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進入太上明月樓之前,蘇意從未想過王朝辦事處也能如此接地氣。
三層高的小閣樓分作三種泾渭分明的用途。
一層是普通茶館,出售茶點,兼有說書先生評講話本,供來此用餐的百姓打發閑暇時間。
二層是戲院,演的是九鼎大陸非常受歡迎的「高臺戲」,由數名年輕男女各自扮演不同角色,演繹一個或一組故事,與舞臺劇類似。
三層則是太上府派來駐紮于青溪城的工作人員的辦事處,進門先領牌子,再根據個人訴求前往不同房間咨詢。這是太玄王朝基層管理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門外停步收傘,蘇意将傘遞給迎出門來的小二,問蘇憑易:“爹親,大哥在哪裏啊?”
“二樓,白绮仙師約聚財和陳家掌事人在那裏見面,順便看今日演出的新戲。”蘇憑易一面微笑着向兒子解釋,一面向小二颔首。
小二大概是提前收到了消息,不敢多說多看,畢恭畢敬地将他們二人引上二樓。
步出樓梯,蘇意好奇地環顧四周。
二樓面積寬敞,中間立着一座直徑約二十米的白玉高臺,四面排布着錯落有致的座位,不同等級的座位會有半米左右的間隔,以屏風隔開,再施以防護術法,隔絕窺伺。
蘇意和蘇憑易上樓時,臺上的戲劇正演到精彩處,全場寂靜。
只見那身着水系發白的粗布儒衫的男子激動地扔開傘,沖身前的女子大喊道:“我不考取功名難道是我不想嗎?是我考不上啊!”
蘇意:“……”
緩緩打出一個問號.jpg;
他想到不久之前在河岸旁看見的愛情戲經典戲碼,再看臺上那兩名演員——
有一說一,雙方不能說長得一模一樣,只能說連表情都如出一轍。
合着他早上正好趕上人家排練,免費看了正版花絮是吧?
“意兒,怎麽了?”蘇憑易走到蘇意身旁,見他的眼睛想粘在臺上一般,好奇又苦惱地問:“你喜歡看這樣的高臺戲?”
他的好奇在于不知道兒子的想法,苦惱則是因為……他對這種苦情戲真的不能理解。
完犢子,以後和兒子的共同話題怕是又少一個!
“啊?沒有沒有!”
蘇意趕緊擺手搖頭地否認,生怕慢一點會讓他誤會。
這種戲放在生活裏是人之常情、人間真實,但放在戲劇中,對他這個飽覽各類影視劇套路的打工人編劇而已屬實是過時了,他真的不愛看!
真的!
見狀,蘇憑易一挑眉,正要開口,一道傳音術法便化作青色雀鳥飛至身前,發出了蘇衷的聲音:
“父親,小弟,我們在你們正前方一架潑墨山水屏風後,白绮仙師與青溪城主已經到了。”
傳音結束後,青色雀鳥輕盈盈落在蘇意肩頭,用鳥喙輕啄了一下他的面頰,才化為薄霧散去。
“走吧爹親,大哥在催我們了。”
蘇意摸摸被啄的地方,擡頭望向前方,一眼就看到了蘇衷說的屏風。
“好。”
牽着蘇意的手,蘇憑易帶他轉過屏風,周身空氣忽然泛起漣漪般的波動,波動止息後,眼前豁然開朗。
屏風後的空間遠比在外面看的要大得多,四張長幾并五個桌墊擺在四個方位。
蘇意三天前見過的白绮仙師坐在東面上首,侍女臨風兒守在身後。蘇衷和一名陌生男子分坐左右,餘下的是白绮仙師對面的位置,擺着兩個坐墊,想也知道是為誰而留。
至于聚財,他跪坐于蘇衷身後,向蘇意眨眨眼,笑了笑。
蘇意回以一笑,旋即小心翼翼地将這裏的人打量了一番。
蘇衷身着水藍色儒衫,高冠博帶,儒雅端方。見到蘇意與蘇憑易,他第一個起身迎上,讓兩人先坐下,然後對蘇意微微颔首,面上露出讓他安心的笑。
白绮仍是初見時的裝束,白衣雪發銀束帶,鬓邊發飾猶如翡翠纏枝,襯得相貌昳麗清豔,而神情高冷。
