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何嘉奕喝完這一杯,已經快站立不定,伴郎眼疾手快扶住他。
田璐一杯下去,蒼白的臉上出現難得的紅暈。
高添添交替看看兩人,眉頭皺起。
田璐這一“壯舉”,惹得鄰桌紛紛側目。隔壁坐的是何嘉奕的朋友,剛才田璐進來得晚,又是坐在角落,他們之前沒有注意到她。這會,有幾個人認出了田璐,看向她,眼神微妙,笑容暧昧。
說是認出田璐,也不過因為那張臉。如果告訴他們剛剛那是田璐的孿生妹妹,估計也沒人能分辨出真假。
好在高添添跟同桌的客套幾句,就幫忙攙着何嘉奕到下一桌。
同桌的都是高添添的朋友,田璐一起來敬的卻是何嘉奕。在座的難免嗅到了異樣,但礙于面子,沒人戳破,只是看向田璐的目光,難免摻雜了探究和好奇,波及到了坐她旁邊的陳景皓。
田璐坐下,陳景皓側過頭。
“我說,你人也看了,酒也敬了——田遙在哪裏?”
他嗓音沉啞,隔着喧鬧聲,卻也一字不落傳到田璐耳朵裏。
田璐扶着額頭,盯着陳景皓,歇了一會,才說:“陳景皓,你就那麽在乎我那妹妹啊。”
也許是喝了酒的關系,田璐的聲音更加飄忽。
被她當猴耍,陳景皓已經忍耐到了邊緣,他低聲喝道:“你他媽的哪那麽多廢話!田遙在哪!”
“哦——”田璐往後一縮,露出害怕的樣子,“那麽兇啊——”
陳景皓擱在腿上的手,緊握成拳,指關節泛白。
田璐又坐正,“如果——聽好,我是說如果——如果田遙出事了,你會怎樣啊?”
陳景皓一梗,眼睛眯了眯,他湊近一點,一字一頓,說:“如果田遙因為你出事,老子就弄死你。”
田璐說:“是麽……”
陳景皓一瞬不瞬看着他。
田璐低下頭,靜了一會,忽然低不可聞嘆了一聲,“要是何嘉奕能像你一樣就好了。”
陳景皓沒聽清,“你說什麽。”
田璐側頭,看着他,說:“盛輝國際,1507,房門密碼——跟你家的一樣。”
“……”
陳景皓愣了片刻,迅速掏出手機。
田璐扶着椅背,站起來。
“你要去哪裏?”電話還沒通,陳景皓叫住她。
田璐居高臨下看着他,“我已經告訴你了,還不給我走啊。”
陳景皓心覺得不妥,跟着站起來。
田璐擺擺手,“……我就去一下洗手間,不會跑的。”
錦繡廳裏面設有獨立的衛生間,田璐卻往大廳外拐。
陳景皓扯扯她胳膊,田璐腳步虛浮,被他扯得差點站不住。
“……你要去哪,洗手間在那邊。”陳景皓往一個角落指了指。
田璐說:“人多。”
電話接通,陳景皓沒再細究,點下接聽鍵,一邊留意着跟上她。
“哥,哎——我正想打電話給你呢。”方曉君聽起來情緒異常激動,“我剛去保安那看了監控錄像,田遙——”
“曉君,不用查了。”陳景皓打斷,“你馬上去1507那看一下,帶上個人,密碼是——”
陳景皓告訴她密碼。
方曉君那邊似乎還有疑問,但沒多問,只說馬上去,便匆匆收了線。
出了錦繡廳大門,拐了兩個彎,田璐進了女洗手間。
陳景皓在門口止步。他站在走廊燈的陰影裏,神色格外黯然。
手機還握在手裏,陳景皓不時看向洗手間門口,不斷有人進出,唯獨不見田璐的身影。
手機嗡嗡震動,也許是太過緊張,陳景皓的整條胳膊跟着輕微顫抖。
他接起電話,“喂。”
“陳景皓。”
方曉君的來電,那邊傳來卻是田遙的聲音,低緩中透着疲憊。
陳景皓激動得提高聲調,“田遙麽?真是你麽?你沒事吧?”
田遙嗯了一聲,“你在哪裏,田璐還跟你在一起麽?”
“我還在酒店,你在家的等我,我馬上就回去。”陳景皓說着,便要往外走。
不知怎地,田遙忽然大喊——“我問你田璐還跟你在一起麽!”
“……在。”陳景皓停住,看向洗手間門口,他才剛走出幾步,眼角餘光裏應該還沒看見田璐出來,“她跟我在一起,怎麽了?”
“幫我看住她,陳景皓,你幫我看住她……”
田遙好似不放心,又重複了一遍。她的話像繩索,一圈又一圈,勒住他。
陳景皓往洗手間門口看了一眼,“……好。”
末了,田遙說:“我馬上過去。”
洗手間又陸續出來好幾個人,抱着小孩的少婦、保潔員、戴口罩的長發女郎,依然見不着田璐。
陳景皓看了下手機,從方曉君的兩條通話記錄間隔來算,田璐已經進去了二十來分鐘,時間……比洗個澡還要久。
轉彎處拐進一個中年女人,她穿了一件暗紅色長款風衣,妝容精致,瞧上去說不出的貴氣。
女人一直看着他,緩緩走近。
陳景皓覺得女人有點面熟,但他來不及細究,待女人經過他眼前,陳景皓迎上去。
“阿姨——”
女人眨了眨眼,又定定看着他,似乎有些吃驚。
陳景皓說:“……能不能麻煩您幫我進去看一下,我女朋友進去很久了也沒出來,我怕她在裏面出了什麽事。”
女人回過神似的,點點頭,說:“可以。”
“謝謝您。”
女人進去,沒半分鐘就出來了。她往裏面指指,說:“裏面沒人啊。”
“什麽?!”
