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就在陳景皓以為要被挂掉時,電話接通了。

那邊很安靜,只有呼呼的風聲,無人說話。這樣的光景,似曾相識。這份熟悉感,拽着陳景皓的心往下沉。

“田遙。”這次,依然是陳景皓先開了口。

“……嗯。”

陳景皓說:“你躲着我做什麽呢。”

田遙說:“……你跟蹤我做什麽呢。”

電話那端,傳來木門合上的聲音,風聲消失,靜得像是沒人在接電話。

田遙那語氣,帶着淡淡的嬌嗔和埋怨,讓他松下了肩膀。陳景皓将夾克的拉鎖拉下一些,輕呼一口氣。

陳景皓說:“我給你外賣的錢!”

田遙:“……”

陳景皓說完,自己輕聲笑了。他抻直雙腿,腰微微弓着,姿勢放松。

田遙接起電話前,他還有很多話想問。

他想知道,她是如何從車禍中逃出,在身份證和銀行卡都丢失的情況下,一個人怎麽在瀾陽生存下來。

還想知道,那個跨年的電話是不是她打的,墓園那個黑衣服是不是她。

還有,為什麽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下落,不知道她的生死。

只是電話一接通,這些問題就全被抛之腦後——陳景皓覺得,這些問題都不再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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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她還活着。

她還活着,這就夠了。

就在陳景皓想打破沉默之際,田遙輕輕說:“不就是十來塊錢麽,我請你。”

“……”陳景皓沒能忍住,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田遙說。

陳景皓能想象到,此時此刻,她臉上定然帶着慣有的執拗,眉頭也會微微蹙起。

“我來瀾陽——”陳景皓說,“哎,我來瀾陽,你就請我吃個十幾塊錢的盒飯啊。”

那邊靜了一會,陳景皓一手捂着桌上的泡沫飯盒。飯盒的溫熱從指腹處傳來,暖到了心裏頭,他知道,她一定是小跑着過來的。

“你想吃什麽。”田遙說,“你想吃什麽,改天我請你。”

“‘改天’具體是哪一天?”陳景皓得寸進尺。

田遙說:“……你說哪天就哪天,時間你定。”

她的口吻依然很認真,陳景皓不笑了。他坐直了一些,說:“那就明天。明天你有時間麽?”

田遙似乎想了想,說:“我只有午飯時間,你看行麽?”

陳景皓說:“行,我聽你的。”

田遙:“……嗯。”

陳景皓:“那——明天見了。”

“嗯。”

陳景皓把手機放在桌面上。他把兩個飯盒擺桌上,打開盒蓋,拆開筷子。他扒了一口飯,側頭看了一眼手機。

屏幕還亮着,通話時間還在一秒又一秒增加。

他靜靜地看着,直到時間過去了六十秒。

陳景皓像被凍着了,咀嚼也慢了下來。

咽下那口白飯後,陳景皓拿起手機,抵在耳邊。

那端仍然很安靜,靜得像一片空白的世界。

但他感覺能聽到呼吸聲。

那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細細微微,像一只小貓睡覺時候的一樣。

“田遙。”陳景皓輕聲說。

只是下一秒,那邊便傳來低低的一聲,像呓語似的,“嗯。”

陳景皓說:“挂電話吧,傻丫頭。”

“……噢。”她應得很遲疑。

沒多久,那嘟的一聲傳來,陳景皓放下手機。

他把飯菜都扒得幹幹淨淨,打包飯盒扔到門外的垃圾桶。

三角梅枝頭的水珠滴到他鼻梁上,陳景皓擡頭,天幕上那層蒙蒙的灰正慢慢變薄。

明天會是一個好天氣吧。

這種有所期盼的感覺,真是久違了。

第二日,陳景皓提前來到約定的地方。

上一次來的時候沒發現,那間“獨角視覺”畫廊的二樓,就挂着一個美術工作室的牌子。而畫廊店面有一條三米多寬的青磚小巷,牆邊的磚頭縫裏冒出了青苔。

陳景皓站在巷子外面的電線杆邊,抽着煙等着田遙。

沒多久,巷子裏傳出了動靜。陳景皓望過去,先看見的,不是田遙,而是小小的一團人影。

那個小人也看見了他,愣了一會,打量他片刻,忽而一笑。

“卉卉。”陳景皓叫了一聲。

“陳叔叔。”林卉走過來,仰頭,“你在這裏幹什麽呀?”

陳景皓半蹲下來,将煙拿開一些,說:“你在這裏上課啊?”

林卉點頭,“嗯啊。”

陳景皓還想問什麽,就看見田遙已經出來。

“原來你就是她的老師啊。”陳景皓站起來,順手摸了摸林卉的小腦袋。

田遙低頭沖林卉笑笑,“嗯。”

林卉仰頭,看看田遙,又看看陳景皓,“叔叔,你也認識甜甜老師嗎?”