他握着并未展開的折扇向蘇憑易一點頭,随即望向蘇意,凜然如霜雪的眸光一瞬破冰,輝光流彩,是任誰都能看出的差別對待。
蘇意怔了怔,不知為何頂着他的目光下意識往蘇憑易那邊靠了靠。
至于最後那名陌生男子,觀他面闊口方,劍眉星目,氣質沉肅而穩重,就知道他是青溪城主,也即陳家的當代當家人。
“蘇先生,在下青溪城陳家陳凜風,久仰了。”
陳凜風起身向蘇憑易行禮,語氣溫和,不卑不亢,帶着恰到好處的敬仰與歡喜。
“我沉睡了十四年,确實很久了。”蘇憑易淡笑着回禮,卻沒有站起,擡高的視線猶如睥睨,寒意涔涔,“竟不知青溪城已被陳家圈地,排除異己,連我兒聽個真假莫辨的傳聞,都會引來殺意。”
陳凜風的表面淡定霎時破防,冷汗沁出額頭。
蘇憑易沉睡之後,修行界的人對他的印象依舊停留在十四年前。
那時的他是人族大軍領袖,是修行界的大能和名人,素來溫文爾雅,處事從容,脾氣也好得出奇。
陳凜風以此作為參考,想着只要誠心認錯賠罪,讓蘇憑易幫忙說句好話,就能在白绮仙師那邊稍作遮掩。他完全忘了,或者說不在意自己的管家對蘇意生出過殺意的事,剛剛好好撞在了蘇憑易的逆鱗上。
這時他才想起去看蘇憑易身邊的少年。
蘇意與蘇衷很像,但眉眼更像蘇憑易,即便因雙目失明而無神采,眼眸也清澈透亮不惹塵埃,一看便是心性簡單純粹的人。
陳凜風反應過來後,第一世間就想跟蘇意拉近關系,話語都組織好了,卻在出口的前一刻被白绮仙師打斷。
“陳城主,且坐吧。”
陳凜風背脊一僵,頓時把所有話都咽了回去,笑着應了一聲後若無其事地坐下。
蘇意不知道剛才那短短幾秒鐘裏,這位陳城主內心到底轉過多少念頭。他只覺得對面的白绮仙師眼神太過專注長久,讓他渾身不自在。
這大佬沒事老盯着他看幹什麽?難道大佬本人有潔癖,而他臉上沾了什麽東西?
蘇意想着,在臉上摸索一陣,啥也沒摸到。
蘇憑易與蘇衷察覺這點,對視一眼,又轉而看向白绮仙師,眼中流露出探究之色。
白绮似乎察覺了自己的凝視不太禮貌,便垂眼,不緊不慢地展開折扇:“既然人已到齊,我便不多贅述前事。”
“我名白绮,天仙中期修為,現擔太上府天下行走一職,代太上府巡視四方、糾察檢舉,以正視聽。前日八寶樓掌櫃聚財已将陳家在青溪城所做之事上呈于我,經查證,句句屬實,未有欺瞞之處。”
他語調铿锵,擲地有聲,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說完便轉向陳凜風,道:“我今日便會把整理好的卷宗呈報太上府,陳城主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白绮威勢強橫,靈力不外放,就已經壓迫得陳凜風面色慘白,冷汗直流,此時便是給他說話的機會,他也難以辯駁。
但這份氣勢止步于蘇意身外,既是白绮有意控制,也是蘇憑易阻攔的結果,因此蘇意并不知道陳凜風正在經歷什麽,只以為他是心虛了,才會吓成這樣。
陳家到底做了什麽才會讓他連審判結果都沒聽到就吓出了冷汗?
蘇意托着下巴,不明所以。
“仙、仙師明察,我陳家……知、知錯了,還請仙師給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陳凜風拱手磕磕絆絆地說,一邊說身體一邊微微顫抖。
“戴罪立功?”白绮合上折扇,輕輕往桌沿一放,「咔噠」的輕響令他狠狠哆嗦了一下,“三萬百姓、兩千散修的命,被你們陳家送給妖魔二族的餘孽,他們或是成為口糧,或是變成妖魔修煉的工具,而你們經營黑市獲得的錢財,有一部分也流入妖魔餘孽之手,如此罪行,何以戴罪立功?”
