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陳景皓說得那麽幹脆,那麽篤定,雖然不是什麽承諾,田遙聽着,心跳沒來由地加速,她垂下眼,低聲說:“……是麽。”

陳景皓輕輕笑了。空氣好似将他胸腔的震動真真切切地傳過來,她跟着輕輕戰栗。田遙因為那份戰栗,氣息有些不勻,她說:“你來找我做什麽呢。”

陳景皓走近了一些,可以看見她烏黑發頂中的旋,田遙不由後退了一步。

陳景皓:“……你那麽怕我幹什麽。”

田遙癟了癟嘴,狡辯道:“……哪有。”

陳景皓把她拉過來一些,“沒有你躲什麽。”

田遙:“……”

田遙放棄掙紮,定定釘在那裏,等他發落似的。

陳景皓說:“這裏風大,你要是幹完活了,我們找個地方說話——溫禮撿到了你的身份證和銀行卡,估計他還留着,如果你需要——”

田遙愣愣地擡頭。

“我可以幫你聯系到他。”陳景皓說,“讓他把東西給你寄過來。”

田遙點點頭,眼神中的茫然緩緩消散,“我需要。”

冬天的夜晚,在室外多呆一刻都是遭罪。田遙想了想,把陳景皓帶往工作室。

巷子裏的樓梯口看着破舊,室內卻裝修得別具一格,所有東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屋裏帶了一個小廚房,田遙進去燒水、泡茶,她端着茶杯出來,陳景皓正看着桌上的一張畫紙。

畫紙上畫了一只筆法稚嫩的大黃鴨,陳景皓指了指,笑着說:“林卉畫的?”

“嗯。”田遙把茶杯遞給他,杯口還騰着熱氣,陳景皓端着,略略打量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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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白的杯子上,畫了一只黃色的貍花貓。

陳景皓:“……”

杯子是田遙手工坊自己做的,只不過,今天是它的處女秀。

“你坐。”田遙給他拖過一張綁了坐墊的椅子。

田遙在旁邊坐下,開門見山地說:“你怎麽認識溫禮的。”

陳景皓回過神,才想起此行目的。他坐了下來,将被子擱到桌面的杯墊上,說:“你走之後,他來找過我們。”

田遙:“……為什麽。”

陳景皓擡眼,田遙的一臉不解,不像裝出來的。

“為了你呗。”陳景皓說。

田遙:“……”

也許是錯覺,田遙聽到了酸溜溜的意味。

陳景皓說:“他聯系不上你,所以來找我們,以為你會和我們聯系。”

田遙眉頭輕蹙,“你——們?”

“曉君和我啊——”

曉君和我,我們。

六個字,簡短有力,鞭笞在田遙心頭。

她緩緩垂下眼,看着膝頭。牛仔褲上不知什麽時候沾上了兩滴泥巴,她忍不住,輕輕刮掉。

陳景皓忽然又說:“啊——還有阿呆。”

田遙伸直的手指僵住,緊接着,發洩似的,狠狠往牛仔褲上刮了一下,發出低微的抗議聲。

陳景皓微微弓着腰,低聲笑了。

他說:“你亂想什麽呢。”

田遙:“……”

陳景皓說:“曉君是我妹妹,溫禮——嗯,大概算我妹夫了。”

“啊——”田遙擡頭,訝然看着他,“你說什麽。”

陳景皓:“溫禮是曉君的男朋友。”

“是麽……”田遙雙肩垮下來。

杯子的水溫了一些,陳景皓探過杯子,喝了一口,再看向田遙,她還是垂着腦袋。

陳景皓說:“……你不開心?”

“啊——”田遙如夢初醒般擡起頭,說:“怎麽可能。”

陳景皓輕輕嗤笑,“那怎麽跟深受打擊了一樣。”

“沒。”田遙說,“我沒有受打擊,也沒有不開心。溫禮是我好朋友,曉君也是個好姑娘,他們能在一起——挺好的,我衷心祝福他們。我只是——”

陳景皓靜靜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只是有些羨慕,羨慕曉君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

一句話兜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田遙話鋒一轉,說:“你不是說幫我聯系溫禮麽,什麽時候,現在可以麽?”

陳景皓:“……好。”

或許是因為覺得自己已經接近了答案,陳景皓沒有深究下去。他掏出手機,撥下方曉君的號碼。

手機鈴響,方曉君看了一眼,說:“我哥電話。”

方曉君接起電話,“喂,哥啊。”

陳景皓:“……”

方曉君看了溫禮一眼,說:“嗯,我跟溫醫生在回葵安的路上呢。”

也不知道方曉君為什麽這麽癡迷于這個稱呼,每次聽到她一本正經地叫他溫醫生,溫禮總禁不住發笑。

方曉君白了溫禮一眼,壓低聲說:“笑什麽笑,專心開車。”

陳景皓:“……”

方曉君:“沒呢,路上堵了,還沒到地方。找我幹啥呢?”

