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節

不到了。

寄生

吶,死是什麽感覺?

往往,在意識到這個念頭的時候,戴蒙斯佩多會發現自己一只腳已經鬼使神差地踏在河裏,或者半個身子探到了高樓的窗外。喚醒他理智的似乎是一種能夠自動啓動的應激裝置,在心坎深處,仿佛一記撞鐘,将他一次次抛回令人困乏且惡心的安全地帶。

死後一百年,他發現自己仍然不能回答這個問題。身體被蟲蟻啃咬化成齑粉,靈魂卻并未消散,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充其量只完成了“死”的一部分。斯佩多花了段時間用來适應這種半吊子的狀态。懷揣天下獨一份的秘密和所謂的使命,他必須适應遙遙無期的孤獨。

“這副身體不太好使吶。風濕?”

青年若有所思地甩了甩胳膊,關節哢嚓作響。

皮囊換過無數次,他逐漸練就了一種區分的本領:哪些感覺只是肉體上的,哪些感覺來自自己內心。按說在附身操縱的狀态下,宿主的精神是能夠完全被他壓抑至泯滅的,然而人類的情感所能夠在身體上留下的痕跡與慣性,就像衣服上的頑漬洗也洗不下。作為一個鸠占鵲巢的孤魂野鬼,斯佩多有時覺得或許自己也沒權利過於挑三揀四。

若總是去思考關於自身的事情,多半,如開頭所述,他早晚有一天會發瘋的。工作是唯一的萬靈藥,只談生意不談感情可謂八字真言,因為不打算在任何時代停留,自然也用不著和任何人建立更深的聯系。蟲子會寄生在動物體內,附身也差不多是一樣,只不過如果宿主死去,寄生蟲也會跟著死去,而他不會。他必須轉而尋找下一個目标——這是生存之道。從這種意義上,他還活著,壯心不老或曰賊心不死。

***

搖籃事件過去八年,血之洪水事件過去七年,彭格列總部的警備措施在斯佩多看來仍然稀松得令人吃驚。至少在動用幻術瞞過那些監視攝像頭、潛入地下設施的過程中,他沒有遇到任何麻煩。還是不要對後輩們求全責備吧,畢竟歷經一個世紀以上的幻術修煉已遠遠高過了可衡量水平。

初代霧之守護者故地重游。

粗大的石柱上殘留著當初XANXAS與九代目搏命一戰的殘跡,封印的堅冰至今仍然在幽暗當中閃爍著亮光。腳步聲單薄地在空曠中回蕩著,他把衣襟拉緊一點,四下轉悠了一圈,目光回到那位被冰凍囚禁的叛亂失敗者身上。

“Nufufu。可惜呢……”

一絲微笑爬上青年的嘴角,他的語調裏湧動著意味不明的慨嘆。

若是當年Giotto痛下決心,和九代目做了同樣的事,那麽現在沉睡在這裏的,或許不是XANXAS,而是同樣身為反叛者的自己。這座城堡經歷過戰火又經歷了數次改造,一磚一瓦對人類狂妄的熱情和毀滅都見怪不怪,輕車熟路地對滄海桑田保持著緘默。當然,今天斯佩多也并不是來憑吊的。

“原本打算扶植你和Varia成為彭格列繼承人的。嘛,這也算是有命無運吧?”

潛入者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手指輕輕挑開盒蓋。

“聽說真正能夠駕馭它的孩子會在第十代出現……不是你們的話,究竟是誰呢?”

在指尖上,尚只有一半的指環像珍珠一樣綻放著光澤。

初代霧守将那些串在鏈子上的指環貼近眼前。金屬圓環上泛著陳舊而幽深的香氣,淡漠得略顯冷峻的藍色瞳孔注視著它們,斯佩多下意識地用手指撚過每一個熟悉的标志。

“世道變了太多了……猛獸都被鎖進籠子,真是太無聊了啊……”

晴,雨,

“能使用彭格列戒指就能和我們心意相通,這樣的謠傳也未免太可笑吧?”

雷,岚

“因為那就連我們同輩人彼此之間,都沒能做到。”

霧,大空

“那樣的後繼者真的存在嗎……”

***

電光火石的剎那間突然,斯佩多的眼睛睜大了。針刺一樣清晰的疼痛突然穿透了他的皮膚,嗖地傳過他整條手臂。他渾身一縮,指環從手上飛了出去,“當啷”一聲在地上滾出很遠。

“!”

