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這就是真沐,總是可以坦然地說出讓單澤川臉紅心跳的話。
真沐的車開向了偏離市中心的某片地帶,對單澤川來說很陌生,他的活動範圍通常都在事務所和家的周邊。對方見單澤川發紅的耳根子,勾起嘴角淡淡笑了幾秒後就不再出言調戲了,直到車停在某間酒館的門口。
這家店叫“八秒”,仿的老式酒館風格——現在遍地都能找到清吧、酒吧,正兒八經喝酒閑聊的地方反而少了。真沐熟絡地推開門進去,門口的鈴铛搖了兩聲,單澤川默默跟上,兩個人在吧臺的長桌入座。
店裏人不多,看起來像個傷心者聚集地,獨自前來的、沉默喝酒的居多。
“喲,今天怎麽有空來了。”吧臺裏正在擦拭玻璃杯的老板擡眼看見真沐,立刻微笑道。
看樣子是真沐的熟人。
只見真沐雙手抵在桌面上,支着下巴往單澤川這邊努了努嘴:“帶個小朋友過來喝兩杯……哦對,他不喝酒,我要點清淡的。”
“好的。”老板說着,從吧臺裏摸出一碟切塊的水果,“私藏,送你了。”
“那多謝啦!”真沐道。
單澤川在旁邊像個攝像頭,除了觀察真沐的一舉一動之外,也不知道怎樣若無其事地和真沐搭話。真沐拿牙簽插起一塊橙子塞進嘴裏,再瞥了一眼單澤川,仿佛看到什麽好玩的東西似的,用自己用過的那根牙簽再叉起一塊蘋果,遞到單澤川面前:“啊——”
“诶?诶?”
“喂你吃啊。”真沐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
以單澤川的情商,完全感覺不出他笑容裏的玩味。他遲鈍地張開嘴,小心翼翼地接下來,又馬上錯開目光。
真沐前輩太奇怪了。
明明之前表現得很不喜歡他,現在卻……不管從哪個角度來想,這都是示好吧?說得好聽是示好;說得直白點的話,這簡直就是勾引啊!
單澤川心裏驚濤駭浪,那邊老板調好了兩杯飲品分別遞到他們倆面前,又說:“是不是明天有工作啊,還要清淡的……有工作的話別喝酒比較好。”
“沒事啦,就是想喝清淡的而已。”真沐道,“你忙呗,不用管我,我和小朋友說說話。”
“嗯啊。”
老板還真轉身去忙了。
酒館裏燈光昏暗,藍光居多,把一個個人影都勾勒成蕭條的味道。
單澤川哪有機會來這種地方——他雖然不是宅男,但也絕對算不上現充,除了聲優的工作之外,他空閑時間基本上都在打工。
他雙手捧着冰涼的杯壁,不知道該說什麽就幹脆喝了一口,入了嘴他才知道老板給他做的是杯檸檬蘇打。
不是酒就好,同樣的尴尬他可不想經歷第二次。
兩個人明明是結伴而來,真沐也說“說說話”,可卻好幾分鐘都無人開口。是不是他應該主動找個話題?單澤川想。
于是他幹咳了一聲算開場白,盯着自己杯子裏沉沉浮浮的冰塊悶聲說:“前輩……”“我記得你說,你是直男對吧。”
……這算默契嗎。
單澤川的話沒能說出口,轉而認真地點了點頭,回答真沐的問題:“是……”
“那你為什麽,這麽害羞啊。”
“就是……”單澤川暗自慶幸真沐問出來的不是最初的錄音棚尴尬事件,他定了定神,盡量自然道,“因為前輩太厲害了,我又是個新人,沒什麽經驗……怕給前輩添麻煩。”
“呀,你這麽有禮貌,不會有前輩覺得麻煩啦。”真沐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禮貌是應該的,之前前輩不是也說了麽,像我這樣是走捷徑……”聊到工作上的事情,單澤川說話也變得自在起來,“确實,我覺得前輩說得對,我現在演技也不是很好,這樣蹭前輩的名氣,是太狡猾了。”
真沐有一瞬間的尴尬表情,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沒有被單澤川發現。
小朋友太認真了,真沐有點招架不來。
對方要真是沖着他的名氣或者他這個人來的,他反倒好應付得多——畢竟這種人太多了,在真沐這裏已經是見怪不怪。反倒單澤川這樣簡單純粹的家夥,才是異類。
真沐頓了頓道:“很正常的事,不必在意;我還以為你是喜歡我,才這麽害羞呢。”
單澤川的腦袋卡殼了一下,傻傻道:“我是很喜歡前輩……前輩演技太好了,我很羨慕。”
“噗。”真沐沒忍住笑出了聲,“別裝傻啊,我當然是說想上床那種喜歡。”
“前輩我真的是直男!真的!”
“那你有女朋友麽?”
“沒……”
“交過女朋友嗎?”
