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唔唔——”

痛痛痛痛死了！

蘇林痛得發出了一聲嗚咽。

若他還是個普通的人類，被人這樣按在地上掐掐脖子還真沒什麽，畢竟他長大的那個地方，就算是被人打一悶棍然後擰斷脖子拖進草叢死掉也不算什麽太大的事情。在孤兒院裏只有兩種人能活到成年，一種是擅長揍人的，而另一種是擅長挨揍的。蘇林自然是後者。從小被人打到大，蘇林只覺自己早已皮糙肉厚根本就不怕梅迪瑟斯的這點小粗暴。

可等他被高大的蟲族按在地上，他才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

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蘇林，而是融合了那該死的蟲母基因，還該長出了一對怪異翅膀的蘇林。

就像是之前說的那樣，蟲族新萌發出來的翅膀，敏感的堪比人類雄性的某個特殊部位，而現在他在梅迪瑟斯的動作中直接撞在了地上，背部的翅膀被狠狠的擠壓，瞬間劇痛襲來，蘇林只差沒嗷嗷尖叫了。

瘦弱蒼白的青年躺在了地上，眼中無可避免地溢滿了生理性的眼淚，身體更是控制不住地在劇痛中瑟瑟發抖……

梅迪瑟斯動作微微一頓。

也就是在這個瞬間，蘇林含淚擡眼望向了銀發蟲族。

雖然近些年來已經很少在經歷暴力，但是從小到大豐富的挨打經驗早已讓蘇林在這一瞬間就露出了最合适的可憐表情和最誠懇的求饒臺詞，然而在對上梅迪瑟斯目光的那一瞬間，蘇林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陡然一重，像是鉛塊一般往胃裏沉了下去。

不妙。

他想。

那不是賀學長的眼睛。

或者說，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可以被他hold住的賀學長的眼睛。在蘇林的記憶中，賀子森縱然冷漠高傲，而且還很難搞，冰冷的眼神卻相當澄澈，很少摻雜上其他人那種渾濁複雜的情愫。

那是一雙永遠如同凄清月光般幹淨漠然的眼睛。

很冷，可是卻會讓蘇林很安心。

然而現在，梅迪瑟斯那如同銀子般淺色的瞳仁中卻溢滿了讓蘇林避之不及的強烈情感。作為一名直男，蘇林真的很不擅長分析另外一名雄性的眼神，但是一發現有人這麽看着他，他的本能就會很自然地開始拉警報。

上一次他看到類似的眼神，還是被某個看似溫和可愛，十分正常的男性“朋友”拖進小黑屋時。那位如今應該已經在聯盟監獄服刑的男人，當初差點就動手切掉了蘇林的四肢。

【“你別哭啊，你放心，我技術很好的。你不會感覺到痛。我之後也會對你很好很好。你看，把你養在培養皿中，你就不會再看其他人了不是嗎？這樣對所有人都好，我再也不會被你騙得團團轉，再也不會擔心你離我而去了……“】

蘇林還記得那個人神經質的低語。

當時他就覺得那個人大概真的是被博士畢業論文徹底逼瘋了才會那麽變态，可現在梅迪瑟斯的眼神，竟然跟那個神經病完全重疊在了一起。

蘇林打了個激靈，迅速地意識到自己恐怕正處于生死攸關的一瞬。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瞬間變得無比大膽。

“賀學長。”

他十分堅定地抛棄了那個“主人”的稱呼，用跟當年一模一樣的語氣，喊出了賀學長的名字。

“我一直都想跟你說，對不起。”

話音落下後，蘇林敏銳地感覺到，卡在自己頸側的銳利蟲肢稍稍用力了一些，他感到了一陣細微的刺痛，伴随着微微麻癢。

某些熱乎乎的東西順着他的頸部慢慢流下來，蘇林一點也不懷疑自己大概又挂彩了。

畢竟是蟲族嘛，蟲肢都是當武器來用的。

他并沒有氣餒，而是語氣微顫地繼續喊了一句。

“賀學長，能夠見到你真的太好了。”

“閉嘴，我根本就不是什麽‘學長’，我警告你不要再這麽喊我！”梅迪瑟斯面色陰沉，他異常兇狠地沖着身下的青年吼道。

就很兇，很冰冷，很可怕的樣子。

如果不是此時的姿勢尴尬，蘇林覺得自己甚至能當場跪下抱住梅迪瑟斯的大腿求饒，只可惜現在的他卻只能深吸一口氣，淚光盈盈地直視着昔日老同學。

關鍵的時刻到了。

他對自己說，然後他努力地睜大了眼睛，用眼神傳遞着自己此時此刻異常真摯的感情。

“可是，你就是賀學長啊。”

蘇林硬着頭皮重複喊道。

“我知道，你大概還是在生我的氣，當初，确實是我對不起你在先，但是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在後悔。當年那個時候如果我能夠好好跟你說一聲對不起，你可能就不會這麽……”蘇林遲疑了一下，拼命挑選着措辭。

“這麽寂寞了。”

最後，用了教材裏老師欽定的萬金油單詞。

說完這些後，蘇林仔細觀察着梅迪瑟斯的表情，哪怕因為背疼，他的眼淚已經盈滿眼眶，他卻連眨眼都不敢。

當初詐騙課老師就說過，當你想要說服一個人時候，絕對不可以移開目光。因為目光的偏移，會顯得你這個人很心虛，很不真誠。

而這是蘇林現在最需要避免的事情。

畢竟他現在是真的心慌意亂沒底氣——離開邊境星後，他都好多年沒想起來賀子森了。

“如果不是知道你就是學長，我也不可能做剛才那些事情。學長，你也很清楚，不是嗎？如果是其他蟲族的話，我根本不敢靠近他們。”

