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氣溫驟降,雨一直下到第二日傍晚才停。
陳景皓睡個午覺起來,外面天已擦黑。他開門出來,下意識憋了一眼斜對門——507的門縫沒有透出光,看來人不在屋裏。
陳景皓下到一樓,櫃臺裏的葉雯雯依舊在看韓劇,打掃衛生的阿姨用抹布擦着樓梯扶手。
“景皓哥。”葉雯雯擡頭叫他了一聲,“我舅說他先去舅媽家了,讓你一會過去吃飯。”
陳景皓看向櫥窗外,白色的車身挂滿水珠,地面濕漉漉的,看上去更加凍人。
“知道了。”
一樓前廳由一堵牆分割成一大一小兩個廳,中間開了一個拱門。
陳景皓從臺面找出一只紙杯,走到櫃臺另一端接熱水。他不經意往拱門那邊瞟了一眼,只見半個卷發及腰的背影。他頓了一下,紙杯放回臺面,往拱門那邊走去。
背影的主人當然是田璐。她交疊雙腿坐在牆邊椅子上,桌上是Mac book air,她鼠标随意滑動,在浏覽網頁。
今天她穿了一件灰色呢子大衣,腳上一雙尖頭細跟的黑色高跟鞋,整個人顯得比昨日淩厲了幾分。
不得不說,昨日田璐的話真膈應到了他。
不是因為說話的內容——什麽像她前男友雲雲,關于這部分,陳景皓一點也不相信——他只是不舒服,田璐身為田遙的親姐姐,還能這樣挑撥他和田遙。
田璐不知是聽到了動靜,還是從屏幕裏看見了影子,轉回了頭。
“喲。”田璐仰視着他,笑了笑。
“……”
“你這表情,看來挺不樂意見到我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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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璐沒有半點冷場的尴尬,她目光追随着陳景皓,直到他在桌對面坐下。
“你說得對。”陳景皓說,“我寧願看見跟你長得像的另外一個人。”
“嘁。”田璐臉上有不屑,“可惜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只能在着對着跟她長得像的另外一個人。”
陳景皓靠着椅背,右手食指随意在桌上輕點,“你這麽說,聽起來怎麽不那麽像兩姐妹啊。”
“兩姐妹——”田璐掩嘴笑了笑,抱着胳膊往後靠,“如果有機會,我倒是想你能親口問問她這個問題,看看她會怎麽答。”
陳景皓靜靜看着田璐,那雙眸子如深潭,黑亮又幽寒。
田璐能感覺到他的怒氣。
他不喜歡她以那樣的方式提起田遙,她知道,她清楚地知道,可她偏要明知故犯。
田璐站起來,高跟鞋噔噔響,她來到他身側,就像她昨日一樣。
陳景皓警惕地看着田璐。
他們這個方位,剛好被牆壁擋住,從櫃臺那邊看不到。他們只能聽見韓劇裏聽不懂的臺詞。
田璐的裙擺掃到陳景皓的腿上,像翻滾着的黑色煙雲。
“你想幹什麽。”陳景皓側了側身子,擡頭看着她。
“你別緊張。”田璐的手搭上他寬實的肩頭,安慰似的摩挲着。田璐笑了,“我就是想知道,你們怎麽就那麽喜歡我那妹妹,呵——”
田璐欲言又止的下半句,陳景皓怎麽會聽不出。
他隔着衣袖,拽住田璐的手腕,倏然起身側開,将田璐甩到椅子上。椅子嘎地一聲,向後挪了幾寸。
田璐被摔了個措手不及,她擡頭,只見這個高大的男人如山一樣傾壓過來,明明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卻讓她感到無名壓力。
“你想知道為什麽明明你們長得一樣,我——”陳景皓壓低聲音,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撐着桌沿,将田璐困在椅子裏,“或者別的男人為什麽喜歡的是田遙,而不是你,是不是?”
