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這回,陳景皓沒有拉住她,而是跟着她上了樓。他一路沉默,始終和她保持三個臺階的距離。
田遙掏鑰匙開門,陳景皓還站在樓梯上,他微微擡頭,日光甚好,從花格窗子漏進來,田遙逆着光,像一個剪影。
她進了屋,很快将門合上。陳景皓站在門前,猶豫着要不要敲門。
他的臺詞還沒準備妥當,木門吱呀一聲又被扯開。田遙面無表情的臉出現在門縫間,她伸出一只手。拳頭虛握,像藏着什麽東西。
田遙說:“你的鑰匙。”
“……”
陳景皓一時沒反應過來,交替看着她的臉和拳頭。
田遙也不多跟他解釋。她走出一步,另一手拉過他的手,将一把銅黃色的鑰匙放在他的手心。
陳景皓眼疾手快,順勢抓住了她的手。
陳景皓說:“你什麽意思。”
他的手掌厚實有力,不知道什麽原因,還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田遙的手被他的大手包住,像被裹着一條質地細膩的濕毛巾,連他們手裏的鑰匙,都被捂熱了。
田遙抽回手,說:“把你的備用鑰匙還給你而已。”
陳景皓急了,又把她的手拉回來,握着她的手直接翻了個面,将鑰匙倒進她手裏,拇指把她的手指輕輕摁回掌心。
陳景皓說:“我讓你拿着你就拿着。”
田遙想笑又笑不出來,他們這樣,像兩個小孩子在推讓一顆糖。
田遙說:“陳景皓,你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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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帶着慣有的低沉清冷,不是沒有波瀾,而像是全被壓抑在心底。
田遙如此直接将問題甩到陳景皓面前,倒叫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心裏隐隐知道答案,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陳景皓想了想,松開手,說:“你給我點時間。我需要點時間處理和……她的事。”
田遙這回真的笑了,她輕聲說:“時間是你自己的。你愛用多少就多少。”
陳景皓明白了,她這話相當于昨晚的“關我什麽事”。
陳景皓頓了頓,說:“……好。”
田遙不置可否,退回屋裏,将門合上。她在門口站了一會,聽着外面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緊繃的肩膀瞬時垮下來。
那盒餃子還擱在茶幾上。田遙這裏只有一個喝水的杯子,她想了想,把泡沫盒蓋撕開,将那袋醬油陳醋倒進去。她撕開一次性筷子,撥了撥那盒餃子,餃子皮已經有些發硬,而且,已經粘成了一整坨。她剛挑起一個,旁邊的餃子皮跟着被扯出一小塊,露餡了。
田遙蘸了一下醬油,渾不在意地放進嘴裏。
高添添離開陳景皓家後,直接開車到了梁琪的公司。梁琪剛想午睡,被高添添一個電話叫下來,路上還埋怨,她可不像高添添有個當老總的老媽,她下午可還是幹活的。梁琪在樓下咖啡店見到高添添,那些雞毛蒜皮的抱怨都咽了下去。
高添添紅着眼,蔫蔫地坐在沙發裏,桌上放了一杯還沒喝過的咖啡,一只精巧的小熊圖案完整地浮在表面。
梁琪坐到她身邊,“怎麽了啊這是,陳景皓又欺負你了啊。”
梁琪一針見血,高添添聽到那個名字,眼圈更紅了。
“哎哎哎——”梁琪忙抽了幾張紙巾給她,輕拍着她的肩膀,“別先哭啊,出什麽事了,先給我說說啊。”
高添添胡亂擦了擦眼睛,斷斷續續把肚子裏的話都倒出來。咖啡廳裏的音樂細細緩緩,傷感又催眠。梁琪越聽越沉默,聽完等高添添催促了,她才開始表态。
梁琪攤手,說:“所以說——你們年初的時候的确是分手了?”
