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抱緊我的小尾巴
“許燼許燼, 醒醒呀。”知知小聲叫着小少年的名字,奈何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
背部那道醒目的傷口令她手足無措,知知難過地擦了眼淚,轉身從屋子裏出去, 過了會兒打了一盆水回來。房間裏沒有手帕, 她就找了小少年的一件舊衣服撕了塊布條下來, 浸水後擰幹, 用這布條給小少年清理身上黏糊糊的血跡。
那猙獰的傷口她沒敢用布條擦拭, 倒是翻出塞在床底下的各種小藥瓶,從裏面找出了消毒用的酒精。用酒精簡單消了毒, 知知又将藥粉撒在傷口處。因為天氣比較熱, 她沒有将小少年的傷口捂着, 生怕化了膿。
就這麽未合眼地守了一夜, 知知發現小少年背部的傷口沒有再滲血了,甚至保持着幹爽。她心頭微微一松,又起身去打水,給小少年擦臉、擦身子。
到了晚上, 許燼突然發起了高燒。知知又是一夜沒睡地将另外撕下來的布條浸透涼水, 敷在他的額頭上施行物理降溫。反複不知道多少次,到了天色微亮, 小少年那體溫總算是降了下來。
如此折騰了三天, 知知臉上的擔憂越深。不知道是這藥粉效果好, 還是小少年的身體比較耐折磨,背部那道傷口沒有再惡化, 甚至隐隐有好轉的跡象。就是許燼一直沒醒過來, 這三天滴水未進。
放在現代社會, 還能通過打點滴給身體補充必要的營養物質, 可古代哪兒有這樣的技術?何況知知出不了侯府,連大夫都無法請過來,更別提想別的。再這樣下去,小少年就要餓死了啊。
知知也大着膽子去廚房偷了一碗粥回來,但是喂不進去。昏迷中的人不曉得吞咽,一勺粥喂到嘴邊就順着下颚流了下來,壓根吞不進胃裏。
兩三個晚上都沒合眼,面對這情況知知再着急都沒用。在守夜時趴在床邊撐着手肘,眼皮子耷拉着,她終于睡了過去。
細細一根蠟燭靜靜燃燒着,蠟油往下滴落,堆砌在燈盞之上。房間被微弱的燭光照亮,床上的小少年手指動了動,艱難地睜開眼。神色從一開始的茫然到鎮定,最後眼裏漆黑一片。
他撐着身體坐起來,背部的傷口牽扯着泛起一陣陣的疼。許燼本就不好的臉色白了一層,輕喘着調息。他當然看到了趴在自己床邊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漂亮的衣裙,長得粉粉嫩嫩的,瞧着比自己年紀要小些。
這幾天他不是毫無感覺,身邊的動靜他都能聽到,就是無法睜開眼睛。他聽見這小姑娘在自己耳邊念念叨叨的,一會兒說廚房看管得又嚴了,一會兒又說院子裏長出了幾株漂亮的野花,想跟他一起去看。不過念叨最多的,還是問他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
明明沒見過這個唠叨的小姑娘,神奇的,許燼對她一點陌生感都沒有。昏迷期間聽到這聲音他就在想,要見見這聲音的主人。如今見到了,他也一點不害怕,還有心思細細觀察她。
平常知知都睡得深,這回卻是在小少年撐着身子坐起來的下一刻就醒了,而後揉着眼睛擡頭。看到正在打量自己的許燼,她睜大眼睛,眸子裏迸發出驚喜的神采:“你終于醒啦!”
她連忙轉身将桌上的米粥端過來,用勺子挖起一勺湊到小少年的嘴邊:“是不是很餓?吃點東西。”
許燼沒搭話,就着湊到唇邊的勺子吞咽了幾口米粥。小半碗米粥下肚,胃裏有了飽腹感,他微微搖頭,表示飽了。
知知沒有勉強他多吃,畢竟兩三天沒吃東西,一下子吃太多下去也不好。把盛着米粥的碗放回桌上,她噔噔地重新坐到床邊,直勾勾地盯着在死亡邊緣徘徊了好幾天的小少年,那眼淚唰的就下來了,後知後覺感到後怕。
見小少年回望着自己,她三兩下擦了擦淚珠子,擠出一個笑臉,看着傻兮兮的。
牽扯着的背部一直在泛疼,許燼無聲嘆了口氣,蒼白的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唇角彎了個很小的弧度,他喚了聲:“知知?”