田璐瞪了他一眼,別開了臉。
“那我告訴你好了。”陳景皓說,“因為田遙會主動為別人考慮,而你,攻擊性太強。”
話畢,陳景皓站直身,掏出煙盒便往外走,一刻也不停留。他不等田璐的回答和反應,他懶得等,也不需要。
路燈昏淡,寒風吹動陽臺上三角梅的枯枝,落下幾滴水。
一根細長的白煙袅袅升起。
這多像他們初遇時的夜晚。
陳景皓抽了幾根煙,裹了一身寒涼回到屋裏時,田璐已經不在前廳。
陳景皓湊到葉雯雯身邊,在鳥籠上烤手了一會手。暖和之後,陳景皓便懶得動了,他幹脆打電話給老徐,只說不去他們那吃飯了。老徐也沒跟他墨跡,讓他自行解決。
挂了電話,陳景皓便問身邊的葉雯雯:“雯雯,你這有外賣單麽?”
“……”葉雯雯從鍵盤底下翻出一張,遞給陳景皓,“我舅追舅媽的時候,連人家的外賣也不放過。”
“……”
那正是布畫咖啡店的外賣單。
陳景皓問葉雯雯要不要吃,葉雯雯指了指垃圾簍裏的零食包裝袋,說:“吃飽了。”
“……”
陳景皓打了電話後,便從樓上拿來筆記本,坐到隔壁廳裏等外賣。
天冷得快要凍脫皮了。
田遙哆嗦了一路,騎着單車歪歪扭扭地回到店裏。她把單車停後門邊,往手心呵了一口氣,暖氣轉瞬即逝,幾乎是徒然。她搓着雙手,廚房裏走去。
田遙一手扒着門框,一手撩起垂簾,探頭往裏看。
田遙說:“娴媽,還有幾份外賣?”
“我看看。”
桌邊擱着個紅色塑料筐,裏面還有幾個泡沫飯盒。
圍着紅色格子圍裙的中年婦女清點了一下,說:“三份。都在響水路,青年旅社兩份,芒果客棧一份。”
娴媽将飯和菜分裝好,兜了三個袋子。
田遙把圍巾理了理,左手勾了青旅的兩袋,右手拎着剩下的一袋。
“那我送完就直接回去了,明天再把飯錢一起拿過來。”
“行。”娴媽說。
響水路離得有些遠,走路要二十來分鐘。
店裏的單車後面綁着塑料筐,田遙不想騎過去又騎回來,她幾乎是小跑着趕往響水路。
北風凜冽,和着路邊商店裏新聞聯播的魔音,田遙跑得更快了,接連踢飛了路上的幾顆小石子。
響水路在一條坡上,坡頂旁有一方小池塘。馬路的一邊是護欄灌木,一邊是依着山的一溜旅館飯店。
這裏偏離主街區,尤其又是旅游淡季,過往車輛和行人更少。只有幾盞青白色的路燈,高懸在樹枝上方。
田遙喘着大氣趕到青旅,身上沁出了一層薄汗。叫外賣的是青旅的兩個夥計,她把尚還溫熱的盒飯遞給他們,空出手把一直捂着嘴巴的圍巾扯下一些散熱。
收了錢,田遙出門又繼續往前走。芒果客棧就和青旅隔了幾棟房子,外牆是獨一無二的綠色,混在一片白牆黑瓦的樓房裏,很醒目。
這邊環境幽靜,每家樓房前都空出一片地做停車場,自然也成了旅店的優勢之一。
田遙很快走到綠房子前,門前空地只停了兩輛車,她眼神掃過其中一輛。
JK907
田遙的心一下子繃緊。
她走近幾步,微微眯眼,又看了一遍,連着前面的區號。
寧川市的牌照。
白色的豐田SUV像騎士的戰馬,巋然立于黑夜中,像它的主人一樣剛毅有力。
田遙看得有點走神了,客棧有人推門而出,她才反應過來,忙把圍巾拉到鼻子以上,低頭走進去。
櫃臺後的葉雯雯聞聲擡頭,笑着說:“歡迎光臨。”
“送外賣的,布畫咖啡。”
田遙将手中袋子提了提,聲音透過圍巾傳出,帶着一股厚重感。
葉雯雯了然點頭,說:“你等等。”
她還在櫃臺後邊,往隔壁廳方向移了一步,伸長脖子。
“景皓哥,你的外賣到了。”
“來了——”
那道熟悉的男聲傳來,醇厚而慵懶,接着響起椅子移動的聲音。
腳步聲漸近,田遙覺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不由低下頭。
“多少錢。”
