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斷

感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了一樣，本來他的生活就只有蕭子夏一個人，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個人，因為他而高興，因為他而難過，因為他而努力，因為他而想要活下去……

他怎麽可以這麽絕情……

哭了一陣子，他忽然想起來那個初吻的晚上，蕭子夏要他發的誓。

以後不管生活有多麽艱難，都不要放棄活下去。

嗯，不要哭了，你還要為了他活下去，杭雪春，你現在是兩條命在身上，不可以輕易地放棄了……

稍稍平靜下來之後，他開始思考蕭子夏的死因。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的死都太奇怪了，偏偏要在自己被繼父強行帶走的時候突然死亡，還是無厘頭的溺水而死……而且今天繼父和媽媽的态度都很奇怪，繼父還孤身一人出現在了那個海灘……這種種跡象一結合，杭雪春不難得到一個歹毒的真相。

是繼父害死他的……

為什麽？他怎麽會知道他？

杭雪春忽然想起來那天發現的相機鏡頭，有人偷拍他們。那一定是繼父，是繼父安排人不停地觀察自己的生活，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以為找到了一處可以安身立命的世外桃源，卻不知繼父早就有了通天的本事……

他哭着笑着，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癱坐在地上，眼淚流進笑着的嘴裏，就像瘋了一樣。

沒過多久繼父來敲他的房門要他下去吃飯，他聲音還帶着哭腔，眼淚也止不住，只有默默地鎖上房門，什麽也不說。

繼父在門外似乎也猜到了，沒多作停留，便走了。

杭雪春看着窗外的天，從心底升騰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從未覺得這個家如此的可恨，從未覺得這個地方自己是一分鐘也不想再呆下去……這個地方太過黑暗，壓抑住了所有的生命，沒有春天的地方不是他的家。他要走，誰也攔不住，走，去子夏的身邊，去北京一個人生活，離開他們，再也不回來……

就連一直都在心裏為她說好話的媽媽此刻看上去都是那樣的奸詐，也許她從來都不是個正人君子，只是自己心中一直在狡辯而已。

他走到書桌前坐下，抽出紙來，提筆寫了一封訣別信。

媽媽：

我想離開你們，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願望。有很多事情，我都沒有告訴過你，你肯定也不知道，但現在說也沒有什麽價值，只會讓生活變得更糟罷了，所以我不說。

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人死去了，原本照我的性格，是一定要殉情的，但是我答應過他，不管發生什麽都要好好活下去，所以我不便就死。我知道他的死和你們有關，我自然是恨你們的，但是我想用這份恨意換取一個條件。我現在非常地想離開這兒，我的心已經死了，跟我最愛的人一起埋葬在了北京，我會去那裏陪伴他。大學我也不願意再上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們不要再來找我，媽媽，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我給您丢臉了。去北京一個人生活必然是很辛苦，但無論怎麽辛苦，我都不會有怨言，你也不必再管我的死活，我們從此就不再有來往。作為代價，我不會向別人告發你，你蓄意殺人，必然會留下蛛絲馬跡，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殺了他的，但一旦我把你們告上法庭，我相信我能贏。

你們也不必使出什麽手段，講什麽條件來挽留我，如果來硬的，我就是死了也沒什麽。另外奉勸繼父一句，你對我做過的事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希望你不要來找我，我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杭雪春了，現在的我，沒什麽好怕的。

杭雪春

流着淚寫完，杭雪春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身上還有一些錢，夠他買一張到北京的機票，可能還夠他生活一陣子。

他悄悄打開門，站在二樓的欄杆處向下看，廚房餐廳裏都沒有人，繼父估計是和媽媽在一起商量着什麽。他收拾了幾件秋冬衣服，也沒有全帶着，蹑手蹑腳走下去，将信紙壓在水杯底下。

從大連回來的行李箱還沒有打開，學校裏還有不少東西，以後可以慢慢搬出來用。現在跟以前不同了，自己不再是一位富家少爺了，所有的一切都要節省，還要靠自己去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他拖着行李悄悄走出了家門，數了數身上的現金，還有兩千多塊，卡裏還有一萬八，把它全取出來，就當是媽媽欠自己的。北漂的生活他不是沒聽說過，他還不想孤身一人在那樣的城市裏餓死，這樣的錢，他不能不要。

只隔了兩個小時又走進機場，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這次出發的腳步異常輕快，他終于感覺到一直壓在自己身上的大石頭被搬走了，自由了。

等杭雪春已經飛向北京，杭霞才發現那封信。

她久久沉默，不禁也濕潤了眼眶。

關于信中所謂的“繼父做的事”，她确實不知道，只是這樣一個兒子，還不到二十歲，便要與自己斷絕關系，實在是寒心。

媽媽做什麽不是為了你，媽媽只是想讓你過得好一點，為什麽到最後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杭霞真的明白過來，自己已經失去了他了，再也回不來了。

--------------------------------------------------------------------------

北京的風物他也稍稍熟悉一些，以前蕭子夏帶他出來玩過。物是人非甚是凄涼，他一路上沒有斷過的淚水再度湧了出來。

不是他想哭，只是控制不了。

蕭家的位置他仍能清清楚楚地記得，如今那裏，正被一片壓抑的哭聲所掩蓋。

算足了年齡，蕭子夏也不過二十歲。算不上英俊，一表人才還是有的，才華也不一定橫溢，但總比那些一無是處的人好。最重要的，他有一顆溫柔的心，一個男人能有那樣的一顆心，已經是上天能給他的最好的禮物了。

他站在那棟樓下，呆呆地看着蕭家的窗戶，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滾到鬓角裏去。

他在他家樓底下的某一個角落裏睡了一晚。蚊子将他渾身上下都咬滿了包，他咬着下唇，什麽都不說。

至于蕭子夏的死，蕭家不知是怎麽處理的，似乎是那家浴場拿錢私了了。他們沒有發現繼父的行徑，對于杭雪春來說，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蕭子夏的最後一面他沒有見到，他想，這一輩子最遺憾的，就是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