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祭祖

細碎的斜陽籠在黃色琉璃瓦上,淡淡餘波鋪灑在金磚之上。

許是金烏西沉的紅光映在他臉上,泛起了點點紅暈。

燕嬌看他微微側過身子,拿袖子抹了下眼角,她抿抿唇,又道:“還、還有那常常、常勝将軍,是鬥、鬥得太、太多,鬥、鬥死的。”

原還也想說些好聽話的秦蘇聽到這句,抽抽嘴角,只垂下頭,一手摩挲着衣袖,方緩緩回道:“既是我冤枉了他,那我同他道歉,但旁的,是他技不如人,只逞莽夫之勇。”

燕嬌一聽,便知秦蘇是要借着常勝将軍之事同盧清道歉,偏還要加上一句“他技不如人,只逞莽夫之勇”。

不過,她也沒言明,只點點頭道:“好,那……明、明日晚、晚間,一、一起去祭、祭神節?”

祭神節在六月十九,是太/.祖皇帝生辰,百姓為紀念其功德,建祠立廟,奉其為神祇。

華國皇室凋敝,天下大亂,三十六國割據,太/.祖皇帝一統北方,攻城略地之時,未有一次屠城,建大/ 晉後,勵精圖治,休養民生,使大晉與華國和楚國成三足鼎立之勢。

每年祭神節,都熱鬧得很,燕嬌便想趁着此時,大家玩玩樂樂,也好緩和秦蘇和盧清的關系。

秦蘇自然明白燕嬌的意思,略皺了皺眉,默了一瞬,才點頭道:“好,不過,我可不是為了他。”

他說罷,盯着燕嬌的眼睛,那雙眼亮得像暗夜裏的光,又似山間裏點綴的螢火,他想:不為了盧清,但他願為這位殿下去試着接受盧清。

燕嬌笑着點頭,秦蘇一看她笑得如偷了腥的貓,嘴唇翕動,又幽幽吐出一句:“我說真的。”

“嗯,我、我知道。”燕嬌憋着笑。

秦蘇只覺同她多說無益,只攏好了衣襟,又從袖中拿出那些宮女給他的紙條,遞給燕嬌,“殿下瞧瞧吧。”

燕嬌伸手接過,只見那紙條上寫的便是皇帝之前召六皇子進宮治腿,請的醫者是蘭竺道人之事。

看到“蘭竺道人”這四字,她指尖一緊,那紙條霎時皺了起來。

秦蘇見她神色不太好,順着看了過去,待一看完,也不由一驚,“這蘭竺道人怎……”

燕嬌将紙條折好,深吸了口氣,道:“是謝、謝太傅。”

若無之前謝央請蘭竺道人談道,燕嬌也不會多想,可如今此事要說沒有謝央的手筆,她是萬萬不信的。

所以,謝央是要讓她和六皇子鬥起來嗎?

她暗暗撇嘴,她巴不得趕緊給六皇子讓位呢!

她手中握着那紙條,突然福至心靈,秦蘇可給了她個好思路,這些宮女各宮都有,走動又多,打聽到的事也不少,她或許可照着秦蘇的方法,也埋些眼線。

想到這裏,她擡眼看向秦蘇,眼眸晶亮,不吝誇贊他道:“小、小蘇你、你就是天、天神下、下凡,救、救苦救救、救難。”

秦蘇不知她怎麽這般歡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嫌棄道:“殿下,你還是想想,日後你該怎麽辦吧。”

燕嬌呵呵笑了兩聲,卻沒答話,只拉着他又說了下明日在踏月樓見,一路送他至宮門處,絕口不提六皇子之事。

她見秦蘇離去,才返身前往軒轅殿,準備同皇帝說明日出宮一事。

她不敢據實相告,只說初到京城,深覺新奇,可趁此時節體會一番京城與太平府的不同,皇帝聞言,竟二話不說就準了。

但燕嬌卻覺得皇帝似很是煩躁,不過她老實地沒有多問,畢竟皇帝也沒把她真當兒子看待,她摸摸鼻子,出了殿去。

等次日祭神節,她先随皇帝并着一衆兄弟去太廟祭奠太/.祖皇帝,也知道了皇帝因何事而煩躁。

身後一個坐輪椅的皇子道:“聽說六哥前幾日進宮了?他的腿可能治?”

一個斷了胳膊的皇子搖搖頭,道:“聽我母妃說,蘭竺道人也沒法子,父皇聽了,連飯都吃不下,不過,得虧沒法子,要不然,他燕茁治得,你治不得?”

這位皇子話音一落,那坐輪椅的皇子面上有幾分失落,微微斂下眸子,“父皇自來寵愛他罷了。”

他們二人兀自說着,一擡頭,便見燕嬌看過來,連忙施了一禮,只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不過多時,燕嬌就見到衆人提及的六皇子燕茁了。

他身着藏青圓領袍,手腕上系着一串佛珠,下墜青色絲縧,若忽視他跛腳行來,也是一位方方正正公子。

他謙遜有禮,看向燕嬌時,目光溫和,随後恭恭敬敬拜下身來,“臣見過太子殿下。”

燕嬌微微側頭看了眼皇帝,只見便宜爹見燕茁下拜,眉間緊蹙,滿面心疼。

哎,果然是皇帝最疼愛的兒子啊!

