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前世（一）

青虞從一片樹林中慢慢醒來。

她掙紮着坐起身，看着周圍各種奇形怪狀的樹幹不由得皺起了眉。

這裏，她夢中似乎來過。

青虞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雙手雙腳，幸好，都還能動，不似夢中那般被緊緊束縛。

她站起身，細細打量了一番周圍，發現不遠處有一座角樓。

角樓上高聳的兩層重檐和金碧輝煌的琉璃瓦屋頂，和天界禁地外的角樓有些相似。

青虞忍不住朝着那角樓走了幾步，突然聽見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她迅速環視四周，想尋找一處藏身之所，還來不及躲藏便看到一男子的身影出現在轉角。

在看到面容的一剎那，青虞不由得愣在了原地。因為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應淮。

然而，應淮仿佛看不見她一般，徑直走過她面前，在她剛剛起身的地方蹲下身來。

青虞這才注意到，她剛剛起身的地方有一株小草。她的視線跟随着應淮，看着他伸出手撫弄着那株弱不禁風的小草，就像常人逗貓那般。

小草也仿佛有些靈性，伸展了枝葉親昵地蹭着應淮的指尖，還探出葉子的尖端撓了撓他的掌心。

緊接着，青虞便聽到應淮一聲輕笑。他敲了敲小草的頂端，語氣中有些無奈：“好了，這兩日你先好好修煉，晚些時候再給你渡靈。”

小草似乎聽懂他的話一般，搖了搖有些單薄的枝葉。

應淮擡手清理掉周圍擋住陽光的雜草，又掰斷了攔在它上方的枝幹，說：“你好好修煉，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眼見着應淮起身離開，青虞走近那小草，看着它周圍的處境，漸漸和之前的夢境聯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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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夢裏，入眼所見，周圍的景象和此處相差無幾。就連周圍的雜草、頭頂的樹枝，都一模一樣。

青虞有些自嘲地笑笑，果然，這株草就是她麽？原來從天界之初，應淮就有恩于她了。

周圍的場景迅速變換，青虞看着應淮隔三差五便來到此處，有時會對着她自言自語；有時又會為她渡靈；有時還會替她清理周圍的雜草，松松底下的土壤。

小草一天天長大，漸漸有了意識。

神奇的是，自這株草開始有了意識以來，青虞也漸漸地聽到了她的心聲。

“我什麽時候才能化形啊？”

“好想去外面走走。”

“高個子這兩天怎麽沒來了？”

“高個子出什麽事了嗎？”

“高個子……”

青虞聽着她日日念叨着“高個子”，才恍然發覺應淮似乎有好些日子沒有來到此處了。

饒知這是她的回憶，她也還是忍不住擔心。

應淮去哪裏了？

她想走出這裏去其他地方看看，可每每走到轉角，便再也無法跨出半步。

青虞猜到這大概是受回憶限制，便也不再嘗試，只留在原地，看着自己一天天成長。

都說天界向來晴朗，萬裏無雲，這日空中卻下起了瓢潑大雨。

這雨與凡間的不同，又與地府相去甚遠，它攜着驟風，似乎要将所有的植物拔地而起。

盡管青虞知道自己此時只是一抹意識，卻仍覺得這風雨幾乎要将她擊倒。她看向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草，此刻正蜷成一團，艱難地抓緊了腳下的泥土。

“高個子，救救我……”

青虞聽到她在心中呼喊。

看着周圍漸漸被連根拔起的樹木，青虞越來越焦急。她試圖伸手抓住小草，手掌觸到它的一剎那卻撲了空。

是了，她在這裏，只是一個旁觀者。

眼見着風雨越來越大，周圍的樹枝也倒了大半，小草也似乎到了極限。

她的根部被風雨慢慢帶出土壤，救援迫在眉睫！

突然，小草上方被一結界籠罩，結界內的植物總算得到了片刻喘息。

青虞猛地回頭望去，發現雲凡撐着一把傘，和應淮站在轉角。

奇怪的是，傘下似乎另有玄機，狂風驟雨在這柄傘面前，也變得格外溫順。

應淮淡然地站在原地，這天地間的所有在他面前似乎都失了光彩。

只是，青虞看着他略微蒼白的面容，還有滿是泥土味的空氣中隐隐飄散着的藥味，便知他這些日子為何沒有現身。

“殿下，不是我說您，天後罰您這麽一遭，您就該好好躺上十天半月，讓那些人都瞧瞧，她堂堂天後竟如此小肚雞腸。”雲凡見應淮擡步，也跟着邁了腳，将傘往他那邊再傾了些。

“如今您傷勢未愈，天氣又這麽不好，我就不知道您非要出來一趟幹什麽。”他看了一眼應淮施下結界保護起來的小草，有些不理解道：“還是為了一株小草。”

應淮沒有理會雲凡的抱怨，他走近小草，又給它渡了些靈力，原本奄奄一息的小草瞬間恢複了活力。

它伸出藤蔓，輕輕地蹭了蹭應淮的掌心，似乎在表示感謝。

雲凡看着應淮伸手替小草穩固了土壤，又在附近尋了幾塊石頭擋在它的周圍，這才收回手，平靜道：“我們走吧。”

