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件小衣

萬年縣,仙客來客棧。

天字號上房。

夥計拎着水桶,笑眯眯地說道,“熱水已放好,小郎君待會兒若有什麽需要的,吩咐一聲就成。”

魏嫣點頭,笑着塞了一小顆碎銀子過去,“有勞,再給我們準備些飯菜。我……媳婦兒有身孕,勞煩吩咐廚房上些好克化的。”

夥計一看那賞銀,立馬笑得更殷勤了,“您放心,小的這就去!”

魏嫣朝兩邊掃了眼,關上房門,轉身走進內室,見到長公主殿下站在窗邊,似乎在瞧外頭的風景。

她順着瞅了眼,看見幾個孩童自樓下的巷子裏嘻嘻哈哈地跑過。

伸手,将窗戶掩上。

一邊拉着她的袖子繞到屏風隔開的淨房後頭,道,“殿下您先洗漱,可要臣女替您更衣?”

問完也不等回答,伸手就來解慕容辰的衣裳。

誰知這回卻被按下了手。

“你回避。”長公主殿下轉過了身,伸手脫下了那件早已不符仙姿的雲錦外衫,又解開了中衣。

雖然都是女子,可魏嫣也不太好意思去瞧人家的身子。

看了眼她中衣上撕開的裂口,想了想,走到屏風外,道,“殿下,臣女出去一趟,您栓上門。”

慕容辰微微側目,就聽到門被拉開,又被合上。

他轉過身,從屏風後走出來,果然屋內已沒了那小丫頭的身影。

他微微側眸,看到了桌上的蹀躞腰帶。

走過去,伸手,撥了撥每一塊蹀躞上懸挂的鹿皮小袋。

有藥,火石……

忽然,他指尖一頓,将其中一個摘下,打開,抽出了裏頭的一張紙。

——祥瑞當。

這是方才魏嫣進門的店鋪。

“德泰五年七月初八,收翡翠發冠一頂,當銀五十兩。死契,不予贖回。”

翡翠發冠。

慕容辰想起先前束在魏嫣頭頂上的那枚通體瑩潤的發冠。

若記得不錯,那應該是內廷制造專門用來賞賜的老物件兒,便是流落民間,一枚至少也要數百兩。

居然只當了五十兩,還是死契。

果然是個蠢丫頭。

慕容辰看着那嶄新的當票,卻始終沒有動彈。

暮色自天邊缱绻緩慢地退場。

房間裏的光線由明到暗。

手裏的當票随着微風在他的指尖微微擺動。

“哈哈哈!”“來追我呀!”

孩童的笑鬧聲忽而從虛掩的窗外傳來。

慕容辰靜寒如墨的眸光倏忽一動,似是回過神來,朝窗戶的方向看了眼。

片刻後,擡手,将當票折好放了回去。

轉到屏風後,解開衣衫,擡腳,慢慢地走入浴桶中。

氤氲的水氣散開,溫熱的水慢慢地浸過他平實勁瘦的腹部,漫到他的胸前那一道剜開心口的猙獰疤痕。

他慢慢地仰坐進了水裏。

“殿下。”

窗戶那邊,一個黑衣人單膝跪地,低聲道,“紅袖閣與國公府的刺客,已追到了萬年縣內。甲子軍中內應已抓到,是……”極其細微的停頓後,黑衣人道,“孟宇。”

熱氣氤氲中,坐在水中的慕容辰沒說話。

黑衣人不再出聲,退後,自窗邊退下。

慕容辰又往水裏沉了沉,水面沒過他精致的下颚。

他聞着潮濕的水氣,慢慢地,閉上了眼。

“哐啷。”

開門聲陡然響起。

慕容辰募地睜開眼,就見房間裏的光線已完全暗了下來。

黑暗籠罩下來,叫他一瞬目色淩厲!

接着卻聽外間傳來魏嫣的聲音,“殿下?”

慕容辰頓了頓,眸中森意褪去些許,起身,發現水已有些涼了。

剛要站起。

從屏風後探進來半個腦袋,魏嫣驚訝地看她,“殿下還沒起呀?便是不喜歡髒,有這麽長的時間也早洗幹淨了。別等着水涼反受了風寒。起來吧?”

