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手段

燕嬌第一次在秦蘇眼中看到那般冷意,不由心下一驚。

盧清挺挺胸,沖他道:“不然呢?”

燕嬌卻沒逼秦蘇道歉,只道:“秦、秦蘇,你很聰、聰明,你、你知道本、本宮很、很看重你、你們,可、可否看、看在本、本宮的面、面子上,莫、莫要再、再争執。”

秦蘇呵笑一聲,只覺低估了這位太子,他之前以為太子手段厲害,卻魯莽至極,可現下看去,卻是深谙治下之道。

她想讓他給盧清道歉,卻不言明,只這般敲打他。

“殿下那日便想同學生說這些吧?”秦蘇不答她,只問了這句。

燕嬌微怔,點點頭,又搖搖頭,只看着他的眼睛道:“本、本宮不、不知你、你二、二人有、有何淵、淵源,但可說、說開,日、日後好好、好生相、相處。”

秦蘇看向盧清,嗤笑一聲,道:“和他?呵!絕無可能。”

說罷,他一把推開盧清,便踏步往文華殿走去,盧清那般壯的人,都被他推得趔趄,站不穩當。

盧清氣得一跺腳,“什麽人啊?我還不想和你好生相處呢!”

燕嬌皺眉看着秦蘇的背影,嘆了一聲,擡頭問盧清道:“你、你們可、可有什、什麽誤、誤會?”

“誤會?那才不是誤會呢?他小小年紀,就心思惡毒!”

盧清嘟着嘴,然後倒豆子似的同燕嬌絮絮叨叨說了起來。

原來,秦蘇小時候随父親來盧家做客,盧清見這個秦家弟弟模樣長得好,笑得又甜,心裏還挺歡喜的,而這位弟弟也不怕生,還主動拉他一起去揪櫻桃、挖蟲子,二人玩兒得極好。

哪知二人來到湖邊準備捉魚時,秦蘇失足掉進了湖裏,被救上來後,他想去看秦蘇,秦蘇卻只抓着父親的衣襟,不敢瞧他。

盧清父親一看,便問盧清發生何事,盧清自然據實禀告,哪知秦蘇跳出來道:“不是的!”

他說完,只躲在秦父身後,瑟瑟看着盧清,卻是不言明。

這一下,就亂了起來。

因秦蘇模樣長得好,人又會說話,很是讨喜,盧家長輩也很喜歡他,見他這可憐模樣,心下就都認為是盧清推了他,所以才這般怕盧清。

盧父就開始逼問盧清,盧清沒做過,哪裏能認?他被打得嚎啕大叫,拼命說着“我沒做過”,盧父手下也不停,只打得更狠了。

最後,還是秦父攔住了盧父,道了一聲:“不過孩子玩鬧,不打緊。”

至此,盧父才停手,歉疚地看着秦家父子。

可這時,盧清卻看到躲在秦父身後的秦蘇沖他得逞一笑,他咬着牙去拉盧父,指向秦蘇時,秦蘇又作委屈與害怕狀,他就又被盧父狠狠打了一頓。

落水一事,秦蘇未言明,盧清也未承認,最後還是讓盧清背了鍋,自那以後,二人就開始不對付了。

燕嬌聽完,撓撓腦袋,這其中有太多奇怪的地方,這二人本玩得好好的,秦蘇怎麽就突然陷害起了盧清?

這倒不是說她不信任盧清,畢竟盧清直得很,有什麽說什麽,不是自己的錯絕不認,是自己的錯也絕不推脫。

只是,她隐隐覺得秦蘇應不是因此事而針對盧清。

就秦蘇那性子來說,這落水一事,包括之前同盧清玩得好,怕都在他計劃之中,那秦蘇是因為什麽針對盧清呢?

不過,她也沒與盧清多言,只想着該怎麽做才能讓這二人關系緩和些。

二人說了一路,待快走到文華殿時,透過路旁的宮燈,燕嬌看到一閃而過的藏青衣袍。

“那、那是誰?”燕嬌喃喃問了一聲。

那人走過樹叢,便隐沒了蹤影,盧清順着她視線看去,卻不見什麽人。

他撓撓腦袋,搖搖頭道:“殿下,也沒人啊!”

燕嬌想着剛才看那身影有些搖搖晃晃,不由想起瘸了腿的六皇子,這人會是他嗎?

她問盧清道:“你、你可見、見過六、六皇子?”

盧清聽她問六皇子,微微一愣,也不待燕嬌多問,噼裏啪啦把他知道的全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這六皇子名叫燕茁,為人謙遜、有禮有節,母親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可謂是皇帝最看重的兒子,若是不出意外,會是太子。

初時,皇帝怕燕茁被暗害,倒是故作看重其他幾個兒子,果然死的死,殘的殘,就剩下四皇子與六皇子。

“可若論才幹與手段,六皇子是比不過四皇子的。”

燕嬌聽他這般說,不由一怔,又聽他道:“但奈何陛下就是喜愛六皇子,四皇子就算再好,也入不了陛下的眼,所以,四皇子便對六皇子下了手。”

燕嬌微驚,她在孟随的信中只看到說四皇子謀逆,不曾想還有這麽一樁事。

“後來四皇子謀逆之事敗露,才查出六皇子是他害的。”盧清說完,才問燕嬌道:“殿下怎麽問起六皇子了?”

