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中午,田遙比以往提早了一點來店裏。她特意從正門經過,伸長脖子透過玻璃櫥窗往店裏瞧了瞧,沒看見陳景皓,反倒瞅見了林卉,正睜大了眼眶,對她招招手,用口型說“嗨”。

“……”田遙笑了笑,繞到後門走進廚房。

跟田遙一起送外賣的還有一個勤工儉學的大學男生,娴媽管他叫小李子。

沒多久,第一批外賣就準備妥當。娴媽清點了一下,按地段分類彙總。

廚房裏廚師正熱火朝天忙活,切菜聲的哆哆聲、炒菜的嗞嗞聲,各路聲音彙合,喧噪一片。娴媽大聲說:“響水路那邊的,有七份,誰去?”

田遙眼睛一亮,幾乎是從長凳上一躍而起,“我去。”

小李子:“……”

田遙把盒飯裝點好,蹬開腳蹬子,跨坐上單車就往響水路那邊趕。寒風刮在臉上,跟要削破皮一樣,田遙也不甚在意,将圍巾扯上一些,繼續用力往前蹬。

七份外賣都在鄰近的地方,田遙很快就投送完畢。她把錢揣進兜裏,看着前面那棟綠色的房子,推着車往前走。

綠房子外有一堵牆,跟隔壁家分隔開來,牆上的藤蔓早已枯萎,留下幹枯的藤條。

田遙一直走到門前,才看得見門口的空地上,只停了一輛車。

一輛寧川牌照的白色寶馬。

而那輛豐田已不見了蹤影,它之前所在的空地上,有個胖實的中年男人在掃地。

田遙愣在那裏,眼神失焦,像是要花費一定時間,才能消化這個事實。

“啊——”中年男人轉過身,發現了她,“小田老師啊。”

田遙回神,不自覺攥緊了車頭,說:“……徐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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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嘿嘿一笑,拖着掃把走近了一些,“送東西去啊?”

“……是。”田遙不覺看向後箱,幸好那只泡沫箱帶了蓋子,看不到裏面空蕩蕩的。

老徐點點頭,說:“那你快去吧,我不耽誤你了,等會要涼了。”

田遙只好硬着頭皮嗯了一聲,騎上單車往前走。

騎到看不見那棟綠房子的地方,田遙又繞回頭,想想不能那麽憋屈。她騎回到綠房子那,下車。老徐剛好把地上的枯枝和垃圾都掃成了一堆。

“喲,那麽快啊。”老徐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跟個彌勒佛似的。

“……嗯。”田遙深深吸了一口氣。

老徐也是聰明人,田遙回來路過還下了車,一看也知道不是特意來跟他打招呼的。見她一副欲言又止邁不開的模樣,老徐笑了笑,先打開話題,說:“我聽美池說,你也是皓子的朋友啊。”

“……是。”像心事被戳破,田遙被冷風吹紅的臉微微發熱。

老徐嘆了一聲,“你早說呀。我跟皓子認識好多年了,皓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老徐的朋友,以後有啥困難盡管說,我們能幫的一定幫。”

被老徐這麽一說,田遙更加不好意思了。

“徐大哥,你太客氣了。”田遙說,“我剛來瀾陽的時候,多虧了美池姐的照顧,不然我肯定在這生存不下去。”

老徐呵呵笑,田遙無心跟他閑聊舊事,轉口道:“徐大哥,那個——”

老徐啊了一聲,“哪個?”

田遙咬咬牙,豁出去似的說:“……陳景皓不在麽?”

老徐一拍腦袋,恍然大悟,說:“他啊,他回家了。”

田遙訝然,“回家?”

老徐颔首,下巴又多了一層,“是啊,家裏有點急事,回去了。”

“哦——”田遙垂下眼,聲音低了下去。

老徐見她神色有異,試探性地說:“你找他有什麽事嗎?要不要我幫你轉告他一聲?”

田遙馬上搖頭,“沒,沒什麽事。”

“行。”老徐也不點破,只說:“等他回來了,你要不到時再來找他也可以。”

田遙擡頭,說:“他還會回來?”

老徐拄着掃把,笑得暧昧,“肯定會回來。”

田遙心裏的激動藏不住,化成淺笑露了出來。

田遙:“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老徐攤手,“這我就不知道了。”

田遙沒再問,謝過老徐,騎着車走了。

等田遙走遠了,老徐才哼哼唧唧了一聲——

“這小兔崽子,又在外頭拈花惹草了。”

田遙從未覺得日子這般有盼頭,同時,也從未覺得時間慢得這般摧殘人心。

她在等待,等待陳景皓的歸來。即使,陳景皓回來,他們的關系也不會有什麽實質的越變,但——能見着他總是好的。

田遙總感覺,這次相逢,他們之間似乎少了許多隔閡。

也許是瀾陽離寧川太遠的關系,沒有高添添,沒有周坤,她和陳景皓好似又回到初識的那種暧昧的膠着狀态。

他對她的恨意,是否也淡了一些,甚至可以放下——

田遙不覺笑了,有些自嘲,也有些無奈。

晚上,田遙一直賴在長凳上,不肯動,直到娴媽唱出響水路的名號——田遙才騰地一下蹦起來,“娴媽,給我,我去。”

小李子:“……”

田遙送完外賣,依舊到綠房子前溜一遭。

門外的空地上,仍然只孤孤單單地停着那輛寶馬,而且似乎車主多日未開,車頂上躺着好些枯葉,有幾張已然貼在了上面。

田遙停車,從櫥窗往屋裏張望,老徐恰好推門而出,一眼便瞅見了路燈下的她。

田遙已來不及走掉,只好定在那裏,幹幹地叫了一聲——“徐大哥”。

老徐腳步一滞,了然地笑笑,說:“皓子沒回來呢。”

