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田璐的要求很簡單,只要陳景皓把她當成田遙,陪她出席何嘉奕的婚禮。

“你放心。”田璐慢條斯理地說,她的臉色太過蒼白,整個人看上去氣若游絲。“我就是去看看,不會幹出什麽出格的事。這點,我可以保證。”

撕破臉之後,田璐一共說了兩次“你放心”,可一次比一次聽起來,更玄乎。

陳景皓面色如石,硬冷硬冷的,說:“……你要去看可以自己去,你何必拉上田遙做墊背。”

“能一樣麽。”

她一個人去——她一個人以什麽身份出席何嘉奕的婚禮?

前女友?——笑話。

朋友?——請帖呢?

連他的婚訊,她都是從別人那裏得知。

何嘉奕已經徹頭徹尾将她丢一邊。

“怎麽可能一樣。”田璐說,“跟你去,我可以堂堂正正走進去,不用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偷看。你懂麽?啊——?”

陳景皓咬咬唇,手在方向盤上握得指關節發白。

“我說——”陳景皓側頭看着她,“對,你是可以堂堂正正跟我進去,可你敢告訴那誰——何什麽——”

田璐:“何嘉奕。”

陳景皓:“……你敢告訴他你是誰麽。你這樣做,有意義麽。看到他了又能怎樣,你還能把他搶回來?”

田璐兩手攥成拳頭,使出全身力氣似的喝道:“關你什麽事!”

陳景皓:“……”

“你只需要把自己的角色當好,別那麽多廢話。”田璐激動得嘴唇發顫發白,“別忘了,田遙還在我手上!”

“操!”

陳景皓罵了出來,他一拳打在方向盤中間,喇叭突兀地鳴了一聲。

褲兜裏的手機震動,嗡嗡作響。

是方曉君的來電。

陳景皓皺眉看了田璐一眼,那人神情恢複如初,看着車前方,又進入自己的世界。

陳景皓接起電話,開門下車,重重甩上車門。田璐在裏面,感覺到車身明顯的震動,地震似的。

不過,她也就只是反射性地眨眨眼,連目光也沒有分給陳景皓。

陳景皓站在護欄邊,看着自己的車。路上的車流速度稍微快了一些,車燈由遠及近,照在他臉上,忽明忽暗。

“哥,我在你家沒看到田遙啊。”方曉君的聲音,疑惑中帶着驚訝。

“屋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麽?”陳景皓想了想,“打鬥痕跡啊,什麽的——亂不亂?”

“沒有啊。沒看出什麽異常,屋裏——我看着都覺得挺整齊的。哥……”方曉君猶豫地喊了他一聲,“是不是田遙出什麽事了?”

“曉君,再拜托你去保安那查一下監控,看田遙是什麽時候出門、什麽時候離開大樓的。”

“你告訴我,是不是田遙出什麽事了?”這回,方曉君的聲音強硬了許多。

“田遙……田遙不見了。”陳景皓按了按額角,“曉君,你幫幫我……”

周圍都是嘈雜的車流聲,陳景皓沒發覺,他最後那句話的聲音有多虛弱。

“哥,你放心,監控的事——交給我好了。”

她們都叫他放心。

可那三個字,聽到他耳朵裏,都起了反作用。

挂了電話,陳景皓忽地意識到另外的問題。

田璐是什麽時候冒充田遙的——

回寧川的時候?之後?還是今天而已?

她當真是煞費苦心,連長發也剪短了。

回想田遙回寧川之後,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個節點,陳景皓不由脊背發涼。

這要是從開始就搞錯了——

不可能。

他又回頭重新梳理了一遍,覺得不太可能。

可不管怎麽說,現在還是趕緊找到田遙要緊。

陳景皓把手機塞回兜裏,走回車上,邊走邊暗罵。

這娘們怎麽那麽能折騰人,那姓何的小子以前到底怎麽受的。

罵完他又記起那是田遙的姐姐——親生姐姐,看在田遙的面上,他也應該放尊重點。可既然她連綁架這麽損的招數都能使出,陳景皓便也管不着那麽多了。

陳景皓剛坐回車上,田璐便回魂似的說:“怎麽樣,決定跟我合作了吧。”

“合作——”陳景皓冷笑,“我還能跟你談條件不成?”

“算你聰明。”

陳景皓放手剎,踩下油門,車子怒吼一聲,快速地插.進主道的車流中。

門前鋪了一條紅毯,上面散滿了七彩禮花碎紙。門邊站了一對新人和伴郎伴娘,邊上是他們婚紗照的牌子,粉紅的底色,何嘉奕和高添添的名字清晰地印在上面。

停車場的大門開在酒店側面,車子需要從門前繞行。

接近酒店,一路上都直視前方的田璐,終于轉過頭,定定盯着那對新人,直到車子拐過屋角,她才機械地扭回頭。

停車場滿滿當當的,陳景皓跟着保安的指引,停在一輛寶馬和保時捷中間。

一下了車,田璐動作明顯遲緩了許多,像已進入暮年,步子虛緩,邁都邁不開。

陳景皓走在前頭,回頭看了看她。要不是她“綁架”了田遙,陳景皓覺得其實她也算一個可憐人。

“走啊——”陳景皓語氣挑釁,“怎麽到了這就不敢了麽。”

田璐回過神,無意識地“啊”了一聲,剛才一身的火藥味,此時都尋不着了。

陳景皓:“……走。”

田璐:“哦,好……”