她連忙将燕茁扶起,“六、六哥不、不必多多、多禮。”

她有口吃的毛病,滿朝皆知,燕茁卻是微微一頓,似是不知此事,但也僅僅一瞬,便已恢複如常,直起身子,嘴角噙着柔和笑意看着她。

他本就端方雅正,謙謙君子如玉,再帶着這笑意,更恍若山間高士。

這般模樣,也難怪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了。

燕嬌打量着他衣袍的顏色,更确認了那日在文華殿看到的人影,就是燕茁。

可那日燕茁怎麽會去文華殿?

禮官唱起祝詞,打斷了她的沉思,只垂首靜默地跟在皇帝身側,等着祭拜太/.祖皇帝。

哪知,皇帝看了眼自己的幾個兒子,目光落在燕茁身上,随後沖他招手道:“茁兒,到朕身邊來。”

燕茁一怔,看了眼燕嬌,一臉難色,剛要開口,就聽皇帝沉聲道:“朕讓你過來!”

燕茁眼中似有一抹淚光閃過,随後垂下頭,跛着腳,慢慢往前走來。

燕嬌再一次理解了衆人所說的“皇帝甚寵愛六皇子”的意思,就在剛剛他垂頭之際,燕嬌聽見皇帝極輕地嘆了一聲。

他一步一步走來,緩慢而有禮。廟中沉寂,只聞得他的腳步沉穩有聲。

最終,她與燕茁分立皇帝兩側,祭拜先祖,無人敢說什麽。

待祭祖畢,已時候不早,燕嬌看了眼天色,同皇帝說起先行離去之事,皇帝點頭應允,又一把拉過燕茁道:“你随朕去祭神節走走吧。”

燕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皇帝拍了拍他道:“蘭竺道人也說,多行有益,勿要總在府中待着,随朕一起吧。”

燕嬌沒想到皇帝今日也是要去祭神節的,難怪那天那麽爽快地應了她。

只是,她看着跟在皇帝身側的燕茁背影,心中不免為燕艽感到難過,原來皇帝也是有一片慈父之心的,卻不是對他罷了。

“哎,太子殿下別怪臣多嘴,你還未回京時,老六便得聖寵,如今他這腿治不好倒算了,若是治好了……”說話的便是斷了胳膊的皇子。

他身旁坐輪椅的皇子一聽,連忙拉了拉他衣袖,“二哥。”

“老八,你就說,太傅大人尋了蘭竺道人來,怎麽只給他看腿,卻不管你?”二皇子撇撇嘴道。

八皇子聞言,只微垂下腦袋,放在膝蓋上的雙手虛虛握着。

燕嬌看皇帝這幾個兒子中,八皇子長得最俊俏,皮膚也最為蒼白,許是常年不出來走動的原因。

她垂眸看向他的腿,問道:“你、你這、這腿……”

話一出口,她又覺得冒昧,便住了嘴,哪知八皇子卻似不在意,看向她,扯了扯唇,苦笑道:“中了毒,只保了命罷了。”

二皇子恨聲道:“都是老四那混賬東西,呵!不顧兄弟情誼,對我們下這般狠手,也虧得我們命大,他這陰損東西,死得太便宜他了!”

燕嬌見二皇子的右手齊根斷掉,像是被刀劍砍傷,可見當時兇險。

二皇子看她肯同他們說話,又細細數了各種六皇子不好之處,末了道:“別看老六溫和模樣,只怕他心裏可沒存着那些好,看着對殿下恭敬,誰知他心裏有無怨恨?殿下可要小心了。”

別管二皇子是故意說這些,讓她與六皇子相鬥還是怎的,至少他有一點說得對,那就是她要小心了。

這宮中許多事不明,她卻如俎上魚肉,她真的太需要人手了!

燕嬌同二皇子、八皇子又說了會兒,便準備往踏月樓行去,待一出太廟時,八皇子拉了拉她衣袖,“殿下,二哥今日說的許多是氣話,你也別當真。”

燕嬌垂眸看着他,只見八皇子一雙眼睛如黑亮亮的葡萄,看着十分喜人,她笑着點點頭。

八皇子見她很是和氣,心下呼出口氣,想了想,又說道:“但——臣總覺得并非是四哥害的我們,殿下切要小心。”

他一說完,也不等燕嬌答話,推着輪椅離去。

燕嬌看着他的背影,眉頭一緊,這……怎麽回事?

二皇子認為是四皇子對兄弟幾個下手,八皇子卻說并非是四皇子,那到底是誰?

她猛地想起出太平府時遇到的刺客,那些黑衣人會和害了這幾個皇子的是同一夥人嗎?

她想到這幾個皇子缺胳膊少腿,不由打了個哆嗦。

而此時,斜陽已消散,餘一線霞光,夜悄然降臨,在這太廟前,添了幾分詭異。

身後傳來聲響,她吓得腿一打顫,身側飄過一襲紅衣,吓得她臉色一白。

她緊閉着眼,縮起脖子,心裏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殿下?”

聽到身前的聲音,燕嬌睜開一只眼,緩緩擡起頭,只見眼前那人一襲紅袍,衣領是一圈黑色金雲紋,他身後束發飄搖,輕輕拂向他身前,櫻桃色的唇一揚,足顯少年風流。

他微微俯下身子,笑了一聲:“呵!原來……太子殿下怕鬼啊?”

作者有話說:

是太/.祖會被屏蔽,我加了點兒符號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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