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陳景皓低沉的聲音飄進耳朵裏,田遙定住腳步。她開始以為是自己幻聽,畢竟,她已經兩天沒見過他了。
可是裏面傳出的女聲抹殺了她的幻想。
田遙想去的地方像個篝火堆,在它周圍會覺得溫暖,想要進入它心裏——只會被燒灼得體無完膚。
田遙沒有聽清說話的內容,因為她已經小跑起來。她繞着拐角,從另一邊走廊跑回了電梯間,走廊上方懸挂的衣服滴下水滴,落到了她的臉上,她也忘了去擦。
出了電梯,她大步地走得飛快,一直不停歇,直到走到大門口,才挨在馬路牙子上,扶着腿喘大氣。
馬路上依舊車水馬龍。大門口旁邊的報刊亭還沒關門,一個頭發蓬松的中年大媽對着17寸的電視機看得津津有味。旁邊推着三輪車賣西瓜的小販趁沒客的空檔,偷看了田遙一眼。
橘黃的燈光鋪陳在地上,帶着夜裏獨有的昏暗和幽涼。
緩過氣來了,田遙才直起腰,從口袋裏摸出煙盒。一根煙才點上,煙草味道還沒沁入心肺,身後有人叫了她一聲。
田遙夾着煙,木然地回頭。方曉君挎着一個黑色的挎包,走到她身邊站定。
方曉君瞥了一眼她手裏的煙,“怎麽你也在這呢。”
田遙站起來,夾煙的手垂在身側,“我……來找個人。”
方曉君了然地點頭,“溫醫生嗎?”
田遙撇開眼,“對。”
“唔——”方曉君拉了個意味深長的長音,然後幽幽地說:“我剛從他那裏出來呢。”
“什麽——”田遙看向她。
方曉君抱着胳膊,下巴揚了揚,“我今晚都跟溫醫生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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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曉君忽然輕聲笑了,田遙夾煙的手有些發軟,她側頭狠狠吸了一口,才說:“我先回酒吧了。”
“等等。”方曉君從那只水桶包裏掏出車鑰匙,報刊亭旁邊一輛紅色的雪佛蘭亮了兩下,“我也要回去,一起吧。”
在等方曉君倒車出來的間隙,田遙用力吸了幾口煙,剩下的半截掐滅在垃圾桶裏。
方曉君車開得很穩,自如地在車流縫隙裏穿梭。方曉君今晚一路無話,車裏放着流行音樂,田遙側頭看向窗外,氣氛算不上尴尬。
到了酒吧門口,方曉君把車停在路邊,拉起手剎卻不急着解安全帶。
“田遙。”方曉君倏然開口,“你覺得溫醫生這個人怎樣?”
田遙摁下安全帶的扣子,将之送回卡槽裏,“挺好的一個人。”
“嗯,我也這麽覺得。”方曉君兩手又搭回方向盤上,手指輕快地點在上面。“我喜歡他。”
田遙頓了一頓,臉上轉瞬即逝的訝然化成一抹淡淡的笑。
田遙說:“你應該去跟他說。”
方曉君撇撇嘴,“我已經說了。”
田遙:“……”
“我已經跟他說了,但好像把他吓到了。”方曉君咂舌,手指點得更快了。“真是個膽小鬼。”她輕輕搖頭,臉上是無可奈何的笑。
“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就這樣。”
方曉君立馬看向她,“什麽樣,跟我說說。”
“就是——”田遙想了想,“任人欺負,不敢反抗。”
方曉君撲哧一聲笑了,“唔,還真是。我跟他表白的時候,他窘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還真像是我欺負他。”她搗了搗田遙的胳膊,斂起笑容,說:“那你呢,你喜歡他嗎?”
安靜倏然降臨。田遙定定地看着她,方曉君不哈哈大笑的時候,有股親切又自然的韻味,讓人看着都舒心。
田遙輕聲說:“你覺得呢。”
方曉君毫不猶豫地搖頭,“如果你喜歡的是他,你就不會在這裏陪我聊天了。”
“……”田遙神色一滞,轉而又輕扯嘴角,“我回去幹活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方曉君笑吟吟地看着她下車,調低靠背躺下去。車裏只亮着導航屏幕,車頂呈現朦胧的灰黑色。她愣神了好一會,才從後座拿過水桶包,胡亂摸出了手機。
陳景皓坐在病床上,高添添就靠在他身上,iPad墊在曲起的膝蓋上玩植物大戰僵屍。
高添添緊貼着,只覺他褲兜處震動了一下,陳景皓像是毫無知覺,目光依舊停留在iPad上。不一會,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高添添仰頭,看見他微蹙的眉峰,說:“你手機——”
高添添戴着口罩,聲音有些含糊。陳景皓“啊”了一聲,伸手把歪向一邊的iPad扶正,說:“不管它。”
高添添将iPad捧到手上,身子往旁邊挪了一下。她低着頭,長發垂在臉側,擋住了她的眼神。她點開一部韓劇,很快陷入到劇情之中。
陳景皓等了一會,見她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于是掏出了手機。他将手機稍稍往外側了一些,摁亮屏幕,上面只顯示收到一條新微信。陳景皓淡定自若地滑開鎖屏。
【曉君:我在醫院門口碰見一個熟人喲,你猜誰。】
陳景皓微微愣住,拇指懸在屏幕上,僵住了似的。
“怎麽了。”高添添倏然看向他,還有他手裏屏幕已然黑掉的手機。“發什麽呆呢。”
“沒什麽。”他忙收起手機,視線回到iPad上,“你看這什麽電視呢。”
高添添說了個名,陳景皓聽到,三秒即忘。高添添見他半天沒回應,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陳景皓。”
陳景皓又是“啊”的一聲,恍然回神。
“你怎麽老發呆呢,想什麽。”
“沒什麽。”陳景皓站起來,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已經快九點了。“我想出去抽根煙……”
高添添行意闌珊地合上iPad的皮套,“你回去吧,反正梁琪也快來了。”
“你一個人行嗎?”
