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殿下好看

東朝皇室曾出過一對極恩愛的帝後，每日皇帝都會替皇後挽發，直到兩人皆是白發蒼蒼也不曾落過一天。

後民間有流傳，夫郎為妻挽發，可白首到老。

可認定長公主是女子的魏嫣卻顯然沒想到這一層，笑着将慕容辰兩邊的頭發各撩起一縷，攏在中間，用發帶系上。

然後笑道，“臣女可不會挽發，自個兒的都是胡亂紮的呢！”

轉過來，就對上了慕容辰擡起的眼。

這還是她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長公主殿下。

那張國色天香的臉，仰面朝她擡起，一縷額發自眼角垂落，柔順的發絲乖服地貼在腦後，昏黃的燈光在她面上眼底都染了一層溫潤的暖意。

那顏色，仿佛将她周身那層無意籠罩的寒霜都化去，讓她露出了傳聞妖魔的面皮底下，柔軟又無助的脆弱。

魏嫣張了張嘴，“殿下……”

“叩叩。”

“客官，小的給您送晚食。”

魏嫣清了下嗓子，忙走到門邊，又給了他幾個銅板，讓他再去準備一桶熱水。

“殿下。”

魏嫣替慕容辰擺好碗筷，又将幾個看上去還不錯的菜放在他手邊，然後自己卻不吃，轉門口，等客棧夥計來了，幫着他将熱水倒在了屏風後的另一個木桶裏。

等忙完後關門再回來時，發現慕容辰還坐在桌邊，碗筷未動，就那麽在黯淡的燈火裏瞧着她。

她疑惑地歪了下頭，随即恍然大悟。

忙走過去，将每道菜全吃了一口，又将他面前的米飯挖了一筷子出來，嚼巴嚼巴地咽下，笑道，“沒毒。殿下快吃吧，涼了吃着要不舒坦的。”

慕容辰看着自己圓圓的飯尖被挖了個窟窿，幽微的目光閃過一瞬的冷意。

放在桌邊半掩在廣袖裏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曲了曲。

“當啷。”

那邊，傳來重物擱下的聲音。

慕容辰擡眸，微微內扣的手指倏而一頓。

魏嫣站在屏風前，将蹀躞放到了一邊，然後伸手，解開了她那件髒兮兮的黑衣，又脫下了套在裏頭騎裝，丢在蹀躞邊。

然後轉過身來，伸手拿另一邊幹淨的衣服，卻瞧見了慕容辰看過來的視線。

無奈一笑，“殿下，快點兒吃。臣女去洗漱。”

說完，抱着衣服，進了屏風後。

慕容辰坐在桌邊，看這小丫頭當着自己的面脫得僅剩裏衣，然後繞過屏風後面去。

光線自他這邊散開，并不能照射出此時內裏的情景。

卻聽那裏頭很快傳來嘩啦水聲。

接着，有水音撩動。

慕容辰垂眸，看着桌上并不算精致的菜色，以及有個洞洞的飯碗，忽然出聲。

“二郎。”

“……”

屏風後，正洗頭發的魏嫣默了默，應聲，“是，殿下。”

短暫的無聲後，長公主殿下那如清泉冷冽的聲音隔着屏風，自搖晃的水音裏緩緩傳來，“你方才想說什麽？”

魏嫣将洗頭的水盆放到一邊，想了想，才反應過來，倏地一笑，“方才？”

客棧夥計叩門前？

她将洗幹淨的長發盤在頭頂，脫了衣裳，坐進了水盆裏。

熱水包裹住全身，她沒忍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才帶着散慢滿足的笑，輕快地說道：“方才臣女想說，”她嘴角笑意加深，撩起水擦洗身體，“殿下真好看。”

桌邊，慕容辰垂下的眼睫卻倏忽一顫！

耳邊陡然傳來無數密密細語。

——“辰兒，你可真好看。”

——“哎喲！這麽漂亮的小殿下啊！來，讓皇叔摸摸。”

——“果然是妖孽！瞧這一張臉，跟她娘一樣，天生都是禍害！”

那一句句話語，如同鬼音，織成巨網，将他拖入暗無天日的泥沼中。

那一張張湊過來的臉，光鮮亮麗的人皮子底下，全是惡臭龌龊的妖魔！

他募地扣住桌沿，滿心煞氣！

就該将這些心懷不軌的無恥東西全都抽筋扒皮……

“殿下！”

忽而，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帶着幾分惱意到了近前，“您怎麽還不吃！難不成還等着臣女來喂您麽？”

慕容辰倏地擡眸。

看到了燈火流光中，一張笑意靈動的臉。

她湊過來，摸了摸他手邊的碗，又橫了一眼過來，将筷子塞進他手裏，又将碗放進他另一只手裏，擡起他的手腕。

以一種半讨好半命令的語氣說：“快吃！”

說完，自己又先笑了，亮晶晶的眼裏透出幾分無奈，“不喜歡吃也要吃，臣女還買了好東西，您要是好好吃完飯，臣女待會兒就拿給您。”

那寵溺的眼神裏，沒有一絲慕容辰見慣了的龌龊或是算計，觊觎或者不軌。

他端着碗看着她。

散開的頭發被擦了半幹，随意地綁在腦後，幾縷鬓發自兩邊落下。

褪去了飒爽，露出了小女兒的情态。

魏嫣見他還不吃，已經徹底沒轍了，心道，女人果然難哄。

轉身，走到方才拎回來的包裹裏，翻出一個油紙包，走了回來，剛要打開。

忽聽慕容辰問：“你為何總這麽高興？”

魏嫣一愣，随即笑開，在桌邊坐下，将油紙包打開，一邊說道：“若是殿下經歷過最絕望的時候，忽而發現老天有眼，又給了自己一次可以挽救一切的機會，殿下會高興麽？”

問完，魏嫣心裏替自己回答，她簡直高興瘋了！

哪怕眼前現在是刀山火海，只要想到能回家，能再見到阿爹阿娘大哥，能有機會保護他們，她就滿心雀躍，幾乎要高興得飛到天上去了！

卻沒聽到慕容辰的回答。

已經掀開油紙包第一層的魏嫣一轉臉，瞧見難伺候的長公主殿下居然開始用飯了！

她大松了一口氣——終于！

想一想，宮裏那些內侍們也怪不容易的。

于是自己也端起碗，挖起一大筷子就塞了個滿嘴，接着又去夾菜。

誰知，卻聽慕容辰問：“二郎是因為得了這樣的機會才會這般高興麽？”

魏嫣要回話，口裏卻一大口飯，差點沒噎死！

心說，你們皇家不是食不言寝不語麽？

捶了捶心口，艱難開口，“是啊！”頓了下，又故作神秘地朝長公主眨了眨眼，“不過您別問，臣女是不會告訴您的！”

慕容辰很少見到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活潑跳脫成這般，還是個……這樣蠢笨的小丫頭。

他慢條斯理地吃着飯，碗裏忽然被放了一筷子菜。

擡頭，就見魏嫣朝她笑，“殿下，別光吃飯，吃點菜。”

他看着潔白的飯粒被菜汁沾染了醬色，捏着筷子的手緊了緊，挖起來，送到了口中。

就聽魏嫣問：“殿下，若臣女能送您安全回京了，您能賞臣女一塊免死金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