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如果蘇林能夠看懂那扇詭異六角金屬門上那些複雜的蟲族文字的話, 他會發現那些文字代表的意思跟此時不斷在懸浮屏上彈出的警告語是同一個意思。

不可靠近。

極度危險。

不過不得不說的是,蟲族确實太過于依賴本能,以至于他們的文字相對于人類文字來說太過于籠統含糊, 也正因為這樣,這些提醒其實并沒有真正地表現這裏的實際危險程度。

事實上真正危險的并不僅僅只有安放在金屬門後的蟲卵。

還有這扇門……以及這扇門周圍的那些”存在”本身。

原始形蟲卵存放場本身,即是非常罕見的從王之墓場中得到的遠古遺物。

被安委會的巡邏隊在墓場邊緣捕獲到的大型隕石中心, 是不知道已經冰封了多少萬年的極寒冰洞,那些蟲卵就那樣一顆一顆排列在裏頭,表皮早已在漫長的時光中變成了無比堅硬的冰殼, 只有那些不規則的凹凸紋路昭顯出它們的真實身份。

蟲卵。

而且還是無比古老的, 真正的原始形蟲卵。

盡管種族來源不明, 但根據安委會內部專家的研究, 這座原始形蟲卵存放場中的每一顆卵的等級都非常高。

考慮到隕石是從如今已成為蟲族禁的墓場中心飄蕩出來的,在專家最為大膽的設想中, 這些蟲卵甚至可能是原初之母的留下的, 尚未來得及孵化的子嗣。

雖然這些蟲卵早已經失去了活性, 然而如此高等級的蟲卵對于現在的蟲族來說依然稱得上是罕見且珍貴有效的能量來源。

它們是最好的, 最完美的補劑。

如果不是出了的意外的話,這批原始形蟲卵将被作為安委會跟蒼白天災談判成功後的籌碼交付給天災群落。

然而, 梅迪瑟斯的突然中斷談判的決定, 卻讓這座極度危險的原始形蟲卵安放場留在了飛船的船艙底部:确實,安放場內部的蟲卵都已經死亡,然而從原初之母時期便一直種植在安放場入口處的血蛭卻依然擁有澎湃的活性。這些很難界定到底是蟲族還是植物的生物是最為可怕的守備系統, 它們比任何一種人工防護系統要可靠的多。是啊, 血蛭沒有任何的智慧可言, 但它們可以完全憑靠着敏銳的感知纖毛, 靠着哪怕最微弱的信息素, 辨別靠近這扇大門的人的身份。

內置蟲母細胞的”鑰匙”可以讓它們變得溫順而親人,不至于直接攻擊靠近這裏的蟲族。

可是,如果某個倒黴蛋并沒有随身攜帶鑰匙的人,卻又偏偏靠近了它們——血蛭将會展現出最為兇悍殘忍的一面,它們将會直接從巢穴中噴湧而出,密密麻麻覆蓋在對方身上,哪怕對方有着蟲族中最堅硬的甲殻,甚至是藏身于金屬護甲之中,血蛭可以非常輕松地将入侵者徹底吞噬幹淨。

它們不會留下哪怕一根最細的纖毛,血蛭就是這麽一種生物,它們會把對方的一切血肉都化作自己的養分,然後,靠着那些養分它們将繼續蟄伏在巢穴之中度過接下來貧乏而漫長的生命……

當然,此時此刻,正面臨人生中最大危機的蘇林,對于自己身後那些蜂巢內部的小東西的危險性一無所知。

他背靠着金屬大門,徒勞無功地企圖往後退一點,再退一點。

黑暗中,逐漸亮起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黃色光斑。

那玩意正在靠近蘇林。

蘇林覺得自己可能已經快要被吓瘋了。

”蘇……林……嘶嘶……蘇……”

不然他不可能聽到那些覆蓋着花紋和眼球的巨大不明物,在黑暗深處嘶嘶笑着,發出那種古怪而又詭異的呼喚聲。

在極度的驚恐中蘇林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隐約間他似乎是被牆上什麽東西就蟄了一下。

又或者是他那因為逃跑而受傷,如今滿是血污的手剛好就按在了門口生物信息檢測端口上。

下一秒,在蘇林的驚叫中,六角金屬大門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緩緩滑開。

蘇林就那樣,在猝不及防中直接摔進了本應戒備森嚴,不允許任何外人入內的原始形蟲卵安放場中。

……

金屬門在蘇林身後再一次閉合了。

空氣非常潮濕。

光線很暗,非常暗。

氣溫很低。

有那麽一秒鐘,蘇林簡直懷疑自己直接摔進了什麽正在不斷滲水的地下溶洞一樣。

他倒在地上,半邊身體瞬間就被地面那種寒冷粘稠的泥漿一般的玩意浸得透濕。

一股濕噠噠的腥味在他鼻端萦繞不去,仿佛能直接化為實質的軟質蠕蟲直接爬進人的鼻腔之中。

蘇林差點沒當場嘔出來。

但是感謝當年在孤兒院裏受到的那些訓練吧,這名倒黴的年輕人類以驚人的速度從潮濕粘稠的地面上爬了起來,而且在看清楚了自己如今所在的地方後,他甚至強忍住了沒有直接吐。

他正處在一間寬廣的球型房間中,但跟在蟲族飛船裏的其他艙房不同的是,蘇林如今所在的地方前所未有地類似于蟲卵內部。

牆壁,天花板上全部都是半透明的奇怪物質,可以看到無數糾纏扭曲的經絡和溝壑附着在牆面之上,而在蘇林腳下,則是厚厚的,暗綠色的粘液。

當然這一切頂多也就是惡心,至少跟之前蘇林在飛船走廊裏看到的那玩意比起來它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真正讓蘇林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均勻伫立在粘液之上的那些蟲卵。