何止認識。陳景皓心說。

“你快點回家吧,你媽媽在家等你回去吃飯呢。”陳景皓将林卉往布畫咖啡店的方向輕輕帶了帶,“快回去啊,不要亂跑。你媽媽會擔心的。聽到了沒——”

田遙:“……”

林卉:“哦。”

林卉将書包的肩帶拉了拉,幾乎是三步一回頭地離開。

“你好像不那麽喜歡小孩子啊。”田遙說,“就趕着人家走。”

陳景皓看着她,愣了一下,說:“又不是自己的。”

田遙:“……”

陳景皓匆匆吸了一大口煙,然後把煙頭摁滅在垃圾桶頂,“我們走吧。”

田遙說:“你想吃什麽?”

陳景皓說:“瀾陽最好吃的是什麽?”

田遙:“魚。”

陳景皓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垂眼輕聲笑了。

“你那麽愛吃魚啊。”陳景皓說,“你第一次點的也是魚。”

田遙:“……”

陳景皓說完,繼續往江邊走。

他沒有留意到,田遙已經低下了頭,她吸了一口氣,感覺鼻頭酸得有點涼。

說是田遙請客,等她發覺時,已經被陳景皓牽着鼻子走了好一段路,快到了臨江那一排飯館邊。

“去哪家?”陳景皓終于停住問她。

田遙從來沒有來過這邊吃飯,她看了看,指了指人最多的那家,說:“就那吧。”

田遙越過他,換成陳景皓跟着她進去。

服務員将田遙和陳景皓領到臨窗的桌子邊。

田遙要點魚,服務員便說:“我們這裏的魚都是整條論斤賣的,您看是自己來挑還是我們幫挑?”

田遙看向陳景皓,說:“要挑麽?”

陳景皓正幫她斟茶,笑了笑,“你去挑。”

田遙:“……我不懂挑。”

陳景皓:“挑活的,大的。”

田遙:“……”

魚缸就在進門處,田遙跟着服務員過去,陳景皓端着茶杯,一路看着她。

剛才一直走她前面,現在才有機會好好打量她。

田遙還是留着短發,剪得整整齊齊的。她穿了一件樣式簡約的黑色棉服,即便這樣,整個人看起來還是有些單薄,似乎要比夏天還瘦一些。

田遙往浴缸裏指了指,服務員用漁網撈起一條魚,那魚還拼死在網兜裏掙紮,水花濺到外面。田遙退了一步,朝服務員點點頭,然後向他走來。

陳景皓喝光一杯茶,又倒了一杯,說:“來這邊還習慣不?”

田遙呷了一口茶,兩手捂着杯子,點點頭,“嗯。”

陳景皓看着她,像要看穿她的謊言似的,可最後也看出蛛絲馬跡。

陳景皓嘆了一聲,放下茶杯,說:“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田遙:“什麽?”

“你坐的那輛大巴出車禍了,我們都找不到你,以為你出事了。”

“啊——”田遙訝然,“在哪?在哪出的車禍?”

陳景皓說:“西山那附近。”

田遙低頭,沉思了一會,擡頭說:“我半路下車了。”

陳景皓:“嗯?”

“我半路下車了。”田遙說,“大巴在西山附近的車站停了一下,我就下車了。”

“你到那裏都快淩晨了吧,你在那裏下車做什麽——”

可他剛說完,又恍然大悟。

田遙最終還是去了西山,雖然孤身一人。

氣氛瞬間冷了下來。幸好這時服務員捧着大盤的魚上來,适時化解了這份尴尬。

“溫禮只在車上找到了你的身份證和銀行卡,所以——”陳景皓夾了一塊魚肉到碗裏,突然有些煩躁,他拿筷子戳了戳,“你過來怎麽也沒跟我們聯系一下呢,大家都以為——”

“我的卡和手機都放在一塊,我下了車——”田遙看了陳景皓一眼,他臉色冷峻,像生氣了。田遙的頭垂得更低,“我下了車才發現東西被偷了……”

後來,田遙跟着一輛運水果的車到了瀾陽。

田遙說:“我不記得溫禮的號碼了,所以沒打電話。”

“我的呢,我的號碼你也不記得了?”

陳景皓語氣有些挑釁,田遙擡頭,反射性地否認:“怎麽可能。”

“那你到瀾陽了怎麽沒給我打電話啊?”

田遙看着他,愣住了,心裏積蓄已久的孤寂和委屈一下湧上來,往眼眶那兒擠去。她突然把筷子拍到桌上,紅着眼,說:“我給你打過電話的,陳景皓,我給你打過電話的!”

陳景皓被她吓住了,看着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心像是被絞傷了,生疼生疼的。

“……嗯,我知道。”

陳景皓往她碗裏夾了一塊肉,“快點吃飯,別說這些了。你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 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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