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畫中人1

等葉琢下樓來，瞧見衛明遠盤坐在沙發上，吃着水果，不知在和柳媽嘀咕什麽。衛明遠是衛蘭衣的弟弟。

快速的掃過樓下，順帶衛明遠一眼。瞧着沒有見到穆遲，葉琢簡單的拿起三明治，走到衛明遠面前。

“穆遲呢？”話倒是對着柳媽說的。

“穆遲在花園裏。”柳媽答道。不過旁邊的低氣壓好像有點嚴重。

葉琢也向門外走去。留下一句，“明遠，我去看下他，你随意。”

葉琢一去花園，就看到了穆遲。

穆遲坐在秋千上，眼睛眯起。有着輕微的晃蕩，在陽光裏，一層層的光暈鋪灑開來。

等到葉琢走近時，穆遲睜開眼來，伴着陽光，又微眯。

一剎那，繁花盛開，栩栩嬌意。

“怎麽出來了，不是有客人來嗎？”穆遲先一步開口。

“是有客人來，那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要看是不是來找我。”穆遲跳下秋千。

葉琢刮了刮穆遲的鼻梁。篤定穆遲這幅樣子只是佯裝鎮定，穆遲在生人面前，往往比較拘束。偏偏他還喜歡裝出一副若無其事，在外人看來，就有些高冷。

葉琢拉起他的手，向屋裏走去，一路上，簡單說了下衛明遠的性格之類。穆遲握緊葉琢的手，沒有開口。其實對于衛明遠，穆遲有所耳聞。

衛家尊貴的小少爺，衆星捧月。如今見到真人，穆遲那些隐藏的難堪又微微冒出頭來。

臨進屋前，穆遲的手在葉琢的手裏不安分的動着，直到兩人十指糾纏，密不可分。

兩人走到屋裏，衛明遠向他們看來，真是，閃瞎雙眼。

衛明遠一本正色：“葉哥，不介紹下。”

葉琢：“穆遲。”

很簡短，很有力。

穆遲：“你好。”

也很簡短，很有力。

衛明遠呆愣了下，啧啧：“就這樣，葉哥你這麽高冷。”

衛明遠直覺穆遲不好相處，結果葉琢也不肯緩和氣氛。

他決定自食其力。衛明遠回想自己在娛樂圈聽聞的八卦，他想，先和穆遲找到共同話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句。

穆遲只是接話，而不會順着話題繼續聊下去。

衛明遠思索，可能穆遲對娛樂圈八卦的了解程度還沒他深。好在葉琢終于願意救場。

“要不要回房看下書，你昨天晚上看得那麽入迷，都不肯睡覺。”葉琢這話說的很親密，容易引起人遐想。

他離穆遲那麽近，近到可以清晰的看見穆遲的臉頰微微泛出紅色，像春天裏桃樹試探着悄悄吐出的第一抹花蕊。

葉琢有些心癢的在那花蕊上啃了一口。

有桃花自枝頭一瓣一瓣的綻放開來。

臉上的熱度和心裏少許不自在嚴絲合縫，穆遲只當那是稍稍難堪的感受。葉琢看着穆遲朝樓上走去，轉過頭來，就對上衛明遠的眼神，很正經。

葉琢回望衛明遠，坦坦蕩蕩。

“葉哥，這跟你初戀情人長得挺像的。”衛明遠湊到葉琢跟前，露出一副“我懂你”的樣子。

“你記性倒好，還記得我的初戀情人。”葉琢斜了衛明遠一眼。

“那還不是葉哥你初戀情人太美若天仙了？爾等凡人看一眼肯定是過目不忘。”

“我怎麽覺得長的挺一般的。”葉琢的第一任女友和他後來的歷屆女友相比，本是中上之資也被反襯的平平無奇了。如今回想起來，葉琢甚至納悶自己怎麽會和那種中等身材，中等長相的人談戀愛，不過好像沒談多長時間就無緣無故的分手了。

衛明遠暗道糟糕：“可能，我記錯了。”

“我看你記性挺好的。”

“葉哥，那個，都是我不對，我一不小心就看了你那幅畫。”衛明遠小心翼翼。

“什麽畫？”葉琢語氣高了一個度。

“你畫室裏。”

“我畫室裏，那麽多畫，你說的哪一幅。”葉琢口氣涼涼。

“……”衛明遠直覺再順着這個話題下去，他可能就要被葉琢請出去了。他不該偷看葉琢的畫。

葉琢從小接受葉夫人培養，從樂器到古棋，從書畫到繪畫，葉夫人都要求葉琢要一一學習，就差女工了。葉琢也埋怨過，學這些耽擱了他許多調皮搗蛋的時間。但學久了，反而周身也會沾染上這些筆墨紙硯的味道。高雅來講，就是氣質這種東西，從小培養出來的，總是看起來要從容高級些。