“……哦,我就是路過。”

田遙發窘地跨上單車,歪歪扭扭地騎進夜色中。

到得第二日中午,娴媽再喊有響水路的外賣時,小李子已經很識趣地噤聲,頭也不擡,繼續玩手機。

田遙騎車從綠房子經過,這回,她沒有停車,只是往那裏掠了一眼。

好巧不巧,老徐跨坐在寶馬旁邊的小電驢上,顯然剛想往外走。田遙有點心虛,只好僵硬地沖他笑笑。老徐淡然地朝她揮了揮手——或者,老徐在擺手,告訴她:皓子還沒回來呢。

明天都是除夕了,還沒回來。田遙一分心,險些騎到池塘裏去。

老徐騎着小電驢超過了她,回頭喊了一聲,“當心點啊。”

田遙:“……”

晚上,田遙翻看毫無動靜的手機,娴媽直接找上她,說:“來,響水路的。”

田遙恹恹地擡頭,看了娴媽一眼,搗了搗小李子的胳膊,說:“你去。”

小李子:“……響水路不是你的地盤麽。”

田遙說:“放棄。”

小李子:“……行,我去。反正明天就放假了。”

小李子拎着盒飯,吹着口哨歡快地出門。田遙找到她的飯盒,打了飯,卻突然沒了食欲。她蓋上飯盒蓋子,把飯盒捂在手裏。

過了二十來分鐘,有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娴媽娴媽”不停地叫着。

娴媽從裏邊屋出來,一見是隔壁奶茶店的小妹,便問:“啥事?”

小姑娘上氣不接下氣,扶着側腰,說:“那個——你們這是不是有個送外賣的出去了啊——撞了,哎,撞了!”

娴媽說:“你說清楚點,什麽撞了?”

“哎喲,就是撞車了——!”小姑娘說,“有個外地車撞上個大貨車,你們這送外賣那誰也遭殃了——”

聽到“外地車”,田遙放下飯盒,站起來,說:“外地車?哪裏的外地車?寧川的麽?”

“哎喲,我哪裏知道是哪裏的車——”小姑娘急了,“他們都說是外地車,我不也就跟着說外地車咯。”

田遙拉着那小姑娘的手,“白色豐田麽——”

“這關頭你還問什麽車幹什麽啊。”娴媽打斷她,“人要緊啊,我給老板娘打電話,我這就過去——哎,在哪裏撞的啊?”

“響水路啊,就在岔上響水路那條坡——”小姑娘說,“哎,葉雯雯也看見了,估計早跟你們老板娘說去了——”

娴媽一拍腦門,“啊,響水路啊——老板娘剛好在響水路那邊——”

田遙二話沒說,先于娴媽跑了出去。

外面不知幾時下起了毛毛雨,田遙顧不得回去拿傘,将兜帽扯到頭上,往響水路小跑而去。

通往響水路的斜坡擁堵一片。一輛小車迎面撞到一輛五十鈴的中部,車頭凹了進去。救護車和警察還沒到,人群稀疏地将現場圍住,路上的車慢速繞行而過。

田遙從車縫和人縫間往前插,心髒按捺不住地急速跳動。

視野漸漸明晰,田遙往車尾看去——H的标志赫然印在上面。

不是他的車。

像失重已久,終于踩到實地的感覺餓,田遙長長松了一口氣。雨水蒙濕了她的臉,她也渾不在意。

不是他的車。

一陣刺耳的警笛聲從對面傳來。

田遙警覺起來,她朝對面看去,一輛警車閃着燈緩緩開來。田遙反射性地想逃跑,而她倏然愣住,不能動彈。

紅藍交錯的光影裏,田遙看見對面有一個男人,高高大大的一個,他撐着一把黑傘,不停地在人群中移動,像在找尋什麽。

他沒事就好。

警車逼近,田遙突然轉身,兩手揣進衣兜裏,埋着腦袋,大步往回走。

她走回路邊,拐進一條小巷——當初陳景皓追出來,她也是躲進這裏,往回看,直到看見他不再前行,而是直接折回響水路。

路小人稀,風聲掩蓋了路人的腳步聲。田遙低着頭,看着濕漉漉的青石路面,雨水滲進了黑兮兮的縫隙裏。

後面一股力量倏然間将她扯住。

田遙停步,頭頂上方的雨停了。

她被一個寬實的懷抱緊緊擁住。

“你怎麽看見我又跑了……”

陳景皓一手撐着傘,只空出一條胳膊攬着她,可是他的擁抱依然緊實。

“你老是躲着我幹什麽……”

他的聲音暗啞低醇,沾上了雨天的濕氣,黏糊了兩個人的心。

雨還是那樣,細細綿綿,就像他們的感情,可卻有兩顆豆大的水珠落到他的衣袖上。

田遙輕輕戰栗着,字好似是抖出來的。

“我能怎麽辦,我們又不可能了——”

“可以的。”陳景皓單手将她轉過來,握住她的肩膀,“田遙,我說可以的。”

“怎麽可能……”田遙緩緩搖頭,又想着後退——

可她發現已然無路可退。

陳景皓捏過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住了她。

男人的手指粗粝有力,捧着她白皙微涼的脖頸。一根根骨節分明的手指緊緊地貼在上面,感受着那些因他而來的戰栗。

他的手掌很硬,但嘴唇很軟。

他的胡茬很硬,但嘴唇很軟。

田遙回手抱住了他窄勁的腰肢,緊緊地,久久地。

黑色的大傘歪向一側,将他們隔成了一個小小的世界。

外面,雨還是那樣,飄飄灑灑,诠釋着冬的嚣張。

傘下,溫暖如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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