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不要, ”夏熙卻不樂意了, “不看醫生。”
聲音因為身體不适而小小的, 但脾氣可一點也不小,烏溜溜的大眼微蹙的眉頭和嘟起的嘴唇全都在表示抗議和不滿,落在佐藤隆川眼裏卻像在撒嬌。
“好, 不看醫生。”佐藤隆川對夏熙的縱容幾乎是無底線的,立即改了口,輕輕撫拍着他的後背道:“乖, 睡一會兒吧, 睡着了就不難受了。”
可胃裏一陣陣的抽痛讓夏熙根本無法入睡,在佐藤隆川懷裏換了好幾個姿勢都不舒服, 最後像委委屈屈的小貓般趴在佐藤隆川的胸口。軟軟的發絲蹭得佐藤隆川心尖發癢, 但最據主導的情緒還是心疼,“下次不許再這麽不忌口了, 嗯?”
夏熙不回答, 只哼哼唧唧地說:“你同意了不看醫生的, 你要說話算數, 不準騙我。”
佐藤隆川低頭親了親夏熙蹭得亂七八糟的發絲,“嗯,不騙你。”
夏熙語帶懷疑, “你之前還說要去醫院,幫我把以前的事徹底忘掉。”
佐藤隆川的眸色登時深了幾分, 語氣卻依舊充滿了寵溺的愛意,聽不出有絲毫異樣, “忘掉不好嗎?記起來了,你就要做回大人了,就不能像現在這麽輕松自在了。”
夏熙眨了眨眼,“做大人很累嗎?”
“嗯,很累,”佐藤隆川點點頭說:“會有很多事情要煩,還常常喜歡自找麻煩;有很多選擇要做,并要承擔選錯的後果;有很多東西要獨自承受,比如後悔和孤獨。”
“但是當小寶寶就不一樣了,”佐藤隆川拍撫夏熙後背的姿勢就很像哄小寶寶,低低的嗓音充滿了磁性和蠱惑,“當小寶寶很幸福,可以整日讓喜歡的人哄着抱着,可以任性撒嬌,每天睡飽飽再起來,看到想要的東西就要,不高興了就鬧。……你是想當無憂無慮的小寶寶,還是當每天都有一堆事忙的大人?”
這麽一對比,夏熙立即答:“我想當無憂無慮的小寶寶。”又歪歪腦袋,道:“可是人不能一直都是小寶寶。”
“不,”佐藤隆川非常認真的說:“你可以選擇一直都做小寶寶。不用記起過去,也不用擔心将來,我會為你把一切都安排好。”說到這裏停下了拍撫的動作,擡起雙臂将夏熙輕輕抱住,一字一句:“你是我永遠的珍寶。”
這句話讓夏寶寶突然覺得有些害羞,甚至忍不住把腦袋埋了起來。視線因此而變黑了,然後莫名在黑暗中想到了蔣戰威,不由重新擡起頭,“對了,阿戰呢?他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佐藤隆川的臉色在夏熙看不見的地方沉了沉,隔了片刻才道:“他還有很多事要忙,走不開。寶寶想他了?”
夏熙下意識想點頭說是,卻敏銳的直覺這樣一定會讓佐藤隆川不高興,便沒有做出回答,只嘟囔了一句:“我的皮毛還在他那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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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皮毛?”
“之前我問阿戰為什麽我突然變大了,他說因為我是只小狐妖,但皮毛被他藏起來了,要乖乖聽話,他才會把皮毛還給我。可我不想乖乖聽話,就說如果他給我很多很多糖,我便把皮毛送給他了。”
夏熙知道小狐貍的事一定是蔣戰威哄他的,可他還心心念念着他的糖,所以一本正經地伸出一根手指補充:“他至今連一塊糖都還沒給我呢。”
佐藤隆川輕勾起嘴角,幾乎想把眼前的人當成糖吞進肚去。怎麽會有這樣一個惹他喜歡的寶貝,聰明的時候比誰都理智,迷糊的時候又比誰都可愛,可惜他想吞不敢吞,只能捉住那根瑩潤如玉的手指親了一口,說:“寶寶比糖還甜呢。”
夏熙想要把手收回去,胃部卻再度傳來絞痛,讓他忍不住像小蝦米般蜷縮成團。佐藤隆川忙用大掌輕輕按住他的肚子,“胃又疼了嗎?疼得厲害嗎?”