幾個人站在新郎和新娘旁邊,五六個專業派頭的攝影師在邊上忙活。

待那幾人離開,陳景皓和田璐走近,那對新人的表情,同時出現微妙的卡頓。

不僅他們,連陳景皓的表情也滞澀了。

【你長得像她的前男友,就我剛才說的那個人——難怪她會喜歡你。】

陳景皓皺了皺眉。

眼前的這個男人,乍一看,眉眼和他的确有些相似。但他戴了眼鏡,膚色比陳景皓白,體格也沒有陳景皓的健實。何嘉奕今天穿了一套白色的西服,顯得愈發文質彬彬。他沒有陳景皓那樣淡淡的戾氣,看起來像是髒話也罵不出口的男人。

何嘉奕看着他,眼裏也是相似的驚訝和懷疑。

四個人中,最淡定的莫過于身邊的田璐。說是淡定,不如說她已心如死灰,外界的一切都激不起她的任何反應,像反射弧壞掉了一段。

“這、這是我的朋友,陳景皓——”高添添聲音有點抖,她用手比劃一下,“還有他女朋友,田遙……”

何嘉奕神色凝重,倒像是參加喪禮。

“何嘉奕。”田璐嘴角噙着笑,“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麽?我是田璐的妹妹。”

聽到那個名字,何嘉奕神色微變,但很快,笑意重新回到臉上。

“當然記得。”何嘉奕禮貌地說,“沒想到你也認識添添的朋友,真是巧。”

高添添瞧出兩人的怪異,忙插話,沖陳景皓說:“你們能來,我真是太開心了。”

說再多,都是客套。

“添添,祝你們幸福。”

陳景皓說得沒有半點猶豫和勉強。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他和田遙一起來,看到曾經心愛的女人穿着婚紗挽着其他的男人,難免也會有感概。但他如今挂念着田遙,還要提防着身邊這個女人,自然也分不出心來傷春悲秋。

倒是高添添,倏然眼紅了。

“兩位,站到新人旁邊一起拍張照吧。”一攝影師在旁邊喊道。

陳景皓還來不及婉拒,田璐便應了聲——

“好啊,說不定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呢。”

陳景皓:“……”

伴郎和伴娘退開,陳景皓站到何嘉奕旁邊,田璐站到高添添身旁。

其他人跟新人,尤其是新娘拍照,都要挽手搭肩,沾沾喜氣。現在鏡頭裏的四個人,卻各自站得規規矩矩,胳膊間的間隔還可以插一個人,照片拍出用四條豎線劃拉下去,分出的四塊照片裏都看不出原來旁邊還有人。

“哎哎,旁邊的兩位,麻煩靠近一點——”攝影師做出一個兩邊往中間壓縮的動作,“哎,對了,再靠近一點——笑一笑啊,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

咔擦一聲,閃光燈閃了兩下,留下一張對四個人來說都懷着特殊意義的照片。

婚宴設在一樓的錦繡廳。會場流光溢彩,喜氣盎然,進門右手邊牆上挂滿何嘉奕和高添添的婚紗照,照片裏兩個都是俊人,惹得賓客一個勁地誇天造地設。

陳景皓和田璐被引向女方朋友的坐席,桌上立着的菜單上,印着何嘉奕和高添添的合照,上面寫着——何高聯婚。

同桌的人,都是高添添的同學和同事,陳景皓沒認識幾個。有眼尖認出他來的,跟他也不熟,只是偶爾投來探究的目光。陳景皓一概置之不理。

陳景皓和田璐算來得晚,坐下沒多久大廳便熄了大燈,婚禮開始。

這是個中規中矩的婚禮。

結婚進行曲響起,新人進場、登臺、鞠躬、交換戒指和誓言、播放講述愛情歷程的沙畫視頻、倒酒、點燭。

田璐目光一路追随着那個男人的身影,雖然他不曾回頭,更不曾看向她一眼。

即使他看過來,這邊也是灰暗一片,根本不可能看得清。

燈光再度亮起,服務員從門口魚貫而來,手裏托着精致的菜肴。

陳景皓以為她會哭,但她沒有。

田璐臉色蒼白如雪,真的跟死人一樣,沒有任何表情。

菜吃到已剩三分熱氣,何嘉奕和高添添攜着伴郎伴娘,巡到他們這一桌敬酒。

同桌的女士都是三分葡萄酒兌七分雪碧,田璐剛才幾乎沒動筷,這時卻倒足了一杯葡萄酒。

田璐端起高腳杯,站起來,只看着何嘉奕。

“這杯,我敬你。何嘉奕,祝你幸福。”

頭頂的燈光恰好打在她臉上,映得她眉目更濃。田璐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倒不像是在祝福,更像是在告別時候,那種不舍、痛苦和無可奈何。

有人開始起哄,大贊這個女人的膽量。

高添添臉色不妙。

何嘉奕顯然不勝酒力,剛才喝了不少,此刻臉已紅到脖子根。

“好。”何嘉奕接過伴郎遞過的酒,跟田璐碰了一下杯子。

當——

清脆細微的一聲,何嘉奕醉眼朦胧,說:“田璐,這杯我幹了,你随意就行——”

何嘉奕仰起頭,喉結滾動,黑褐色的液體很快從杯裏消失。

毫無征兆地,田璐的表情,今晚第一次發生變化——她哭了。

然而她并沒有流淚,只是眼眶濕潤,眼角邊有瑩瑩水光。

田璐一點也不含糊,滿滿的一杯酒,幾口見底。

那些來不及訴說的告別和思念,就這樣被她,咽進肚子裏,埋在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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