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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司馬徽的身體,飲食坐卧皆要小心,不能熱,不能冷,不可跑,不可跳,不可大悲大喜,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能活到現在,是謝九玄傾盡全力要讓他活着。要說這世上有什麽人是謝九玄在意的,在她看來,只有一個小皇帝。

上一世,小皇帝死後,謝九玄扶持了宗室之子登基,雖仍是大權總攬,只不過更加不近人情。

阮寧伸手抓住提了劍就準備撒野的小人,聲音清冷:“劍之一道,浩浩湯湯,今日從基本功學起。”

司馬徽抱緊手裏的劍不松手,水汪汪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阮寧手盡可能放輕了。

這小孩軟綿綿的,瘦得一陣風都能刮走,她怕一不小心就捏壞。

“先練馬步。”她一甩袍擺,負手而立,“陛下跟臣女學。”

小皇帝将兩條小腿分開,歪着腦袋看了看她的腿,學她做出個馬步的姿勢。

“臣數到三,陛下便可休息。”勞累顯然不行。教習這個頭銜,陪皇帝玩還差不多。小皇帝被謝九玄管得很嚴,她記憶中,吃塊糕都不能随心。因為一塊糕點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一——”

“二——”

“三——”

“可以休息了。”

阮寧将一臉興奮的小孩提着站好。

“朕聽說,你的劍氣可凝為冰霜?”司馬徽盡可能威嚴地問。

只不過太小一只,只到她大腿,站都站得不怎麽穩當,這種威嚴也只有他自己覺得威嚴。

“陛下想看?”

宮人搬來皇帝專用龍椅,讓他坐着。

小皇帝眼睛一亮,轉而淡定道:“天下都是朕的,朕什麽沒見過,雕蟲小技罷了。”

阮寧面無表情:“如此,臣女便不獻醜了,免得污了陛下的眼睛。”

司馬徽腮幫子鼓起,瞪大眼睛看着她。

白嫩嫩一張包子臉,眼睛又黑又亮,睫毛很長很密,嘴巴跟桃花瓣一樣又粉又糯。

阮寧不為所動。

“罷了,朕勉為其難看看。”小孩握緊拳頭,悄咪咪瞥了一眼阮寧。

阮寧不知為何,覺得有趣。

她道:“陛下身份尊貴,豈可勉強,臣惶恐。”

小皇帝急了,烏黑的眼珠子浸了水,嘴巴撅起來,控訴她:“朕命你給朕舞劍。”

阮寧手指動了動,擡起手,若無其事在小皇帝肥嘟嘟的臉上捏了一下,淡定道:“是。”

她從一旁武器架子上拿了一把木劍,小皇帝正眼巴巴盯着,見她看過來,眼睛眨巴眨巴迅速扭頭。

阮寧绾了個漂亮的劍花,劍随她手腕翻轉,劍氣劃過,留下一朵朵潔白透明的冰花,一劍揮出去,演武場旁那顆榆樹結了晶瑩剔透的冰霜。

一樹銀白。

只當還司馬徽上一世維護她的恩情罷了,她這樣想着,抿唇點了點頭,給自己莫名其妙的行為找了個合理的理由。

上一世幾次入宮,幾次遭人陷害,這個小孩霸道蠻橫,但是不讓人傷害她,修行之人最注重因果,欠下的因緣要還清。

阮寧有些嫌棄地看了眼空中殘留的冰花。

這樣花拳繡腿炫耀般的技法,她絕不會舞第二次,丢人。

小皇帝張着嘴巴發出一聲驚呼,眼睛發亮。

阮寧将劍投入劍壺,嚴肅着臉扭頭,就看見謝九玄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默默轉頭看了眼那顆樹,若無其事向小皇帝走去,一臉面無表情。

“寧國公。”她行了一禮。

半晌無聲,她擡頭,見謝九玄正蹙眉盯着小皇帝臉上那塊紅印子。

阮寧手指僵了僵,輕輕将手往袖中縮了縮,若無其事垂下眼睑。

“你教朕舞劍!”小皇帝白嫩嫩的臉上多了個指印,甚至有些紅腫,非常顯眼。

阮寧沒有擡頭:“是。”

小皇帝從龍椅上滑下來,伸手拉了她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手裏小木劍。

“練劍需從基本功練起,陛下若是勤奮,十年後便可有此成就。”她潑了一盆冷水。

小皇帝傻了,看着她:“十,十年?”