蘇林在這之前也不是沒有見過蟲族的卵,嗯,至少在教科書上他看到了很多。

可從來沒有什麽蟲卵能夠像是他身邊這些這麽恐怖而巨大。

——這裏頭每一顆卵都有快一人高,表層覆蓋者厚厚的,半透明的冰殼。

即便光線昏暗,蘇林依然可以隐約看到冰殼內部那些奇形怪狀的影子。;

它們皮膚慘白,身形佝偻地蜷縮在了一起,宛若他曾經在人類博物館裏看到的那些雪山木乃伊。

可是,人類世界的木乃伊可沒有甲殻,外翻的口器,以及長長的,縮在胸前的的尾棘。

這就是原始形蟲卵嗎?

蘇林驚慌失措地想道。

蟲卵裏不應該是尚未孵化的蟲族嗎?可是這些蟲卵裏的玩意,哪怕瞅着就跟幹屍一樣,依然比他見過的許多成年蟲族還要顯得高大且可怕。

蘇林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當初在人類世界,跟着薛遙做研究時,那名冷面教授私下裏說的話。

薛遙說,如今看上去如日中天的蟲族帝國其實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危機。

【”他們正在劣化。”】

年輕的教授面無表情地看着冰館中的蟲族屍體,冷淡說道。

【”雖然我們無法探究真正原因,可是蟲族的自我劣化是毋庸置疑的……是的,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蟲族中的那些将領,呵,那些高等級蟲族确實正在不斷進化,可是他們的精神不穩定程度也變得越來越嚴重。”】

【”至于普通蟲族……它們唯一的提升只是自我增殖的數量而已。智慧程度日益下降,反而是畸變程度越來越嚴重。”】

【”……蟲族,曾經是多麽優雅,強悍而高傲的種族啊。現在卻變成這種弱小到令人作嘔的東西了。” 】

蘇林當時在薛遙身側,聽到年輕教授的低語後,他看了看薛遙又看了看棺材中那具不怎麽雅觀的蟲族屍體,表面上一聲不吭,內心滿是震撼。

他當時是真的不明白薛遙對”弱小”的定義。

直到多年以後的此刻……

蘇林艱難地喘着氣,在無數顆古老蟲卵中穿行,心中若有所悟。

如果說,蟲族之前的蟲卵孵出來的,都是現在他身邊類似的玩意的話,可能人類現在正在打交道的那些蟲族真的很弱小吧。

蘇林在心中苦中作樂地想道。

謝天謝地,這些一看就很恐怖的玩意兒如今早就變成了幹屍了,正常意義上的蟲族蟲卵初始階段最多到足球大小,而不是身邊這種一兩米高的巨型蟲卵。他真是替人類感到了由衷的慶幸。

【母親……】

【我們的……母親……】

蘇林打了一個冷戰,驟然轉身看向身側。

幹屍依然還是幹屍。

不曾有任何動作。

蘇林大喘了一口氣,太好了,是幻聽……

然而他還沒有來及高興太久,就在他這麽想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了一聲巨大的轟鳴從身後傳來。

地面在振動。

蘇林驚駭地轉過頭,一眼就看到了身後原本已經閉合的,看似穩固的金屬門上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巨大凸痕。

緊接着是那麽厚重的大門也掩蓋不住的嘈雜響聲以及劇烈的震動,簡直就像是在門的另一邊正在打第五次世界大戰一樣。蘇林的表情驟然僵住。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之前那些可怕的觸手輕而易舉撕開船艙艙壁的場景。

好吧,現在別替人類擔心了,替他自己擔心吧。

蘇林徒勞無功地看了一眼光腦,企圖讓對方再給自己找一條生路出來。然而掌中的懸浮屏早就已經因為不斷湧現出來的危險警告變成了血紅一片,完全失去了作用。

蘇林面無表情地關閉了微型光腦,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将學長留給自己的金屬配飾挂在了脖頸間,放到了衣服裏頭。

冷靜,問題不大。

他對自己說。

當初被人堵在廁所裏差點被人抓着去踩鳥,現在情況再可怕也沒有那時候可怕!

所以先別慌。

……

”轟隆——”

原型蟲卵安放場的金屬門,被直接轟開了一個巨大的洞口。

微光自從門外落入洞穴內部,一團臃腫龐大的生物往外吐了好幾口暗紅色的粘液,然後才一點一點蠕動着,擠進冰冷潮濕的房內。

血蛭密密麻麻的屍體在它的碾壓下發出了叽咕叽咕的奇怪聲音。

遍布在王蟲艾瑞爾身體表面的眼球在他行動時,一直在滴溜溜四處觀察着。

”蘇……蘇林……”

他愉快地呼喚着自己鐘意的小蟲子。

卻始終不曾得到任何回應。

在經過那些之前讓蘇林吓破膽的奇怪蟲卵時,艾瑞爾的動作稍微遲疑了一下,但最終,他還是強忍住了嘴饞,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找人上。

四下裏很安靜。

早已死去的蟲卵一動不動,只有在艾瑞爾龐大身軀蹭過他們的卵囊時,那些枯槁的屍體會微微晃動一下。

艾瑞爾環顧四周,忽然,他咧開了嘴。

【找到了。】

一根觸手驟然探伸而出,直直地沖向了安置場最邊緣的淤泥之中。

”救——咳咳——”

瘦弱而劣等的蟲族被觸手拽住了脖頸,就那樣,被觸手從那無用的僞裝中直直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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