高添添皺眉,說:“你怎麽抓不住重點呢,重點是他現在找了別的女人。”
“姑奶奶啊——”梁琪有點頭大,試着心平氣和地替她分析,“按照你們的情況,陳景皓也算不上背叛啊。你想你一走就是大半年,哪個男人願意守活寡哦。”
“梁琪!”高添添柳眉倒豎,“你到底是不是來幫忙的。”
“那你想怎麽辦呢。”梁琪一到中午便犯困,困起來脾氣也不好。
高添添愣了愣,低下頭,洩氣地說:“我也不知道。”
梁琪來時顧不上點咖啡,現在直接端起高添添那杯喝了一大口。杯子擱回瓷碟發出清脆的聲音,梁琪平了一口氣。
“添添,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梁琪說,“一是把陳景皓搶回來。但是——”高添添明顯被這個轉折勾起注意力,“如果你倆不是奔着結婚來和好的話,我看還是算了吧。你倆分分合合也不是一兩次了,累不累啊,要和好了趕緊結婚算了。”
高添添:“……說得容易哦。”
“……還有另一個選擇,那就是趁機跟他斷了,另外找個男人。以你的條件,要男人還不是勾勾手指頭就能勾來一大摞。”
高添添還是那句話,“說得容易哦。”
梁琪:“……”
“我們畢竟在一起五年了啊,從我大學一直到我讀研再到工作。女人最好的年紀就那麽幾年,我都是跟他在一起。”高添添低着頭,拇指擦拭着手機屏幕,“我知道你們都覺得他家境不咋的,但是他以前對我真的好得沒法說——”
梁琪接口,“嗯,我知道——”
梁琪也是一路看着他們走來,陳景皓以前可以說是把高添添給寵沒邊了,怕她逛街迷路,怕她外出旅游被人騙,從來都是随叫随到、千依百順。不過,連梁琪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高添添家境優越,自身條件出衆,比陳景皓條件要好的追求者一抓一大把,陳景皓要再不對高添添好一些,就真沒什麽競争力了。
“雖然我們有時話不投機,他喜歡的我不一定喜歡——”高添添說,“但是,他好像一直都沒做錯什麽,要真叫我主動放手——我還是有點舍不得……”
高添添笑了笑,笑容有些蒼白,又有些執拗。
“我想我會選第一條吧。”
田遙接連兩天沒有在酒吧見到陳景皓,他們似乎又恢複了剛認識時候的平行狀态。
只是這回,田遙不習慣了。
田遙回工具房放好掃把和垃圾鏟,磨蹭到吧臺邊往裏張望——她沒有看到戴雲輝那顆紅腦袋。
算了,田遙心想。她低着頭往回走,路過走廊口處,有人喊了她一聲。
田遙停下來,看見正是之前那個叫張馳的。
張馳也是跟她打聲招呼,扭頭便走了。田遙忙追上去,叫住他。
“張馳,等等——”
“什麽事?”張馳回頭,一臉不解。
“……你有沒見到戴雲輝?”
“戴雲輝啊——”張馳撓撓耳朵,往吧臺那邊看了一眼,“他今天好像請假了吧。”
“哦……”田遙想了想,“那……你有沒看到我們老板?”
“老板?啊——”張馳頓悟似的,拍了一把自己腦袋,“聽說去醫院了。”
“什麽——”
“去醫院了啊。”張馳提高聲調重複,“你找老板幹啥?”
“沒、沒什麽……”田遙眼皮快速眨了兩下,“你怎麽知道的。”
“怎麽,你還不信啊。”
“不是——”田遙咬着下唇,“那曉君姐呢,你知道她在哪麽。”
“曉君姐今晚沒來呢。”張馳奇怪地多看她兩眼,“你還有什麽事嗎?”
“沒了,謝謝你。”
怎麽都不在酒吧。
田遙感覺自己的嗓子眼都被堵住了。
她找領班告了急假,匆匆換下制服就往外走。
田遙一路小跑到路口,路邊停着成列的摩的,有幾個司機朝她招手。
“美女,去哪裏,上車咯——”
田遙跑出幾步,又快步走回來,走到一個偏胖的司機大叔跟前。
“大叔,市六醫院去不去?”
“去啊,當然去了。來來來,上車。”
“幾多錢?”
“收你十五塊行了。”
田遙沒還價,跨上後座,兩手扶着車尾的鐵架。
煙囪噗噗冒了兩大口黑煙,摩托車見縫插針地在汽車車流中穿行。
她上一次坐摩的還是五年前,在她離家出走的夜裏。她攔了一輛摩的,坐到汽車站,在汽車站外上了一輛超載的客車,逃離了寧川。
摩的東拐西繞,沒一會便到了市六醫院門口。她付了車錢,走到門口的導視圖那看了一會,辨認出住院部的位置後,扭頭就往裏走。
住院部一樓的導診臺上,放了個牌子寫着:探病時間15:00——21:00。
牆上的鐘指向八點半。
來往人的臉上大多籠罩着淡淡的悲涼,像走廊青白的燈光一樣叫人壓抑。
更壓抑的是,田遙覺得自己瘋了。
她從旁邊的便利店買了個口罩戴上,搭電梯來到二樓。
指示牌上顯示這裏是肺科住院部。走廊呈環形,病房并列在一側,病房兩頭的走廊放置了公用熱水器和微波爐。這個時間點病房都敞開門亮着燈,田遙沿着走廊一個一個地找過去。
這一排似乎都是女病房,有穿着病號服戴口罩的中年婦女在走廊晾內衣褲,即使有男人的身影,他們也是穿着普通衣服坐在病床邊,陪着病人看電視。
田遙隐隐覺得陳景皓應該不在這裏,她走馬觀花似的看看就過。病房大多是二人間,也有三人間。病床間有拉着屏風的,田遙就進去看看,一路下來收到了不少異樣的眼光。
她快走到走廊拐彎處,最後一間病房沒有開電視,相對安靜不少。靠門的床位空着,藍色的屏風拉開,裏面一床看似住了人。
田遙沒多在意,正想往前走,裏邊傳來那道熟悉的男聲。
“我這不天天來陪你了嗎。”
田遙心頭咯噔一下,被牢牢釘在原地。
那道聲音像一條草繩,套住她的脖子,勒得她有點胸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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