“……”

慕容辰剛起了幾分的身子又靠了回去,冷冷地呵斥,“退下。”

魏嫣撇撇嘴,倒是沒再偷看,轉到屏風外,一邊解開剛剛拎回來的大包裹,一邊道,“您怎麽不栓門啊?幸虧夥計看到我出門了,沒來擅自敲門。不然您這正沐浴呢,不叫人唐突了?”

屏風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她拿起幾件衣服,又走到屏風邊,道,“我給您買了幾件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您試一試?若是小了,店家說還能拿去改……”

“站住。”

屏風後,長公主殿下清冷嗓音寒冽如霜,“退下。”

“……”

魏嫣眨了眨眼,忽然有點好笑,索性将衣服搭在屏風上,道,“那我放在這,您試一試吧!”

慕容辰擡目,就見那小丫頭自屏風外走開,屋子裏,接着被點亮了油燈。

他伸手,拽下衣裳,看到那件鵝黃色的小衣,絕美的面龐清晰地陰沉下來!

偏偏,外頭又轉身去點別的燈的魏嫣毫無所知,還說道,“我方才瞧您似乎沒有着小衣。殿下,說句冒昧的話,您別生氣啊!咱們女子發育雖各有不同,可我娘說過了,便是小了些,也還是得仔細保護才是。不然以後會疼痛難忍的。”

她說着,還回頭朝屏風看了眼,笑道:“我選了件最軟和的,您放心穿。對了,上頭還有繡花,是并蒂蓮,還挺好看的。”

自顧說着又笑起來:“您沒瞅見方才店家大娘看我那眼神。若非我說是給自己媳婦兒買,估計大娘要生吃了我呢。”

她說得高興,卻不知,屏風後,捏着那件鵝黃小衣的長公主殿下,已經有了生吃了她的心!

他緊緊地盯着手裏的小衣,正試圖将這東西焚屍滅跡時。

“殿下?”

魏嫣的聲音又靠近過來,“您還好麽?別是還在水裏吧?會着涼的。”

慕容辰冰美面上難得生出幾絲明顯反而窘怒,咬住牙關,一伸手,将小衣……塞進了水裏。

“我餓了。”

屏風後,慕容辰走了出來,将那件濕漉漉的小衣丢到了魏嫣的手裏。

“……”

魏嫣無語,拎着濕噠噠的衣裳,擡眼,卻看到此時的長公主殿下。

她按着這位殿下的喜好買的是件極寬大的月白色魏瑾之風廣袖長衫,雖沒有雲錦那樣的雍容華貴,卻自有一派翩然潇灑!

沒想到長公主穿上,居然還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飄飄欲仙!

她暗暗咂舌,心說,這長得好果然就是占便宜,什麽衣裳到身上都是襯托。

怎料一轉身,卻看到長公主殿下披在身後濕漉漉的頭發,将這一身灑脫自然的衣裳都打濕了。

她又忍不住笑,拽住長公主寬大的袖子,将她拉到桌邊,“殿下,您坐。”

慕容辰瞥了她一眼,順勢坐下。

随後,頭上被輕輕一按。

他側眸,就見魏嫣舉着一塊幹淨的帕子,在給他擦拭頭發。

“頭上濕漉漉的就這麽亂跑,當心招頭風。我祖母在世的時候就總是頭疼,聽說是年輕的時候落水留下的後遺症,發作的時候可要命了……”

及至這會,慕容辰才發現這小丫頭嘴巴碎得跟個老婆子似的,自打進了這屋就沒停過。

他伸手,撥了撥桌上的大包裹。

魏嫣一邊揉着那軟滑的頭發,一邊道,“這些是給您買的衣裳和鞋子。我……臣女答應過您的。”

慕容辰拎起一雙鞋子,朝她瞥了眼,這會倒想起來自稱了。

翻開,看了看鞋底。

魏嫣一下就笑了,往她跟前湊了湊,道,“厚厚的,保準不會再硌您的腳了。”

慕容辰伸出一根手指,将耳邊的小腦袋戳開。

魏嫣将她的頭發散開,又從袖子裏頭抽出一根發帶,道,“您的那根估計昨日掉到河裏了,先用這個将就一下吧?”

慕容辰掃了眼,深瞳倏忽一暗,淡冷寒漠的臉上浮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幽微神情,朝魏嫣看去,“你要替本宮……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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