陳景皓:“……”

方曉君:“啊,真的嗎?等等,你再說一遍——哥,你可別開玩笑啊——”

方曉君一驚一乍,溫禮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問出什麽事了。方曉君看了溫禮一眼,對電話那頭說:“你等一下。”

溫禮:“什麽情況?”

方曉君看着他,沉聲說:“溫醫生,路邊停一下車吧。”

溫禮沒有減速,又問:“到底什麽情況?停車做什麽——”

方曉君靜了一會,說:“田遙打電話來了。”

方曉君只覺車身劇烈甩動了一下,車子急速地停在了路邊。那是一段縣級公路,路兩邊栽着速生桉樹,一片收割完的水稻田光禿禿地鋪展至山腳。方曉君默默把手機給了溫禮,自己開門下了車。

田遙從陳景皓手中接過手機,等了好一會,終于聽到對端的男聲。

溫禮聲音顫抖,“……小遙?”

田遙不禁笑了,“是我。”

溫禮:“……小遙,你——你還——”

“是。”田遙說,“我還活着,一點事也沒有。”

溫禮:“怎麽會,哎——”

田遙平靜地說:“我中途下車了,沒遇上車禍。”

“是嗎——”溫禮說,“太好了,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田遙剛想切入主題,溫禮突然又說:“小遙,你怎麽到那邊了,也不跟我打個電話,我一直挺擔心你的啊,還以為你——”

田遙本想說,我給你寄了明信片,可能你沒收到。

陳景皓在她眼前慢悠悠地喝茶,看着他,田遙霎時間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曉君是我的妹妹。】

【溫禮是曉君的男朋友。】

田遙撇開眼,淡淡地說:“我的手機丢了,我沒有你的號碼,聯系不到你。對不起。”

溫禮:“……”

田遙說:“阿禮,我聽說,你撿到了我的身份證對麽?”

溫禮嗯了一聲,“用個鐵盒子裝着,裏面還有你的銀行卡,和一個客棧老板的名片。”

田遙的心猛地抽緊,她急促地說:“鐵盒子,鐵盒子也還在麽?”

陳景皓的手頓住,他擡頭奇怪地瞧了她一眼。

溫禮說:“……鐵盒子還在,你的東西都還在。”

“那就好。”田遙松了口氣,“那就好——能麻煩你把東西一起寄給我麽?鐵盒子也要。”

溫禮:“……不麻煩。不過我現在回老家了,東西還在寧川,要等年後回去了,才能寄給你,可以嗎?”

田遙不自覺點頭,“謝謝你。”

那頭倏然安靜下來,過了一會,溫禮低聲地叫了她一聲。

“小遙……”

田遙馬上搶口道:“阿禮,你不用擔心我,真的,我在這邊挺好的。

那邊一片沉默。

田遙輕聲說:“阿禮,祝你和曉君幸福。”

溫禮:“……”

田遙說:“曉君是個好姑娘,你好好珍惜。”

溫禮:“……”

田遙:“那先這樣,我挂了。”

溫禮将發燙的手機從耳邊取下,他靜坐了一會,往車外看去。方曉君可能真的冷到了,不時像個兔子一樣蹦跶幾下。

他開門下車,悄聲走過去,一把從後面擁住她。

“凍壞了吧。”

方曉君噗嗤笑了一聲,趁溫禮不注意揉了揉眼,說:“還好,還沒成冰棍呢。”

田遙把手機還給陳景皓,他一杯茶也喝得見了底。陳景皓接過手機,似乎也沒有在這裏待下去的借口。

兩人的目光交彙到一起,又像觸電般,迅速轉開了。

陳景皓站起來,說:“那——我先走了。”

田遙的手不自在地搭在書桌上,她随意整了整顏料和畫筆,點頭。

田遙把他送到門邊,陳景皓說:“我走了啊。”

“……嗯。”田遙看着他邁出門框,又突然開口——

“陳景皓。”

陳景皓停住,回頭,“嗯?”

田遙:“……”

陳景皓轉回身,說:“什麽事?”

田遙的手還扶着木門,陳景皓就站在門外,高高大大的一個,他的背後是樓道昏暗的燈光——這像極了他偶然将她拉回的那一晚,他偶然給了她勇氣的那一晚。

田遙吸了一口氣,抱着最後的僥幸,輕聲問他——

“陳景皓,你覺得——”

陳景皓定定看着她,聲音低啞:“……我覺得什麽。”

你覺得我們還有可能麽。

田遙仰起頭,靜靜看着他。

但她能想到的,是他臉色倏然的僵住,是他眼裏漸漸浮起的茫然。

“我覺得什麽。”陳景皓又說。

田遙擠出一個笑,搖搖頭,“……沒什麽。你回去吧。”

陳景皓:“……”

這回,陳景皓連“回見”也沒說,真的扭頭下樓。而田遙,也沒有再拉開那扇窗戶。

如果她像白天一樣,躲在窗邊往下看,她一定能看見那根電線杆旁邊的那個男人,還有那一點一明一暗的火光。

他想在等待什麽,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直到接到一個電話,他仰頭看了一眼那個窗戶,然而窗簾拉的密實,他什麽也看不到。他踩滅煙頭,匆匆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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