夏熙剛才吃的藥是療效很好的新型藥,大約半小時就能見效,可佐藤隆川眼看半小時已經到了,夏熙疼痛不減,雖然最後以小蝦米的姿勢慢慢睡着了,但在夢中也皺着眉頭,看上去很難受的樣子,讓佐藤隆川心裏也跟着難受。
列車因為天氣的緣故而有些晚點,比預計時間遲了一個小時才抵達目的地,待周周轉轉趕到住處後就拖得更晚了,夏熙卻在這過程中一直沒醒。佐藤隆川最怕的就是夏熙生病,也許是心理作用,他摸夏熙的額頭,總覺得溫度有些不正常,唯恐夏熙發燒,顧不得管之前答應夏熙說不看醫生的事,立刻就讓手下人找來了可靠的醫生。
其實夏熙沒什麽事,只是暴飲暴食傷了胃,醫生沒多久便診斷完畢,說打個吊針就不會再疼了,再吃一些調理性的藥湯,注意不要吹風受涼,忌口甜辣生冷,養三四天就能徹底無恙。
佐藤隆川放了心,夏熙卻不高興了。他如今還是小孩子心性,而小孩沒有喜歡被紮針的,看着醫生拿着針走近,立馬把手藏到了身後,堅決不伸出來。
但對付小孩子,佐藤隆川的手法和經驗都比蔣戰威厲害得多,所以夏熙最後還是在佐藤隆川的軟硬兼施下紮了針,并因為手背上的血管太細而紮了兩下。
“你說話不算數!”夏熙氣鼓鼓的指着佐藤隆川,眼睛都瞪圓了,“壞蛋!騙子!”
佐藤隆川按住夏熙亂動的手腕以防跳針,同時接過手下人剛送上來的飯菜,“嗯,我是壞蛋,是騙子,寶寶吃點飯再繼續罵好不好?吃飽了才更有力氣,對不對?”
壞蛋和騙子算什麽,殺人不眨眼的佐藤隆川聽過比它更狠幾百倍的話,相比之下,這兩句話簡直就是撒嬌和調情,甚至讓佐藤隆川聽出了一臉愉悅,哄人的語氣也更低柔。
外面已經黑了,夏熙從早上就沒吃東西,現在聞着飯香也有點餓了,便在佐藤隆川的誘哄下接受了投喂。但他心裏還是覺得不高興,而失憶的他別的不行,屬蹬鼻子上臉最行,典型的自己不舒服也不許別人舒服。要喝氣味古怪的湯藥,便讓佐藤隆川也得跟着他一起喝;手臂被輸液弄的發冷,便咬着佐藤隆川的手臂磨牙,還哼哼唧唧的嫌肌肉太硬。甚至倒打一耙地把胃疼的事怪到佐藤隆川身上,完美演繹了什麽叫恃寵而驕,也讓跟在佐藤隆川身邊的兩個手下徹底嘆為觀止。
他們感嘆的自然是佐藤隆川的态度,但人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的心髒天生便偏在一邊,要麽長在左要麽在右,尤其是佐藤隆川這種人,當他偏心誰的時候,對方乖巧安順是好,胡攪蠻纏也是好,單純懵懂是好,滿腹詭計還是好。憎惡誰的時候,卻覺得那人連呼吸一口都是多餘,殺了還嫌髒手。
佐藤隆川等夏熙睡了之後才出去處理事務,以新任少将及指揮官的身份把駐守在興東聯邦州從事秘密侵略工作的幾個機要人員全召了過來。深更半夜,滿城的人都進入了夢鄉,被召來的人卻沒有一個敢有半句怨言。會議室裏很快坐滿了軍官和特務,走廊也站滿了巡衛的士兵。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在興東聯邦州待了十年之久,因為長虹帝國在數十年前就萌生了侵略的打算,并早早地從經濟、科技等各個方面對興東聯邦州開始了侵害和滲透。在這場即将打響的戰争上,佐藤隆川很難得的和佐藤家族保持了一致的看法,就是如果開戰,就必須于暗中做好萬全準備,從而速戰速決。
長虹帝國資源缺乏,經不起正面的持久戰,只能抓緊‘暗’和‘快’這兩點,争取在兩個月之內就将整個興東聯邦州拿下來。佐藤隆川同樣需要抓緊這兩點,因為他為了能順利把夏熙帶走,已間接地将安平聯邦州白白送到了蔣戰威手裏。
當然,全天下大概只有蔣戰威和佐藤隆川這兩個當事者不覺得偌大的安平聯邦州比區區一個人更重要,其他所有人都覺得安平聯邦州是打破頭也要搶到手的肥肉。
那麽大一塊肥肉,也不是那麽好啃的,蔣戰威現在一定處于焦頭爛額之中,最快也要兩三個月的功夫才能把安平聯邦州的勢力基本收為己所用,所以佐藤隆川必須要趕在此之前攻下興東聯邦州,否則就晚了。
蔣戰威的洛北聯邦州本就實力強勁,再加上安平聯邦州的勢力,足以在整個辰光帝國稱雄,若再和革命聯盟聯手,佐藤隆川得勝的幾率恐怕不足三成。他目前在夏熙這裏占得的先機其實也如岌岌可危的冰川,一旦夏熙恢複記憶,便會轟然而塌,裂成拼不回的碎片。
