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花架

那個時候的房子都是自建的，有錢的建的好一些，沒錢的，就簡單些。

弄堂深處那戶人家的房子兩層加一個閣樓，很簡單。

外牆皮甚至因為長時間沒有修繕，脫落的斑斑駁駁。

小少年擡頭，就看見二樓窗戶開着，橙黃的臺燈下，小姑娘捏着一只布娃娃。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那只布娃娃已經很舊了，腰側的布料裂開一道很長的縫，小姑娘胖短的手指都陷入了那團外露的棉絮裏……

她看着布娃娃的目光，讓小少年莫名覺得，她在這一刻是很傷心的。

那目光仿佛透過這只破舊的布娃娃，在看着一些其他的什麽……

那一瞬間，小少年才驚覺那小姑娘并不像她慣常表現的那樣。

整天笑嘻嘻，樂呵呵，虎起來不管天不管地，還跟個假小子似的剃了一個寸頭，即使知道有人在背後笑話她，也一副沒所謂的樣子。

她其實是善感的。

只不過她習慣把這些敏感的小心思，都藏起來。

在外面，別人永遠只能看到她頭頂根根豎起的短發，就跟個小刺猬似的。

小少年站了半天，那小姑娘也沒發現。

于是他在石子路邊撿了一顆小石子，打在了她的窗棱下。

“咚”的一聲輕響，小姑娘回了神。

她驚訝的看着站在自己窗戶下的少年，一雙眼睛瞪的溜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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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

她實在是太詫異了。

這位冰雕似的少年，總共沒跟自己說過幾句話，現在，卻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的窗戶下。

在自己最傷心的一天。

……

這一天，景瑤回家後，就躲開明晨，找機會單獨問了爺爺。

爺爺頭發全白，皺紋深陷，不斷閃爍其詞，始終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但是她想，自己應該已經明白了。

她沒有固執的要一個明确的答案，而是沉默片刻，說了一句，“我會照顧好弟弟的。”

很平靜的一句話，老人卻罕見的紅了眼眶。

……

景瑤一個閃神，窗戶下的少年就不見了蹤影。

她一個心急，慌忙站起來探出身去看。

那小少年卻像施了魔法一樣，憑空從自己的窗戶底下，冒了出來！

那張蛋白一樣細膩白皙，又日常冷淡的臉，在橙黃的燈光下，被染上了溫暖的色澤。

因為小姑娘心急往前探去的動作，和她的臉離得很近。

近在咫尺！

他沒有躲開，深色的瞳孔因為被迫拉進的距離，極速聚焦，落在她驚慌的眼底！

我的心跳的好快啊……景瑤忍不住想。

回過神來的下一秒，就漲紅着臉立刻拉開了距離！

屋子的窗臺下是一個花架，少年現在就站在那花架上。

側邊的外牆根處不遠，就是一棵快要死了的古樹，萎縮倒挂的根枝制造了不少的落腳點，那裏還有一條外露的下水管道。

少年就是踩着老樹根，順着下水管的凸起一路爬了上來。

他的衣擺蹭到了灰，頭發上卡了一片綠油油的嫩葉，而他本人肯定沒有發覺。

那古樹雖然說看着快要死了，但依舊在春日裏用盡所有的力氣使勁的發着芽，努力冒着零星的幾片綠葉。

那一枚稀有的嫩葉，不知為何落下了枝幹，悄悄的藏進他的發梢裏……

那嫩綠的葉片在深夜充滿涼意的空氣裏，随着頭頂的黑發一抖一抖的。

此刻又被室內的燈光一照，就像是千年的冰雕忽然發了芽，一下子有了生氣。

那樣子十分有趣，跟平日裏他慣有的冷靜自持不茍言笑的模樣相去甚遠。

但他的目光依舊是極度平靜的，有着少年人難有的深邃。

他沉默的盯着被女孩兒擺在桌邊的布娃娃，過了幾秒開口，說的卻是，“今天沒有蘋果。”

景瑤明顯愣了一下，不明白他這麽晚了來爬牆頭，為的竟是一只尋常的蘋果？

“就今天沒有而已，你就為了這個爬我家的牆？”

小少年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溫溫和和的看着自己。

“很危險的，你知道嗎？”

小姑娘心裏詫異又有些隐約的擔心，混和着起初失落傷心的情緒，心裏的火苗一下子就竄了起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直白的過分。

“而且你既然有這本事，要吃蘋果為什麽不自己去爬樹？”

蘋果什麽的，其實不是他真的在意的事情。

讓他在意到晚上心緒焦躁的，是每天回家路上都會給他帶一只蘋果的姑娘，今天為什麽要繞着他走？

她在不開心？

她因為什麽而不開心？

是發生了什麽嗎？

他想不明白，然後發現自己并不了解這個忽然頻繁的出現在他生命裏的小姑娘。

她就像荒野裏偶然生長出來的玫瑰。

因為沒有對比，從不知道自己的美好。

徐.州澤其實比同齡人要早熟很多。

他天資聰穎，幾乎過目不忘，他學什麽都比別人快，在低年級的時候早就跳了很多級。

又因為家庭的關系，他接受了很多超前的精英式的教育和培養。

他看了很多，聽了很多，學了很多，所以比同齡人更懂事，比同齡人更通透，所以更加的融入不進去……

他一直都是孤獨的。

因為過于聰慧而孤獨。因為父母忙碌而孤獨。

以前的暑假，都是管家和司機接送培訓班。

雖然依舊見不到忙碌的父母，但至少在同一個城市，住在同一個地方，偶爾也是會碰到的。

這兩年，聽說他們事業遇到了困境，業績迅速下滑。

他的父親又在年前，因為出了意外，人沒了。

母親為各種事情奔波，心力交瘁，徐氏更是瀕臨破産！

于是，在這一年暑假，他動辄十幾萬的高昂暑期培訓，被迫暫停了。

他被送來了鄉下，和祖父母一起。

美其名曰陪陪老人。

依舊見不到自己的母親，甚至都不在一個城市裏！

然後，他就認識了一個小姑娘。

剛開始，可以說是被迫認識的。

起初，她可能只是因為好奇，興高采烈的跑來想要認識這個突然出現在弄堂裏的小男孩。

他太特別了！

特別的安靜！

他喜歡穿素色的衣服，衣服幹幹淨淨的，和他的臉一樣白。

他的手腕上，總是挂着一串跟他年齡完全不符的佛珠。

那佛珠很長，散開的時候會落到地上。

第一次看見他，就看見他的手指在撚動着那長到拖地的珠子。

每一次撚動，指尖都泛了白，說明他非常用力。

他一臉冷漠，寒氣四射，嘴裏卻念念由詞，是一些她聽不懂的東西。

這個小男孩，有別于她往常認知的那些。

他冰冷而美麗。

小小的景瑤，想不出任何形容詞，來形容這個忽然出現在鎮上的小男生。

就是覺得他非常漂亮，又冷又漂亮！

非常像是那種，爺爺在很偶爾的時候，才會買給自己吃的冰棍一樣。

模樣也好，味道也好，就是碰到的時候會凍的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