陳景皓接過她左手遞來的袋子,随手擱在櫃臺上,掏出錢包。
田遙的視線只夠到他的胸膛以下。
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翻開了一個黑色的錢包。
那是一個極普通的款式,沒有任何logo,也沒有多餘的修飾。
第一眼看上去,紋路細致,質感柔韌。
田遙呼吸一窒。
那是她本打算送給他的。
“外賣多少錢啊。”
陳景皓又問了一遍。
田遙恍若未覺,這一刻,她的世界都安靜了。
他用她送的錢包。
他,居然……
“哎,姑娘。”陳景皓碰了碰她胳膊,“我在跟你說話呢。”
浮想被打斷,田遙反射性擡起頭,望向說話人。
也就是這瞬間,她又和那雙深邃的眼睛對上了。
時隔大半年。
“……”
陳景皓拿錢包的手僵住,怔怔看着半掩在圍巾中的臉。
火紅的圍巾,晶黑的雙眸。
他只覺周圍的裝飾、周圍的人,都在這一刻融化了。
空空白白的世界就剩下她和他。
田遙和陳景皓。
忽然,田遙轉身,她往門口跑去,奮力推開門,又繼續往前跑。
綠框的玻璃門彈回來,送進一陣冷風。
陳景皓被吹得清醒了。
他快步跑到門外,朝着十幾米外的背影大喊。
“田遙!”
田遙當然不會應聲,也沒有停頓,她甚至加快了速度。
紅色圍巾随着她的步伐躍動,一下又一下,像在跟他揮別。
“田遙,你站住——”
“田遙,你給老子站住——!”
陳景皓脖子青筋都吼出來了。
他追着她,跑過青旅,跑過小池塘,跑下那條碎石子的坡。
他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以為就要追上她了。
田遙卻踩着最後的綠燈,跑到了馬路對面。
“……”
一輛大貨車開出停止線,警告性地摁響了喇叭。
陳景皓只得退回路邊,他掐着腰,氣喘籲籲地盯着路對面。
“小兔崽子!”
車來車往,光線混亂,早看不到田遙拐過了哪個街角、鑽進了哪條小巷。
罷了,陳景皓想,即使他能追到路對面,田遙也比他熟悉瀾陽,照着形勢,她是東拐西繞也要把他甩開。
陳景皓慢慢往回走,取出一支煙放進嘴裏。
北風有些急,他掬起手要護住打火機的火苗。
打火機剛舉起,他忽然又把它塞回口袋。
他将煙夾離嘴邊,輕聲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這下又不着急了。
他回到客棧,還是用櫃臺的電話,揿下布畫咖啡的電話。
“喂,布畫咖啡嗎?”
“……”
“嗯,是這樣的。我是響水路這邊,芒果客棧的,剛才叫了一份外賣。”
“……”
“啊,對,已經送到了。但是——她多收了我的錢。”
“……”
“啊,沒事。這樣吧,你把她的電話給我,我聯系一下她。她估計沒走遠。”
“……”
“好,你說……好,好,謝謝你了。”
陳景皓看着手機上那串號碼,滿意地放下電話。
葉雯雯像看鬼一樣盯着他,小聲地說:“景皓哥,你剛才不是沒給人家錢嗎……怎麽……”
陳景皓把號碼存到田遙的名下,擡頭朝葉雯雯笑了笑,什麽也沒說,拎起外賣袋子走向小廳。
他坐到原來的位置,袋子随手往坐上一放,便按下了新存的號碼。
他将手機抵在耳邊,聽到嘟嘟的提示音。
一聲。
兩聲。
三聲。
……
就在他以為要被挂掉時,電話接通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要撒糖了,小小地求一下收藏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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