辰光帝國的地形圖就擺在會議室的桌子上,幾個高層軍官依次陳述了自己的觀點。目前辰光帝國裏最主要的本土勢力只剩下三方,一是蔣戰威,二是占據南江聯邦州的段瑞德,還有一個是革命聯盟。其中便有人提到了唯恐革命聯盟和蔣戰威聯手攘外的事,軍階為大佐的織田還提到了南江聯邦州。
“據最新得到的報告說州長段瑞德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子,對其非常重視,大有把手中的權利全都交給他的意思,恐怕連軍政大事也看他的意思來辦,但此人性格古怪,是個難啃的硬骨頭……”
面對如此重要的訊息,佐藤隆川卻只擡了擡眼皮,沒有說話。因為他已從福山會最新傳來的情報得知段瑞德找回來的兒子究竟是誰,——盡管他沒想到福山會多年前馴養的一條狼狗會有這樣的身份背景。但在佐藤隆川眼裏,段君翔依然是一條狼狗,一條給塊骨頭就能驅使的狼狗,雖然讓他極度不爽的是如今夏熙就是段君翔最想要的骨頭。
狡兔尚有三窟,佐藤隆川這種猛獸,自然會留更多的後手。佐藤隆川已經盤算起了利用段君翔和南江聯邦州來拖住蔣戰威的可能,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張能牽制革命聯盟的王牌沒有用。
這張牌就是夏琛。
夏琛并沒有死,而是如植物人般一直昏迷不醒,就被佐藤隆川秘密安排在福山會旗下的醫院裏。雖然醒來的幾率被診斷為零,但他只要還有一天喘氣,就有一天的利用價值。
會議進行了整整五個小時,結束時已天光微明,佐藤隆川并沒有休息,又馬不停蹄的面見了幾個專業醫生。大腦神經科的醫生提出的失憶方案有一定的危險性,當即就被佐藤隆川否決了,心理學醫生倒是提出了一個可以嘗試的建議,說他認識一個叫戴裏克的教授,能用催眠的辦法讓人永遠忘記過去,并且沒有任何副作用。
佐藤隆川趕在早上九點之前匆匆回到了夏熙身邊,本以為心上人還沒醒,卻不料剛剛推開門,竟看到夏熙不知何時擁着被子坐起來了,聽到門響,立即豎起耳朵轉過頭,睜着圓滾滾的眼睛望向他,似乎已經醒了很久。
那模樣就像一只漂亮的小貓,眼巴巴地等着人來喂食,小小聲的喵喵叫了許久才等到人來。佐藤隆川被萌得心動難耐,忙走過去問:“寶寶什麽時候醒的?胃還難受嗎?”
夏熙卻不說話,抿着嘴的模樣看起來非常委屈,讓人看着就萬分心疼。
于是佐藤隆川立即有些擔憂,“寶寶很早就醒了嗎,怎麽不叫人進來伺候?”
其實夏熙才醒來不久,也不是真的委屈了,只是剛剛給自己弄了一個小可憐的設定。
有些人就是這樣,生病的時候特別惹人疼,叫人恨不得把什麽都給他;稍好一點就要開始作妖和折騰,無事也要掀三尺浪,給兩分顏色能開一百家染坊。夏熙方才睜開眼沒看到佐藤隆川,也沒瞧見其他熟悉的人,突然覺得什麽都不記得的自己簡直像個沒人疼的小可憐,便随性撿起了這個人設,煞有介事地演了起來。
小戲精可投入了,沉默着低下腦袋,長睫毛顫了顫,連眼尾都有點微紅。佐藤隆川瞧着更心疼了,甚至道起歉來,“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回來的。”
說着便要把人摟過來輕拍着哄,又怕自己剛從外面進來手太冷,在耳後捂了一下才敢伸手。小戲精一心扮演小可憐,完全沒注意到這個細節,倒是乖乖地任由佐藤隆川摟了,只是依舊不肯說話。
“寶寶”,佐藤隆川的喚聲低柔到像是含在心裏,并帶着焦急,“是不是哪裏還疼,告訴我好不好?”
夏熙這回終于搖了搖頭,大發慈悲的給出了點回應。與此同時,仆人端着水盆進來了,佐藤隆川親手給他洗了臉,又拿了擠好牙膏的牙刷和漱口杯給他刷牙。
小戲精就這樣擁着被子坐在床上,只管微微張開嘴巴,露出一排潔白如貝的小牙齒,任由會長大人一手持牙刷一手持漱口杯的伺候着把牙刷完,再伺候着吃早飯。早飯很豐富,除了夏熙平日喜歡吃的東西之外,還有養胃的豬肚湯,可也不知怎麽回事,夏熙才喝沒幾口就突然打起嗝來,而且一個接一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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