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只求清白

皇城。

含元殿。

“那孫大人你倒是說說，京兆府若無人指使，緣何敢強扣罪名，将魏氏強行羁押？！”王進昨日大戰得勝後，發現夫人回府，今日底氣大漲！

孫世哲眼下一團烏青，被那氣到發白的臉映襯得更加顯眼，他怒道，“王進！你說此話，可有憑證！”

王進嗤笑，“孫大人會這麽蠢？哦，說到這個，趙國公可是不如孫大人了，居然用自己的嫡親孫子去拿人，卻不料偷雞不成蝕把米，連孩子的命都搭進去了。也不知是誰在背後得了好處，只留您一人要忍受喪親之痛。”

“你！”

孫世哲大怒，“那是我的外孫！我何嘗不心痛！”

趙如海也道，“王大人，慎言！”

王進撇嘴，翻了個明顯的白眼，又道，“禦史臺職在監察百官，如今朝廷竟出此朋黨營私之事，乃是東朝之禍端！長公主殿下，斷不能因着親緣，便姑息此等禍害東朝百年基業之事啊！”

這是妥妥地要跟國公府還有刑部站在對立面了。

蔣懷才站在隊列裏摸了摸下巴，心說，這王進，有點兒意思哈！

孫世哲的嘴皮子可沒這禦史臺大人利索，又跪下來，以頭磕地，“殿下！臣為東朝，願舍生忘死，卻斷不能容人如此污蔑！臣願全力配合武德司調查，但求清白！”

隊列中，蔣懷才猛地擡眼——好！與二丫頭預料的竟一般無差！

接着，就聽今日一直靠坐在鲛珠簾後的長公主殿下輕慢笑道，“哦？如此，豈非委屈了孫大人？”

孫世哲斷然搖頭，“臣只求清白！”

鲛珠簾後沒有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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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進瞄了瞄，忽然又道，“孫大人高潔！下官佩服！只是孫大人只自求清白，便不管姻親名聲了？您若自證了清白，那豈非在說，此案全由國公府指使！”

話音剛落。

趙如海‘通’一聲也跪了出來，高聲道，“臣亦願全力配合武德司！只求能查出害我孫兒之兇！”

鲛珠簾後，慕容辰懶散地斜靠在扶手上，一只手撐着側臉，聞言，微微側眸，斜睨了殿下一眼。

笑道，“既如此，王有權，便給魏二傳旨吧！讓她好好地查，洗脫了兩位東朝肱股之臣的嫌疑，本宮重重有賞。”

“是。”王有權啞着嗓子應下，見慕容辰緩緩起身，于是開口喝道，“退朝——”

又看到慕容辰伸手點了點王進，王有權又說了句，“王禦史，請您留步。”

剛起身的百官齊齊一靜。

孫世哲面色難看，就聽趙如海在旁邊低聲道，“王進此番只怕是受長公主示意，待會兒你去試探一二便是。”

孫世哲點頭，又道，“你休要聽那老潑皮胡攪蠻纏存心挑撥，你我本是一家，需得共謀這東朝乾坤，斷不能被這等小人離間了。”

趙如海點點頭，卻沒應，只說道，“不知那魏二今日帶武德司查到何處了，我需得去吩咐幾句。”

孫世哲看了他一眼，皺了下眉，眼看着他快步離去，轉身，朝禦史臺走去。

而另一邊的王進在各色隐晦的視線中，神态恭謹地跟着王有權進了含元殿的側殿永福殿。

卻沒看到長公主殿下。

唯有一個小內侍捧着一個長長的木盒躬首站在殿內。

王有權點點頭，那小內侍立馬将木盒恭恭敬敬地送到了王進跟前。

王進疑惑地看了眼王有權。

王有權蒼老褶皺的面上森目凜然，面無表情地說道，“長公主殿下有賞。”

王進立馬跪下謝恩，雙手接過那盒子，又看王有權似乎沒什麽吩咐，便道了一聲，躬身剛要退下，忽然看見一個小內侍拎着個十分尋常的食籃快步走了進來。

錯步而過的時候，王進聞到了夫人常熬的糖人的苦甜味道。

他微微側眸看了眼，垂首，恭恭敬敬地離開。

直回到禦史臺衙門，坐在自己的桌前，打開那木盒，發現是一軸畫卷。

他鋪開來一看！

頓時臉色大變——前朝大家何道子的《百女圖》！

這可是何道子的遺作！耗費了他半生所畫的上百名嬌俏年華的仕女！

“殿下怎知，殿下怎知……”

他喃喃地伸手顫抖着虛虛摸着那畫，眼眶發熱。

“咯噔。”

門口聲響傳來，他忽而将畫卷起。

剛收進木盒裏，有衙役來報，“禦史大人，刑部尚書孫大人在門外。”

王進冷笑一聲，将木盒收起，道，“一日不查清魏氏行蹤，本官一日不會松口！你告訴他，與其在本官這裏動心思！不如去想想，如何找到魏氏，查明國公府嫡孫之死、洗脫他自身的嫌疑才是正經！”

門外，孫世哲氣得差點在禦史臺門前大發雷霆，強忍了脾氣，轉身剛要走。

忽然，一個小內侍跑來，在他身側低聲道，“孫大人，趙國公方才求見長公主殿下，已進了永德殿。”

永德殿是含元殿的西側殿，平素長公主處理政務疲憊時，小憩所用。

孫世哲臉色一沉，道，“去查查，是否能探聽到他們說了什麽。”

小內侍應下，匆匆離去。

孫世哲繼續往回走，出了長安門，就見，秦侯秦震和正站在城牆根下，見到他，主動迎了過來。

……

永德殿。

“殿下，這是魏二郎君吩咐影衛送來的。”

王有權走到涼榻邊，将那食籃小心地打開，捧出裏頭用油紙包着的一枚——淡金色的糖人。

糖人以洛神為模，眉目精致細膩，偏又長發披散，斜斜地搭在肩頭一側，長衣寬裾，廣袖臨風，一副迎風而起的飄飄欲仙之仙姿。

——好像曾經着那一身魏晉長衫，站在某個破落客棧的房間裏依舊難掩天人之姿的尊貴殿下。

空氣中散開一股焦糖的苦甜氣味，盛夏的熱意，已将這糖人烘得有點兒化，洛神也不再那麽精致。

可慕容辰卻瞧着，挪不開目光。

王有權在旁邊瞧了一眼，上前，仔細地掰了一小根頭發糖送進嘴裏，剛要退開。

忽見慕容辰擡眸望來，那漆黑森冷眼瞳裏滿滿的——讨厭。

他頓了頓，枯木般的臉上忽然浮起一絲罕見的笑意，低啞着嗓子輕聲道，“奴才給您沏一壺茶？”

配着這糖人吃，應當正好。

慕容辰撇了下嘴，單手支住下巴，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戳了戳支撐糖人的棍子。

王有權躬了躬身，小步退下。

靜谧的永德殿內，冰鑒散開的涼氣清爽怡人，苦甜的味道似乎蓋過了牆角幽淡的熏香，叫慕容辰分明沒有嘗過，舌尖卻已生出了微微的甜膩滋味。

他彎了彎唇，伸手，剛要将那糖人拿起。

殿外，忽傳來聲音，“長公主殿下，趙國公求見！”

慕容辰手指微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