就像被火舌舔了一下,那感覺轉瞬即逝。但那太過真實,他不能相信那只是自己莫名的幻覺。不,不是幻覺,那剛剛發生了!從那枚指環上傳來的,是那枚指環突然間像通了電一樣變得灼燙……暈眩的熱量一沖而上。斯佩多的腦袋裏想不了別的事情,他忘記了自己到這裏來做什麽,能作出的反應只剩下一個:有些笨拙地雙手雙腳撲過去,撲向那縷昏暗中的閃光,他猝然喊出了那個已經很多年未曾叫出口的名字:

“阿勞迪!!!”

他只有二十歲,心高氣傲心明眼亮,愛說愛笑,打馬快如飛,跳起舞也是個翩翩兒郎。他向著等待邀請的那個人伸出手,然後,突然一百年閃過,他的手觸碰在那空落落的銀色指環上。

跪在地上,斯佩多雙臂發顫地把并不完整的雲戒指捧在掌心裏。

“阿勞迪?是你嗎?”

劇烈的心跳蓋過了他的聲音,呼吸重濁不穩,他簡直害怕自己失去了正常的感知。他将指環摸了又摸,放到耳邊仔細地聽了又聽。

“你在這嗎,阿勞迪?”

“阿勞迪……”

除了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些雜亂的言語,斯佩多別無他法。他念叨著,哆嗦著,緊緊地攥著指環,猶如教徒誦經祈禱奇跡的降臨。不知道過了多久,這瘋狂才一點一點褪下去。

地下室的寒氣伴随著失望,讓他的理性重新回到了身上。

“呵呵……”

慢慢垂下手,藍發青年空洞地笑出聲來。

“我在幹些什麽啊……哈哈哈……真是傻透了……

“像個白癡一樣……怎麽可能會在……都這麽久了……”

除了我,大家都已經不在人世了……那個人也早就——

***

吶,死是什麽感覺?吶,死了也比活著強吧?手上沾滿了老幼婦孺的鮮血,殺戮的氣味讓人作嘔,好想死,好想死,但又害怕死,害怕死後也見不到你們,害怕死後見到你們可我卻是如此不堪的模樣……不敢死,不能死,彭格列還離不開我啊……他笑著笑著,脊背就俯下去,額頭貼到了滿是泥與灰塵的地面上。他笑得肚子發痛,嗓音嘶啞,胸口劇烈地起伏,幾乎像在嚎哭一樣。然而不管怎麽擠壓眼睑,這副二手貨的身體都不願為他流出一滴眼淚。

戴蒙斯佩多一個人蜷在那裏許久。最後他直起上身。擦了擦臉上的灰土,神色又恢複成了初來時的淡漠冷峻。

“Nufufu,果然是不好使呢……也許該考慮換個新的附身體了?”

拖著雙腿站起來,将那一串半彭格列指環重新攤開在手上。對著零地點突破為和平而存在的不可融化的堅冰,他的譏笑一如既往。

“親自登場之前,先讓我看看戲吧。”

或許在上帝眼裏,我也只不過像個小醜一樣,自以為是地想在沙粒大的舞臺上主宰表演。但即使是個小醜,我也仍然要像上帝一樣,放出這滅世的洪水,直到有人從中掙紮出希望。

橫奪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月亮已經開始升起。六道骸趴到教學樓的天臺邊上,眺望著從重疊的樓房之間無聲無息出現的那輪淡金色圓月。五月初的風已經是這樣和煦,下方遙遙的喧嚣被吹散,歡笑或呼喊聲輕盈飛過他耳邊。即使通過并非自己的軀殼,他此刻感受到的一切也如此真實。

這世界活著。我們乘在它匍匐的脊背上,随著它颠簸,聽著它呼吸。

或許有一天也會被它從背上掀下去吧……男孩子把外套扔在一邊,只穿那件迷彩的T恤衫,此刻比起人生規劃來他更想簡單地享受一下眼前。似乎是等得有些久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好慢啊……”

歪斜地伸開雙手,骸眯縫著眼睛抻起懶腰。通向樓道的鐵門吱呀一聲,他的動作還沒來得及收回,就此在來人的眼中定格成了一根風中的狗尾草。

委員長的視線掃過對方由於過分舒張而露出衣襟下擺的肚臍,眉梢習慣性向上挑起:“違反風紀,咬殺你哦!”受到訓斥的家夥趕快挽回形象,垂下手煞有介事整理儀表,漂亮的雙色眸子裏卻止不住地漾起了微笑。

“Kufufu……生日快樂,恭彌。”

---

孩子們總是這麽快就長大了嗎?

澤田家光跟九代目這樣感嘆的時候後者哈哈大笑起來。“怎麽著,家光,突然明白了作為父親的傷感?”

“想來也只是一轉眼啊。”男人拍了拍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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