其實葉琢知道衛明遠說的是哪幅畫。

在他畫室那麽多畫裏，只有那幅畫上他還題了一行小字。

“溫山軟水不如你眉眼半分。”

他那時剛喜歡上一個人。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從國外回來不久，還沒從雅韻公館搬出來。他便把還帶着少年的相思，他喜歡上的人的模樣，親手一筆一畫勾勒在宣紙上。

可是，他喜歡的時間只有那麽短，短到他來不及把那個人珍藏在心間，那張畫也被他遺忘在公館裏。

他又突然發現自己喜歡那個人的時間那麽久，久到那個人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

葉琢有些想笑，他甚至自己都不明白，原來喜歡的種子在冒芽的一刻，被硬生生掐斷了，可是突然有一天，長成了梧桐樹。

他記得這顆種子應該是花種。芽兒不對，所以他就把它掐了。

它突然長成了梧桐。

那只是他一個人的梧桐，長在他那一向只有鮮花的花園裏，格格不入。

他既不想給這顆梧桐澆水，又有點舍不得砍了這顆梧桐。

衛明遠旁敲側擊向葉琢表達出想進娛樂圈的想法，被葉琢無情拒絕後，就賴在別墅不肯離開。

葉琢冷笑，轉眼就向衛夫人打小報告。衛夫人是個雷厲風行的人。

一會兒，別墅門前就來了輛車。

兩個大漢把衛明遠押上車裏，風馳電掣，只留尾氣消弭。

衛明遠在車裏不得安生，拿起電話就打。

“葉哥，你這麽喪心病狂，居然還跟我玩這一招，你就不怕我轉眼就跟葉伯母說，你不聽她話，你還和個男的……”衛明遠本來是氣急敗壞的口氣，說着說着就底氣不足了，良好的教養石使他說不出诋毀別人的話，何況他對穆遲的觀感挺好。

“和男人怎麽了，你有話說完。”葉琢把手機拿遠。

“葉哥，反正你重色輕弟，不管我死活就算了，還要把我忘狼坑裏扔。”衛明遠哭啞啜泣。

葉琢關了手機。對上穆遲的眼神，葉琢笑笑：“他想混娛樂圈，衛家哪肯準，這個小子就打起華侑的歪主意了。”

穆遲感覺手裏的花茶冷了一些，娛樂圈就是個“混”的地方，他就是混娛樂圈的而已。但他還是不急不慢的說：“萬一他喜歡呢？”

葉琢沉聲道：“明遠哪是喜歡娛樂圈，分明就是喜歡裏面的靓女。”

穆遲冷冷的開口：“葉先生也一樣？”明明是反問的語氣從穆遲的嘴裏說出來帶着咬牙切齒的觸碰感。

葉琢直覺不妙。端過穆遲手上的花茶放在茶幾上，把穆遲環在懷裏。

勾起穆遲的下巴：“圈裏圈外，能入我眼的也不過一個人。”

“這可有損葉先生浪漫多情的美名。”穆遲想從葉琢的懷裏掙脫開來，不料越掙脫被葉琢禁锢的越緊。

他有些難以想象。“葉琢，你不覺得很重嗎？”穆遲掙脫不開。

葉琢臉色稍霁，他興趣來了會跟穆遲調下情，卻不想一直談情。既然穆遲自己轉開話題，葉琢也就沒必要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了。

“确實長得有點過高了，不過還好，你這麽瘦，尚在能承受的範圍內。”葉琢一派正經的回答。

穆遲暗暗翻個白眼，我這叫黃金比例。對着葉琢還是換上甜甜的口氣：“要是我以前肯多運動下，說不定就超過你了。”

“那你現在要多運動下嗎？還能長一截。”葉琢邊說還便伸出手比劃着。

穆遲：“……”

夜涼如水，穆遲在淺眠後，突然被驚吓醒來。

他夢見他站在舞臺上，臺下許多人吼着他的名字，他從那些人的眼裏看到激動沉迷，他突然就從臺上摔下去了；場景一下又變成他穿梭在酒會裏，酒會有許多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他們明明出現在同一個場合，他卻總覺得自己在那些人的臉上，看到不可名狀的倨傲感和優越感。他很想一個人躲起來。

這些場景裏的孤獨無措，跟着穆遲走過了許多年。

他一直自我掙紮，其實他從來缺乏勇氣掙脫開來。

在深夜裏，四周一片安靜，靜的滲骨。

穆遲躺在床上，眼睛盡力的睜開，望向天花板，直到眼睛裏水光朦胧，卻依然感到一片酸澀，痛楚順着眼尾向兩邊蔓延，消失在兩鬓頭發深處。

他輕輕用手覆上眼簾，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一口一口的小聲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