雖是問話,可語氣相當肯定。在小姑娘望向自己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來了。這雙眼睛的瞳色與自己養的那只小白貂一模一樣,甚至連犯蠢的神情都完全相同。
一只貂會變成人,此刻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而他的心态卻十分平和,連許燼自己都感到驚訝。或許是歷經了生死,發現相比一只奇怪的貂,還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更令他作嘔與厭惡。
尤其是血緣上所謂的親人。
許燼出生在翠香樓,對自己的親生母親莺娘沒有印象。在他記事前,那女人就死了。聽樓裏打雜的人說,她是一個放蕩又有心計的女人,一心想要攀附權貴,可惜有那個心卻沒那個命。
說話的人談起這事啧啧笑出聲,面上是輕蔑的表情,從不顧及許燼是否在場,有時甚至故意當着他的面說。嘲諷有,更多的是想占小少年的便宜。畢竟許燼樣貌極好,若不是生為男子,必定比樓裏力捧的花魁還要好看幾分。
就因為這樣,在莺娘死後,老鸨舍不得把他丢出去,便放在樓裏養了幾年。起初許燼不知道老鸨的打算,以為對方出于憐憫,想要留他在翠香樓做個打雜的夥計。
直到被許侯爺悄悄派人接回侯府的前一個月,他終于明白老鸨為什麽要留着自己了。因着他這張招人的臉。
有些富貴人家玩得很開,膩了那些待客的妓子,便會尋些小男孩兒回去充作娈童,尤其偏愛那些青澀又長得好的小少年。許燼就是被這種人盯上了,由于是上等貨,被老鸨賣出了一千兩銀子的高價。
買下許燼的人是個游商,許燼沒有見到他長什麽樣,只隔着一扇門聽到過那人的聲音。那人似乎是來驗貨,滿意後交了一袋子定金給老鸨,說要去做一筆生意,等生意做成再來領人。在這之前,麻煩老鸨給貨物打個印記。
老鸨眉開眼笑地收下定金,甩着手絹說沒問題。之後沒兩天,許燼就被烙下了那個“奴”字印,被關到柴房等着游商來取貨。
不甘心落到被人玩弄的地步,許燼絕食了幾天,奄奄一息之際被擡到稍微好點的房間接受治療。房間裏有扇被密封的窗戶,他花了三四天才将那扇窗破壞掉,并趁着夜黑從窗口往下爬。
房間在二樓,他沒有莽撞地直接跳下去,而是撕了幾件衣服結成長繩,一端綁在支撐床榻的木柱上,另一端扔下窗口。他拉着繩子小心翼翼地往下爬,盡管沒站穩摔了一跤,不過沒受什麽傷。
逃出去後東躲西藏了兩天,他就被翠香樓的人找到并強行帶了回去。許燼滿心絕望,本以為逃脫不了既定的命運,不想峰回路轉,他被許侯爺的人接走了。那些人稱呼他為少爺,說他是侯府流落在外的子嗣。
許燼驚訝又隐約生出幾分歡喜。他有親人了,不再是汪洋中漂泊的浮萍。他也有了家,從此擺脫翠香樓。幾乎是懷着虔誠與感激的心情被接到侯府,然後他發現這裏的一切都跟他想象中不一樣。
沒有太多溫情,有的只是利益的權衡。他血緣上的父親許侯爺對自己的到來并未表現出高興,也未曾對他多看幾眼。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許燼已經習慣了。他想這樣就很好了,至少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他對許侯爺是感恩的,感謝他把自己從翠香樓裏接了出來。
只是這份感激逐漸消磨,在許侯爺嫌惡地吩咐下人将他背部烙有“奴”字印那塊皮硬生生剜下來時消散殆盡,一丁點都不剩。他終于認清現實,什麽父子之情都是不存在的,許侯爺接他回來絕對不是憐惜他流落在外吃盡苦頭。
還有煽風點火的侯夫人,巴不得他早點死呢。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真是虛僞至極。
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許燼的眼神不經意間就變了。鬼門關前走一遭,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他不想死、也不願就這麽死去,再沒什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他不僅要活着,還要活得好好的。
知知沒瞧見小少年眼神的變化,光聽見許燼叫她名字了,下意識應了聲。而後遲鈍地眨眨眼,她反射弧超長,過了會兒才發現自己馬甲掉了,頓時慌張起來,幹巴巴問:“你、你在叫誰?”
許燼沉默一瞬,擡眼盯着她圓溜溜的眼睛,有些想笑地嘆息:“叫我那只白貂,你看見了嗎?”
“沒有沒有,我什麽都沒看見。”知知連連搖頭,擺着小手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小少年信了沒有,心裏正忐忑着,就聽見對方訝然地出聲,指了指她的頭頂:“耳朵出來了。”
“!!”知知瞪大眼睛,趕緊伸手摸到自己的發頂,想要把冒出來的耳朵摁住。哪知摸了半天沒能摸到毛茸茸的小耳朵,掌心觸及到的都是發絲。
“沒有啊。”她神情疑惑,一邊摸一邊望向小少年,然後看到許燼眼含笑意,蒼白的面龐生動了些許。剎那間她明白過來,對方是在詐自己,登時懊惱,補救地回了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小少年沒說話,不過看着自己的眼神非常篤定。知知躊躇半天,洩氣地承認自己暴露了。但她發現許燼沒有表現出害怕,甚至連眼皮都沒抖一下,憋不住問:“你怎麽不怕?我不是人哎,就是一只貂。”
正常人知道一只貂能夠幻化成人不說被吓死,怎麽也得震驚好久吧。怎麽跟前這人一點反應都沒有的?
“為何要怕?你會吃人,會殺了我?”許燼聲音輕輕的,他肯定這只傻貂不會。要真想對他不利,實在是有太多機會了,不必一直在床前守着他。
知知搖頭,小聲道:“不會,我不吃人的。”
他是許燼呀,自己保護他都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殺他?若說世上會有人希望小少年長命百歲、順順遂遂地度過一生,知知一定是其中之一。就是從貂變成人有些奇怪,她都不知道自己還會變身的。
“所以,你對我并沒有威脅。那又何須害怕?”許燼一臉淡然,深覺未知的人心比未知的物種可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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