“沒……”
“那你憑什麽斷言你是直男呢,”真沐笑得越發狡猾,“人很容易被自己擅自以為的‘正常’蒙蔽雙眼的。……我的意思是,沒有試過的事情,就不能輕易下結論。”
他的話說完,那邊單澤川已經露出了震驚加茫然的表情。幾秒後,單澤川像是世界觀受到了沖擊,非常不确定道:“是,是這樣的嗎?!”
“當然。”真沐沖他眨眨眼,然後想起什麽似的,朝他勾了勾手指。
單澤川的眉頭皺成一高一低,好像已經被真沐的理論說服了,又還在掙紮中,他疑惑着湊過去些,真沐擡手攏在他耳邊,工作用聲線頓時出現:“……之前在錄音室,你對我的聲音有反應,這還不夠說明麽。”
“…………”
——何止是之前,現在這樣也很犯規好不好!
單澤川一瞬間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心跳跟着漏了一拍,那種清澈的嗓音靠得越近殺傷力就越大,叫人難以抵擋。而見到單澤川如此反應的真沐,笑得拍桌子:“你太好玩了,你都這樣了,到底哪裏直了啊?哈哈哈……”
“前輩你是在故意逗我麽,”單澤川有些不高興道,“我還以為前輩是心情不好,才說一起出來……原來前輩只是想逗我。”
這話換成別人說,真沐會覺得對方在欲拒還迎;但單澤川不同,幾次接觸裏真沐已經把單澤川看了個八成透,這位天然呆基本上只會說大實話。
聞言,真沐收斂了些道:“抱歉抱歉,我确實心情不太好,不過跟你說了幾句我就覺得好多了。”
“這樣的……”
“嗯是……”就這時候,真沐忽然垂下頭拿手機,“我接個電話。”
“嗯。”單澤川一向很重視隐私問題,看到真沐要接電話,他自發地往旁邊挪了挪,視線也落到另一邊,默默喝他的檸檬蘇打。
真沐饒有興趣地看着他,接通了電話:“喂?”
電話是葉澈打來的。
真沐和葉澈是大學同學,因為一切陰差陽錯而住到了同一個宿舍,友情就這麽延續至今,還挺奇妙的。
電話那頭葉澈像是難以啓齒似的,說話吞吞吐吐;真沐的臉色越來越沉,聽完他的話之後,聲音冷漠得吓人:“他讓你給我你就給我,你怕什麽,怕我想不開?”
他冷笑一聲:“我不會。……我和單澤川在外面喝酒,你懂我意思吧。挂了啊。”
葉澈匆匆忙忙還想說點什麽,卻被真沐無情地挂掉了電話。他看了看旁邊并沒有偷聽電話的小朋友,忽然連維持笑臉都覺得疲憊萬分。真沐端起玻璃杯,将酒一飲而盡後,“啪”地放回桌面上。
這動靜在酒館裏微乎其微,只有旁邊的單澤川能聽見。
單澤川扭過頭:“前輩……?”
“陪我去個地方吧?”
“去哪裏?”
真沐舔了舔嘴唇,神情慵懶:“當然是去……成年人喜歡去的地方。”
這暗示……不不,這已經是明示了吧。
單澤川的腦子裏除了“酒店開房”就再想不到其他。還不等他回應,真沐利索地掏錢放在桌面上,用玻璃杯壓住,起身朝在另一頭忙碌的老板出聲道:“先走啦。”
“嗯吶,有空再來。”
然後單澤川就被拽住了。
真沐抓着他的手腕,微微發涼的指尖扣住他的脈搏。這算牽手嗎,這絕對算牽手了吧?!單澤川只要想象一下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事,就已經緊張到快窒息!真沐前輩太大膽了!!
他被真沐拖着往外走,半晌才憋出一句:“會不會太快了啊……”
“快不快要問你哦。”真沐只抛回給他這麽一句意味不明卻色氣十足的話。
單澤川像個大型絨毛玩偶似的被真沐塞進了副駕駛,一路開往城郊方向。單澤川全程盯着真沐的側臉,試圖找出點蛛絲馬跡證明是他想多了。
但沒有,完全沒有,真沐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笑,也沒有不高興。
他平靜得像張畫,認真地開着車,仿佛都沒注意單澤川炙熱的視線。
真沐和他根本不是一個段位,單澤川屬于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說句謊都會臉紅的天然型;而真沐卻是無論什麽心情都能藏得很好,單單看表情是看不出任何破綻的。
即便如此,單澤川還是莫名其妙地察覺到一點不對勁兒。
真沐前輩也許真的是心情不好,所以才……等下啊,心情不好所以要和他去酒店,這也不太對啊!!!
惴惴不安的單澤川咬緊了牙,感覺自己好像在奔赴刑場。
路總有盡頭,目的地總會到達,約莫十幾分鐘後,車終于停下了。
真沐轉過頭沖他莞爾一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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