雲凡“哦”了一聲，迅速轉身跟上應淮。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被包圍在結界中的小草，問：“這是株什麽草？怎麽我以前從未見過？”

見應淮不答，雲凡又自顧自地說道：“我看它快化形了，想必殿下幫了它不少吧。”

應淮這次倒是輕嗯了一聲，青虞聽見他低沉的嗓音從雨中傳來：“我與她有緣。”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終于在第二日傍晚停了下來。

雨水順着房檐，滴答滴答落了下來，濺到石板上，又啪嗒一聲散進泥土裏。

青虞看着角樓上的彩虹慢慢想起，自己當初好像就是這麽盯着角樓，期盼着應淮的身影出現在角樓下的轉角。

那些過往的記憶慢慢湧入她的腦海，青虞擡了擡手，發現自己這抹意識已與小草融為一體。

風雨之後，天界頓時忙碌了起來。被破壞的建築得補，花草得重栽，一時間，天界的守衛似乎松懈了不少。

就在此時，距離青虞不遠的禁地也開始有了異動，但她顧不上這些！

許是因為下過雨的緣故，這兩日的天地精華比起往常明顯醇厚許多，青虞只覺丹田內一陣溫熱，似乎快要化形了。

若是尋常精怪化形，必定少不了靈器為輔。但青虞因為有應淮的相助，只需借助他留下來的靈氣和天地精華便能順利化形。

周圍的植株們羨慕不已，紛紛向她示好：“待你化形了可別忘了我們呀！”

“是呀，你看我們以前也沒少幫助你……”

“可以幫我尋一件法器嗎？我感覺過不了多久我也可以化形了……”

“诶，你說什麽呢！凡事講究先來後到，你後面排着吧！”

“……”

青虞對周圍的聲音置若罔聞。

一直以來，這些植株借着先天優勢，沒少與她搶奪天地精華。若不是應淮及時出手，恐怕她此刻還被他們擋在樹幹之下。

她淡淡一笑，沒有回答他們的話，只轉眼望向轉角，期盼着應淮的到來。

青虞化形這日，應淮沒有出現，倒是不遠處的禁地異動更甚。

她莫名地有些緊張，這些日子汲取到的天地精華漸漸積聚到丹田，與應淮渡給她的靈力一起，又逐漸游走至身體各處。

不似以往那般，疼痛開始有了具象，青虞只覺自己似乎生出了四肢，痛感随着關節的伸展慢慢加劇。

她咬住嘴唇，忍住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周圍的植株看着她的模樣不滿有些擔心：“化形竟是件這麽痛苦的事情？”

“我們要幫幫她麽？”青虞身旁的另一株小草問道。

“再看看吧。那男子并非尋常人，靈力更是純粹。許是因為如此，才會讓她的化形過程艱難許多。此刻我們貿然插手，恐怕會給她造成不利的影響。”一樹齡較長的銀杏說道。

此刻的青虞早已顧不上其他，應淮的靈力和天地精華已融為一體，似是一把劍，劈開身體各處的經脈，不多時，那股靈力便直擊天靈蓋。

青虞只覺腦子裏一片空白，整個人猛地向前栽去。

離她最近的藤蔓見狀，及時延展了枝幹将她接住，慢慢地托至最近的樹幹上。

“竟然成了！”恍惚間，青虞聽見周圍的植株們說道。

她昏昏沉沉了一陣，意識終于開始回籠。

青虞睜開眼，一眼便看到自己的雙腳。她擡起雙手左右打量着，還捏上自己的雙頰，驚喜道：“真的成了！”

她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轉了一圈後再次興奮道：“我變成人了！”

還未等她高興太久，禁地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青虞被吓得捂住耳朵蹲下了身，然後便聽到了第二聲巨響。

周圍的植株們議論紛紛：“發生了什麽這是？”

“不會對我們造成什麽影響吧？”

青虞站起身，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忍不住一陣擔心。

若她記得沒錯，應淮曾說過，他在禁林當值。

想起往日應淮對她的好，青虞當即轉身，朝着禁地的方向走去。

那棵銀杏樹不由得叫住她：“青虞，你我都清楚，禁地裏關的是何方妖物。你如今剛化形，修為不深，還是不要冒這個險為好。天界的人自然會處理異動，別作無畏的犧牲。”

青虞回過頭，看着銀杏笑了笑。

表面關心是假，實際不過是想讓她留在此處，為他們尋找化形的靈器。

這麽多年過去，這些樹靈依舊自私自利。

她擡手化出大片陰雲，遮擋住陽光，說：“各位對青虞的恩情，青虞沒齒難忘，今日該是報答各位的時候了。”

周圍的植株們沒了陽光，語氣瞬間變換：“你這是做什麽！”

青虞沒有回答，又施法将藤蔓挪到另一片稍微空曠的地方，對着它道：“多謝這些年的照顧。”

藤蔓沒有說話，只拂了拂她的掌心，又縮回去了。

做完這一切，青虞頭也不回地走出此地，朝着禁地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