蘇林力求真誠地補充了一句。

梅迪瑟斯：……

銀發蟲族沉默了很久。

久到蘇林都已經開始心裏發顫，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認錯人了。

要不他幹脆改口，現在再喊“主人”來得及嗎？

在這樣想的一瞬間，蘇林聽到了梅迪瑟斯一聲暗啞的回應。

“現在再來跟我說對不起，你不覺得太遲了嗎？”

……過關！

假如能夠将心情具象化的話，蘇林覺得，現在他的背景音應該是煙花和電子掌聲。

當然了，梅迪瑟斯面對蘇林時态度還是相當惡劣，可蘇林整個人卻已經放松了不少。

他都有膽子擡起手，然後慢慢地撫向了自己頸側，不，不是摸自己，是撫摸蟲族卡在他脖子上的蟲肢。

跟幾分鐘前力求誠懇的态度比起來，蘇林現在的語氣反而變得比之前要顯得矯情一些。

“學長你能不能先放開我一下，我背上這玩意也太幾把敏感了，剛才撞那麽一下我尿都快出來……”

最開始，蘇林撫摸到的還是梅迪瑟斯冰涼堅硬仿佛某種金屬般的蟲族甲殻，可是随着蘇林的抱怨，蟲族銳利的前肢轉變成了人形拟态。蘇林的掌心終于重新貼上了溫熱結實的人類胳膊。

“……你的初翅！”

梅迪瑟斯臉色微變，迅速地将蘇林從地上抱了起來。

在蘇林來得及反抗之前，蟲族已經輕松地撕開了他的衣服。

盡管在之前的血脈審核中就已經看到了蘇林身上的翅膀，但梅迪瑟斯之前确實沒有想到蘇林身上的翅膀——這一方面大概是由于，自己魂牽夢繞的對象，與人類這個身份太過于根深蒂固地綁定在了一起。又或者是因為，以他目前的身份，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遇到過像是如今的蘇林這般，脆弱，可憐，弱不禁風的存在了。

那對纖薄的柔弱翅膀，因為主人的疼痛而緊緊地貼在青年雪白的背脊之上。

梅迪瑟斯伸手稍稍拎起了蘇林的翅膀尖。

“嘶——好癢！學長你別碰好不好真的好癢……”

之前蘇林的翅膀只是被希爾碰了一下，他都覺得自己背上神經快抽筋，這時候被梅迪瑟斯輕柔地捧在手中細細檢查，倒黴的人類連求饒的聲音都變了。

他整個人幾乎都快癱軟到蟲族的懷裏，好像骨頭都随着初翅的萌發而融化了一般。

銀發蟲族的目光在蘇林的翅膀上停留了一瞬，然後，他便面無表情地松開了那對無用的初翅。

“沒有受傷。”

梅迪瑟斯有些生硬地給出了判斷。

但在遲疑了一會兒，他還是命令仿生觸手給蘇林帶來了另外一件衣服。

仿生觸手并不像是機器人那邊擁有智能，在聽到梅迪瑟斯的吩咐之後，它們毫不猶豫地帶來了梅迪瑟斯的貼身衣物。銀發蟲族看着相比于幼蟲身形來說過于寬大的襯衫，遲疑了一下，卻并沒有說什麽。

他沉默不語地用自己的衣物将蘇林緊緊地裹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以後，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蘇林有些不太自在地收攏了一下袖口和領口，過了這麽久他還是覺得自己的背部長着那兩片翅膀的部位有些酸酸漲漲的，再回想起剛才自己剛才縮在學長懷裏的失态表現，蘇林覺得有點微妙的不太自在。

“謝謝學長。”

他語氣輕快，以掩飾自己此刻的心情。

“我以為你至少會追問一下，為什麽我現在的身份是蟲族。”

梅迪瑟斯冷淡地看着蘇林說道。

蘇林：……

其實他是很好奇的，但是一個好好的人類突然之間變成了高等級的蟲族，看上去地位還不低，這背後一定牽涉着什麽巨大的陰謀，而這種陰謀知道了很容易死，所以幹脆啥都不問比較好呢。

資深保命小天才的倒黴人類腦海中飄過了一連串的吐槽。

可在表面上，蘇林還是彎起眼角，沖着梅迪瑟斯露出了一抹真誠而狗腿的微笑。

“那不重要，我只知道學長永遠都是我的學長，這樣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情感詐騙犯老師：……面對那種你把握不住的對象，你千萬不要說“你是不是很空虛”，“你是不是很傷心”，“你是不是很難過”。尤其是在那種平時顯得很冷漠，很強悍的對象出現時，這些都是雷區。為什麽啊？因為這種人都是外強中幹的，你一說這些話，他反而會惱羞成怒，否認自己空虛傷心難過。

這種時候，你就應該說，你是不是很寂寞啊？

你看，這不就行了嗎？

他也不能否認自己寂寞啊他不寂寞能來找你嗎？

所以，當你完全不知道怎麽措辭時，就用寂寞好了。

……

小樹林（183）：好有道理。

轉過身。

蘇林：學長，這些年來，你是不是很寂寞？

小梅：……馬上就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