女人上下打量了陳景皓一眼,“裏面沒人。”
陳景皓轉過頭,看向轉角處。
“操——!”他忽然罵了一聲,大步向前走去。
中年女人手插.進大衣衣兜,氣定神閑地跟了上去。
陳景皓沖到錦繡廳門口,隔了一個偌大的前廳,對面便是電梯廳。
剛才那個戴口罩的長發女郎,就站在電梯門前。
“田璐!”
陳景皓大喊了一聲。
前臺幾個空閑的服務員看向他,前廳路過的幾個客人也好奇地瞄了他一眼。
而那個戴口罩的長發女郎,幾乎是反射性地就回過頭。
馬上,她又低下頭,走進了電梯裏。
陳景皓跑過去。
電梯內燈光照在地上的光影漸漸變窄,直到化為一根細長的白線——陳景皓把手機伸進夾縫中,電梯門又緩緩向兩邊彈開。
陳景皓閃身而入,扶着電梯內壁,喘着大氣看着另外那個人。
女郎留着長卷發,穿着一件卡其色長款風衣。她揭開口罩,臉上的沉郁展露無遺——就跟他當初在老徐的客棧裏看見的她一樣。
田璐抱着胳膊,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嘀咕道:“……真是低估了你。”
“你跑什麽!”陳景皓看了她好一會,緩了口氣,才說:“你這身行頭——哪裏來的?”
田遙沒有帶包的習慣,田璐這點也沒落下,兩手空空出現在陳景皓眼前。
“看來你果真是有備而來啊。”陳景皓冷冷地說。
田璐看着火紅的地毯,緘默不語。
電梯在15樓停下,田璐低着頭走出去,陳景皓跟在後面,她什麽也沒說。
走廊鋪了深藍色的地毯,走在上面悄無聲息。
田璐在1507號房間前停下,刷了房卡,嘀的一聲響,她忽然轉過頭來,看着一米外停住的陳景皓。
“哎——”田璐叫了他一聲。
陳景皓皺眉,擡了擡下巴,“什麽。”
“你真的很喜歡我妹妹啊。”
陳景皓:“……廢話。”
“那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陳景皓:“……”
田璐進屋,合上了門。
房門的對面正好是樓梯間的門,陳景皓走過去,一腳卡住門,邊抽邊從縫隙裏看着1507的門。
一根煙抽完,陳景皓把今晚的每一幕過了一遍,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把煙頭掐滅,扔進垃圾桶裏。
陳景皓回到1507的門前,他伸手按了一下門鈴。
他能隐隐聽到門內的鈴聲。
鈴聲停止,再無聲息。
他又按了兩下,比剛才那一下顯得急躁了一些。
裏面依舊沒動靜。
陳景皓又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一個保潔員推着堆滿白色床單的車過來,奇怪地看了陳景皓一眼。
陳景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上前面不改色地說:“我是1507的,麻煩你打掃一下房間,一會我要出去。”
保潔員是個長得老實、身形瘦弱的中年男人,見他舉止怪異,必然不信。
男人說:“請出示你的房卡。”
陳景皓上前兩步,拳頭依然攥緊,喝道:“我叫你開門!”
男人也是膽小,見陳景皓兇神惡煞的,怕他動武,哆哆嗦嗦地說:“你、你得把你的、房卡拿出來。”
陳景皓揪起他的衣領,“開門!”
男人雙手顫抖,陳景皓便自己從他口袋中摸出了一張卡片,松開他,嘀的一聲刷開了門。
男人被陳景皓甩開,險些跌倒,他扶着推車,掏出了對講機。
陳景皓沒空理會他。
屋裏很靜,也很暗。遮光窗簾緊閉,屋裏沒有開燈。
門邊是一個開放式迷你廚房,接着是磨砂玻璃門隔開的浴室。
裏面傳來細細的流水聲。
“田璐?”
陳景皓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無人應答,流水聲不止。
陳景皓打開燈,慢慢推開門。
浴室裏是兩種碰撞性的顏色,幹淨冰冷的白和渾濁灼熱的紅。
那個人穿了一件樣式簡潔的白色婚紗,坐在幹燥的地上,倚着牆壁。她頭上蒙着白色的紗巾,那一抹紅唇依然鮮明。
她半條胳膊泡在浴缸裏,水龍頭還流着水,浴缸裏的水從排水口溢出,水面上騰着淺淺白霧。
“田遙……”
像何嘉奕一樣,他們并不是認出了那個人,而是看着那樣熟悉的面孔,潛意識裏蹦出來的,總是最熟悉那個人的名字。
陳景皓跑過去,把田璐的手臂從水裏撈起。他扯開那個頭紗,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經若有若無。
“你醒醒……”陳景皓搖搖她的肩膀,沒發覺聲音已經顫抖。
華燈冉冉,夜色漫漫。
酒店的側門那輛閃燈鳴笛的救護車,和前門那輛白色的婚車,分別開向兩個不同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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