“嗯。”
“那我走了,晚安。”
“嗯。”
陳景皓将門掩上,快步下樓。
高添添聽着足音遠去,才趿着拖鞋開門來到走廊。她默默數到47的時候,陳景皓從一樓走了出來。他步子很大很急,他一步一步往大門方向走,不停歇也不回頭。直到他轉過門診部大樓,高添添才垂下眼。
嗓子莫名的難受,她忍不住咳了幾下,只覺肺都被牽疼了。
陳景皓來到大門口,單手掐着腰,左右張望。
報刊亭大媽正将卷閘門拉下,旁邊一輛賣西瓜的三輪車邊站了一對挑瓜的小情侶。
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卻看不到熟悉的面孔。
“陳景皓。”梁琪從他身後走來,好奇地看看他周圍,“等人啊。”
陳景皓回頭看見她,垂下手,說:“你來了啊。”
梁琪點點頭,“你這是剛到還是要走呢。”
“剛下來。”陳景皓摸出煙盒,看了看梁琪,沒有把煙拿出來。“添添麻煩你了,我先走了。”
梁琪呵呵笑,“添添是我好姐妹,哪裏說得上麻煩。”
陳景皓了然颔首,煙盒随手往前面虛指,“我車在那邊。”他才走出幾步,又被梁琪叫住。
“添添是我好姐妹。”梁琪說,“如果你敢傷害她,我絕不會放過你、們。”
陳景皓慢慢回轉身,輕扯嘴角。路燈光下,他眯縫起眼睛,“傷害她?你什麽意思呢你——”
“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裝傻。”
梁琪冷冷扔下一句,飄然往醫院裏走。
“……操。”陳景皓久久才低罵一句,“老子的事什麽時候輪得到你管。”
陳景皓回到車上,沒有急着開車。他降下車窗,把煙點上。灰白的煙霧從車窗飄出去。
他滑動手機屏幕。通信錄翻了好幾頁,才找到她的名字。他想過給她另外起個名字,讓她能排得靠前一些,但絞盡腦汁也沒什麽創意,最終只能作罷。
她的名字上方,是“添添”兩字。陳景皓想了想,在“添添”前添了個“高”字,保存之後,田遙排在T字母下的第一位。
陳景皓暧昧一笑,把手機收進褲兜。
到了第二天,陳景皓有了正兒八經不去探病的理由——周坤來寧川了。
高添添雖然滿心不快,但絲毫沒表現出來,她甚至還溫柔地勸陳景皓少喝點酒。挂了電話,陳景皓莫名心生愧疚——只是這份愧疚命不長,在他見到他好哥們那一刻,它就一命嗚呼了。
陳景皓和周坤約在一家川菜館吃晚飯,飯館就在麗水路上。
周坤剃了個光頭,頭皮已經和皮膚同色,黃黑黃黑的。他穿黑色POLO衫,棕灰色長褲,灰白色運動鞋,整個人看起來像個金剛羅漢,看上去比陳景皓還要滄桑一些。陳景皓險些不敢相認。
陳景皓站起來,用力握住周坤的手,看着他的光頭,往他上臂來了一掌,笑罵道:“你還真是光頭啊!你這不是要害死我嗎——”
周坤哈哈大笑,“電話裏說了你還不信——”他抽回手,确認似的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袋,“都說我們好久沒見了吧。我這頭——都剃了大半年了,剃了涼快,洗澡省事!不過啊,要是嫂子問起來,我就跟她說,那天啊——我是帶着我侄女一塊去的你家。”
陳景皓登時就樂了,拍着他肩頭,“行行行,就你最機靈。我啊,放心了——來來,坐下聊。”
陳景皓給周坤倒了茶,又将菜單推到他面前,讓他點菜。周坤也不跟他客氣,略略翻了幾頁,報了幾個菜名。
周坤從菜單上擡頭,“喝兩杯?”
陳景皓說:“老子今晚特意打車過來的。”
周坤嘿嘿一笑,轉頭對服務員說:“再來半打啤酒,冰的。”
服務員拿走菜單後,周坤呷了一口茶,感概地說:“皓子,說來我也有大半年沒見到你了啊。”
“是啊。”陳景皓頓了一下,“上次見你還是在葵安,嗯——一塊去看凱子的時候。”
“凱子……”周坤想起什麽似的,眼神有些飄渺,“對,是元旦的時候。”
陳景皓和周坤忽然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目光都停在對方以外的某一點上。
氣氛驟冷了一會,陳景皓開口:“現在麗水路這活準備幹到什麽時候?”
周坤看向他,了然地笑笑,說:“久着呢。”他比出兩個粗糙的手指,“起碼得兩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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