“還需夏練三伏,冬練三九,聞雞起舞,廢寝忘食。”

小皇帝默默扭頭坐回了龍椅上。

“舅——寧國公?”

謝九玄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在他臉上紅印那裏比了比。

宮人們額頭滲汗,個個心驚膽戰。他們竟沒有注意到陛下什麽時候傷到的!

阮寧擡頭望天。

小皇帝最後一臉失望被謝九玄勒令前去聽太師授課。

清心殿。

阮寧有些後悔捏了小皇帝的臉,尤其當謝九玄用洞察一切的眼神盯着她時。

她嘆了口氣。

“陛下的身體,恕臣女無能為力。”她探查了司馬徽的身體,已經脆弱得無法負擔一條生命了。

一劍霜寒功法圓滿之時,她或許還能一試。只是,時間來不及了,更何況,有些藥,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謝九玄捏了捏眉宇,眼下青黑襯得他臉色更白。

“阮姑娘有什麽難言之隐?”

阮寧暗暗警惕,這人多智近妖,她只說了一句,他就能看穿人心底一樣。

她想了想,伸手拿過筆,蘸了蘸墨水,在一張紙上寫下方子。

“寧國公博聞廣識,飽覽群書,或許知道這些藥草也不一定?”

謝九玄掃了一眼:“靈砂草,柏羅根,秉夜可有畫像?”

阮寧又提高一些警惕。

方子上列了數十種藥名,這些均是她不曾聽過的,靈砂草,柏羅根,秉夜是這個方子最重要的三味藥材。

以前只是聽說謝九玄十六歲為了小皇帝涉獵醫術,如今七年過去,他醫術之高,甚至超越了成名已久的神醫千金老人,接觸這麽幾次,她發覺此人當真天賦異禀。

“其餘藥材,寧國公均有辦法找到?”

謝九玄看着她:“嗯。只有這三味,我也不曾聽說。”

阮寧拿起筆在紙上畫下這些藥草的圖像。

九幽傳給謝九玄。

“靈砂草,觀其根莖,應長于寒冷幹燥之處,”謝九玄手指輕輕在葉片處點了點,“此類葉子,多生于山林,依附鈴木。”

……

他說完,用能看穿人心底的目光看着阮寧:“此方可救陛下?”

“需得煉成藥,只是我如今功力不夠。”

“只能由阮姑娘煉?”

“是,別人不行。”

謝九玄垂眸看着紙上方子,半晌,聲音低沉:“阮姑娘知道我為何任你為陛下教習?”

“不知。”阮寧淡淡道。不過,她現在有些知道了。

謝九玄笑了笑,他起身,眼底情緒分辨不清:“陛下性命關乎江山社稷,他生來體弱多病,雖身份尊貴,卻不如尋常人家身體康健的孩子。我研究醫術數載,找不到可以根治陛下的辦法,如今眼看他身體衰敗,我卻束手無策。”

阮寧垂眸:“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

“我若要他活呢?”謝九玄目光含笑。

阮寧擡起眼睑,撞進一道深淵般漆黑的眸子,像是一道無形的漩渦,讓人忌憚。

她收回視線,表情未變。

她記得前世有次上元節入宮,皇帝帶領百官上宮牆接受百姓朝見,場面很是熱鬧。

那時候爹娘逝去不久,她看着別人萬家燈火,只覺自己孤身一人,茕茕孑立。

就在這熱鬧之中,一只小小的手鑽進了她的手心。

很小,很軟。

“舅母,別傷心。”奶聲奶氣的嗓音說。

她回過神,聲音更加冷了:“若是寧國公能找齊配方所列藥材,我會盡力。”

“阮姑娘有何條件?”謝九玄漫不經心道。

阮寧:“我若救不了,殺了我也沒用。若是非要一試,我要九幽。”

九幽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個死人。

“我要九幽助我修煉。”阮寧眉目冰冷。

謝九玄一動不動盯着她,半晌,擺了擺手:“九幽。”

“主子。”

“你跟着她。”

九幽面癱着臉,渾身煞氣外溢,殿裏瞬間涼了一截。

“是。”

阮寧告退,一只腳踏出門檻時,謝九玄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阮姑娘功力還差多少?”

“很多。”阮寧聲音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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