燕嬌搖了搖頭,“沒、沒什麽。”

她還想問問他那林姓伴讀和山陰謝氏的事,但二人已進了文華殿,李延玉也已到了,便沒有再開口。

秦蘇見他們兩人一同回來,只淡淡瞥了一眼,便豎起書來,不理會他們。

而經此一事,盧清和秦蘇的關系更降至了冰點,秦蘇也不似往常那般親近她,也不再同盧清争着搶着給她做事了。

燕嬌因他這事,也全然忘了和燕洛的賭注,而燕洛生怕她想起來,接連兩日都安靜得很。

她幾次私下尋秦蘇,他都視作不見,只恭敬施禮,便錯身離開。

燕嬌抓抓腦袋,一時迷惘,是不是她做錯了?

待到六月十八這日下學,燕嬌決定必須要同秦蘇談一談,帶着曲喜兒跟在秦蘇身後。

她喚秦蘇名字,他也只匆匆往前趕去,并不回頭。

曲喜兒見狀,不由道:“這……這秦公子也太大膽了。”

燕嬌抿了抿唇,瞧了眼曲喜兒,說道:“沒、沒關系,本、本宮覺着他、他這性、性子很獨、獨特。”

曲喜兒:“……”殿下好這口兒?

燕嬌不想用太子的身份來壓他,本她就沒想過做什麽太子,更何況,秦蘇和盧清是她選定的伴讀人選,她還是希望這二人能和好,這樣她也得力。

只秦蘇長腿舒展,腳下飛快,燕嬌同曲喜兒費力跟着,氣兒都喘不勻。

燕嬌見有些跟不上,便待張口喊他,只還未喊出聲,就見幾個宮女一擁地出來,齊齊圍在秦蘇身旁,一個比一個嬌,一個比一個聲音好聽。

“呀!秦公子!”

“好久不見啊,秦公子,你今日可是又俊俏了幾分呢!”

“哎呀,秦公子,你現下有什麽好看的給我們姐妹啊?”

燕嬌和曲喜兒見了,瞠目結舌,燕嬌用眼神詢問着曲喜兒,曲喜兒搖搖腦袋,一臉迷惑地看着前面被圍着不得脫身的秦蘇。

“秦公子,這紙條你收着,可教太子殿下多多注意些呢。”

“不過,我們聽說陛下又賞賜太子不少好東西,陛下對太子也很看重呢。”

“所以,秦公子,你也不必太過憂心,只管放心跟着太子殿下就好了。”

燕嬌:“……”敢情他的眼線是這群小宮女啊!

她見秦蘇側頭看向她,臉上一派窘色,燕嬌連忙揪起曲喜兒的手,擋在他眼前,她也連忙捂着眼睛,嘀咕了一聲:“我、我什麽也、也沒、沒看見呢。”

秦蘇:“……”鬼才信呢?

秦蘇拿出各色珠花送給了這些姑娘,費了好些功夫才得以脫身,待他一出來,胸前的衣襟已被拉扯得微微敞開,他也渾不在意。

只大步邁到燕嬌身前,怒氣沖沖地看着她:“不知殿下跟着學生做什麽?怎麽?看到這些,你滿意了?你覺得我更可笑了是嗎?”

他氣得直喘,眼中微紅,“那日看着我自做戲,便覺得我可笑,還要看着我與盧清争寵,你便覺得開心是嗎?”

燕嬌見他氣得很,垂下的手微微發顫,她知道秦蘇有傲骨,卻沒想到,他竟是這般想她的。

她垂下的目光正落在他發短的衣袖之上,秦蘇是所有伴讀中衣着最質樸的,那衣襟之上沒什麽花紋,腰間也不似李餘晴恩那般墜琉璃珠串,也不會墜白玉或是魏北安那樣的驅邪鈴铛。

他一切都是最簡單的,就是平時吃的飯菜也單調得很,所以他長得偏瘦一些,襯着這樣發短的衣裳倒也不顯得太突兀。

她緩緩擡起頭,看着他泛紅的眼睛,那雙狐貍眼沒有了妖豔,只餘一點無辜與可憐。

她說:“我、我未曾覺、覺得開、開心。”

秦蘇看着她那雙如暗夜般黑亮的眸子,滿是認真與真誠,他竟很可笑地想信了她。

可這世上有誰是值得信的?

秦蘇微微退後一步,嗤笑一聲:“太子殿下有什麽話直說便是,學生還要回家。”

“抱、抱歉。”

風将她的話語送進他的耳朵,他身子一僵,又聽她繼續道:“我那、那日想想、想同你、你說,但、但去琴、琴室,我、我便忘、忘了。”

秦蘇扭過頭,哼了一聲,又聽燕嬌道:“我不、不是只、只想讓、讓你道、道歉,還想、想同、同你說,不、不必使手手、手段傷、傷自己,你有苦苦、苦衷或、或是你、你想要、要什麽,直接同、同我說便、便好,不、不需這這、這般委、委屈自己。”

他身子一僵,眼眶微微泛紅,風吹起他的衣擺,又鑽進他微微敞開的衣襟,襲過他的胸前,卻是帶着一陣暖意。

從未有人告訴他,使手段是在委屈他自己,也從未有人告訴他,無須這般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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