尴尬的,吃完飯,口紅補還是不補?

不補吧,像是矮了半截,沒什麽氣勢,那她可太吃虧了。

傅時朝看向蘇墨,掀唇道:“抱歉,我想我現在暫時不能同意離婚。”

一句話就像是被擲進湖裏的石子,聲響不大,卻激起一圈圈的漣漪往水邊蕩去。

“為什麽?”蘇墨盯着他,問。

他斂眸,眼睑處有睫毛投遞的一小片陰影,“這是根據我目前狀況做出的最保險的決策,你知道,我目前記憶并不完整,關于你的所有記憶都不記得,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無法做出正确判斷。”

“同意離婚就是最正确的,況且了在你出車禍之前就已經同意了。”蘇墨語速變快,想說你現在反悔也沒有用。

如果可以,她真想扯着他的耳朵告訴他,你要是不想以後後悔,最好現在就同意離婚。

“我不記得了,”傅時朝目光平靜,“這就是問題所在。”

“……”

蘇墨一時語噎。

“所以目前來看,只能委屈你等到我恢複記憶的那天了,這期間你的所有損失,我會盡力賠償。”

聽着倒是言辭懇切。

蘇墨想問怎麽賠償,她不願意做一個明知道會醒的白日夢?

傅時朝:“你放心,我知道你對我沒感情,這段時間我不會騷擾你,不會違背你的意願做你不想做的事。”

“同時,在這期間我會承擔起丈夫的責任與義務。”

“……”

蘇墨沒想到他還停留在自己瞎編的版本裏,更沒想到自己會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如果一開始她沒有說氣話,那是不是就沒今天這一出了。

蘇墨有些頭疼的抓了抓頭發,深吸了口氣,索性坦白道:“其實在醫院的時候我騙了你,我們婚姻沒感情是真的,但不是我對你,是你對我。”

“你不喜歡我,甚至有些讨厭,這麽多年都是我一直暗戀你,上趕着要嫁給你。”

“這兩年你對我都是冷冰冰的,甚至都不怎麽回家,你才是最想要離婚的那個,所以在我一提出離婚你就同意了。”

現在知道了吧,還不趁着機會把婚給離了!

蘇墨本以為這些話她永遠也說不出口,現在一口氣說完,倒沒覺得那麽難以啓齒了。

但心跳還是過快的,素白的手指屈起,像是要牢牢抓住桌面,因為過于用力,之間泛着青紫色。

這樣,他應該就會回到之前的樣子吧,對她不屑一顧,多看一眼多說一句都是浪費。

蘇墨微仰着臉,眉眼微挑,不以為意道:“就這樣,你也不同意嗎?”

“嗯。”傅時朝道。

“?”

“你不愛我,想騙我離婚。”尾音驟然下降,細聽,像是嘆息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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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傅呼氣:幸好,我下載了國家反詐app

蘇蘇:我真的會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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