他冷冷一笑,說完忽的看向蘇意,冷不防問:“二公子認為他們陳家要如何做才能戴罪立功?”
蘇意正震驚于陳家做的禍事,猝不及防聽到白绮的問題,脫口而出:“把妖魔餘孽一鍋端了?”
四周倏然一靜,靜得針落可聞。
蘇意也回過神來,看到陳凜風投來生無可戀的眼神,不禁懊惱自己嘴快,正想補救兩句,卻聽到蘇憑易和蘇衷笑了一聲,白绮眼裏也泛起一絲名為笑意的情緒。
“意兒歪打正着,倒是提出了一個不錯的建議。”蘇憑易揉揉蘇意的頭發,笑着誇獎道。
蘇衷也向他投去一個贊賞目光。
只有陳凜風感覺還不如死了。
“原本陳家的罪足夠判個滿門抄斬。但現在我卻覺得二公子的處罰方式更好。”笑過之後,白绮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妖魔餘孽集中于淮南地帶,那裏環境惡劣,天災橫行,的确适合陳家。我會上書太上府,為你們争取這個責罰。”
陳凜風面如死灰,他想再辯駁兩句,卻被白绮一個禁言術封了口,再出手封鎖他的靈力。
臨風兒笑眯眯拿着捆仙索走上前,把他五花大綁捆成粽子,再沖蘇意眨眨眼,才心滿意足地把人拖走。
蘇意:“?”
啊?這麽快就解決了嗎?
他一臉懵圈。
看出他的疑惑,蘇衷剝了一只靈橘淩空送至他面前,笑道:“此事證據确鑿,原本就不必同他多說。太上府之人早已去陳家抄家了,留他在此,不過是想讓他做個明白鬼而已。”
“哦,原來是這樣。”蘇意了然點頭,拿起橘子習慣性掰成兩半,一半分享給身邊人。
蘇憑易接過靈橘,面上仍是淡淡的、從容的笑容,心裏卻有個小人在撒花放鞭炮了。
意兒給我分橘子了!我兒子心裏有我!
蘇衷:“啧。”
失策,就應該他去接小弟,然後跟小弟坐在一起的!
父兄二人心中的小九九沒傳到蘇意那裏,他快樂地吃着甘甜可口的橘子,腮幫子微鼓還一動一動的,小倉鼠似的。
白绮的目光忍不住又被他吸引過去。
蘇憑易見狀,不悅地輕扣桌面:“仙師還有什麽事嗎?如若沒有要事,便請去處理陳家之禍吧。”
下逐客令.jpg;
快走快走!別老盯着我兒砸看!
“确實沒有什麽要事。”白绮磨磨蹭蹭地起身,捏着折扇,腦子飛速運轉,忽然又扒拉出件險些被自己遺忘的小事來,“太上府名下的雲下學宮近日正在遴選弟子,我觀二公子資質非凡,可有興趣去試試?”
事是小事,關鍵在于——白绮也是雲下學宮的講師之一,并且連續三年授課指标沒有完成,講師俸祿已經扣完了,正在前往倒貼的路上。
但如果他成了學宮弟子……
白绮不禁再度看向蘇意,心中暗道:那我願意把過往缺的課補上。
“雲下學宮?”蘇憑易回憶了一下,想起那是自己曾經任教過的學府,忽然眼睛一亮,“意兒,為父覺得這個提議不錯,你意下如何?”
若是意兒願意去雲下學宮,他也不介意恢複講師身份,争取更多的父子相處時間。
正好天機門老門主的退隐之處也在那,也省了他多跑一趟的時間。
蘇衷聞言,點點頭以示贊同,心裏想的卻是天機門總部離雲下學宮不遠,平日裏看小弟、找小弟聯絡感情都很方便。
真是個好主意,白绮仙師不愧是你!
三人各懷心思,紛紛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蘇意。
而蘇意:呆滞.jpg;
誰能告訴他,為什麽穿越了……他還要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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