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滿門慘案
“我郗家自來人丁單薄,郗興這個族人還疑似為外人收買。”郗浮薇心道,“如今爹爹卧病,矯兒年幼,我一介女流,都沒什麽能夠搭上手的人脈,唯一在外頭有所結交的,就是哥哥。但哥哥已經沒了,所謂人走茶涼,他生前的那些知交好友,如今肯念及舊情的,只怕也是寥寥無幾。”
最要緊的是,“聞家在東昌府只手遮天,哥哥在的時候固然是公認的天資卓絕,可是因為年歲以及臨終才考取舉人的緣故,絕大部分聲望還是在東昌府之內的。”
“那些人就算是有意幫忙,只怕也是無能為力,甚至反而會拖累了他們……”
她皺緊了眉頭,沉思良久,擡頭對郗濂說,“郗家如今的生路,一則就是逃出東昌府,到聞家手伸不到的地方去!二則,是找到聞家也不敢造次的靠山!”
“但聞家倘若對咱們沒什麽惡意也還罷了,如果有的話……”郗濂遲疑道,“只怕咱們裏裏外外都已經被盯住,根本逃不走的。尤其孫公子年幼,老爺如今還卧病,您雖然習過些武藝,到底是女兒家,外出不便,難以照顧周全。”
郗浮薇說道:“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想着,咱們的出路,只怕還是着落在那突如其來的貴人身上。”
怎麽找到那貴人,郗浮薇方才已經提醒過了。
郗濂這會兒為難的卻是:“如果聞家當真想跟那位貴人搭上關系的話,只怕如今必有人跟随左右,咱們的人根本無法靠近?”
而且,“按照小姐的推測,那人是為了會通河而來,明明對聞家餘怒未消,卻還是息事寧人了,八成是因為聞家在東昌府根深蒂固,重開運河,有用得上他們的地方。這樣的話,哪怕咱們設法将聞家的所作所為呈到了貴人跟前,貴人也未必理會,沒準,還會交給聞家處置?”
那樣的話,郗家可是越發的十死無生了!
郗浮薇正要回答,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嚷,主仆聞聲臉色都是一變,正要喝問,卻已經有個小丫鬟跌跌撞撞的撲進來,帶着哭腔說道:“小姐,不好了!咱們府裏走水了!還是從正房那邊起來的!”
“什麽?!”郗浮薇跟郗濂聞言都是大驚失色,顧不得詢問仔細,奪門而出,慌忙朝後跑去!
一路上撒腿狂奔,因着郗宗旺汲取當年郗家受“藍玉案”牽累後,倉皇之間,柔弱的女眷們香消玉殒不在少數的教訓,自來将女兒當兒子養,教文教武,更不讓纏足,以期一旦家門再次生變,能夠比那些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嬌嬌女多些活路。
這會兒郗浮薇三步并作兩步,甚至搶在郗濂之前跑到了郗宗旺住的正房,才到附近,火舌的熾熱就傳了過來,卻見一群丫鬟仆役提着桶拿着盆,正慌慌張張的救火,只是相對于火勢的洶湧,他們的努力實在有點微不足道。
“爹爹可曾救出來?”郗浮薇見狀,瞳孔驟然收縮,順手抓住一個身邊的丫鬟,厲聲問!
那丫鬟本來就被吓的不輕,是在其他人的呵斥下才手忙腳亂的幫忙的,此刻被她抓着,越發惶恐,支吾了半晌都語無倫次,郗浮薇正自震怒,索性旁邊走來一個管事,急聲說道:“小姐,不但老爺還在裏頭,方才孫公子過來看老爺,也在裏面!”
郗浮薇聞言,差點兒眼前一黑!
許是見她臉色煞白的模樣,管事趕緊又說:“方才小的擔心老爺還有孫公子,所以自作主張,懸賞十兩銀子,讓底下人裹了浸過水的被子進去救人,還請小姐饒恕!”
“你做的很好!”郗浮薇這才緩過一口氣,連忙道,“只是十兩銀子太少了,只要爹爹跟矯兒平安無事,你跟救人的下人,都去賬房各領一百兩銀子!”
這時候縣官的俸祿,一年到頭也才四五十兩銀子,一百兩銀子的可觀程度,可想而知。那管事以及附近的下人們聽聞,都是喜上眉梢,不必郗浮薇吩咐,當下又有兩名健仆,脫下外衣在水桶裏浸了,兜頭一披,将水從頭上澆下來,末了一咬牙,就沖進了火場!
重賞之下有勇夫,半晌後,果真有人抱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沖出來,這人應該是最早進去的下人了,身上的棉被早已被烤幹,出來時跟個火人似的,在地上打了半天滾,旁邊人也忙不疊的給他潑水,這才将棉被上的火澆滅,爬坐起來,露出護在懷中的郗矯。
郗矯年紀小,被困火場這麽久,又叫這人抱着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早就是七葷八素,看着臉色煞白、搖搖欲墜。
吓的郗浮薇趕緊上前查看,催着人去請大夫,又問:“爹爹呢?”
那救出郗矯的下人緩了口氣,說道:“小的無能,只能帶一人出來,老爺執意要小的先送孫公子出來……”
“辛苦你了!”郗浮薇心頭一沉,郗宗旺也有點年紀了,之前又是急火攻心暈過去的,被救出來的郗矯都這樣萎靡,也不知道這麽會兒了,郗宗旺還撐得住麽?
但郗家現在就剩這麽幾個人了,不是她愛惜自己,不肯親自下場去救父親,只是她也沒把握救下郗宗旺,若是把自己也折了進去,年幼的侄子要怎麽辦?
郗家落到如今這處境到底是時運不濟還是落入人家陷阱的真相誰來管?!
如今硬生生的按捺下牽挂,自我安慰:“爹爹既然已經醒了,這會兒肯定也會想辦法照顧自己的。方才有好幾個人被我懸賞激勵,進去救人,想必不久就可以有好消息了!”
只是……半晌後,下人們果然合力将郗宗旺帶了出來,可這時候的郗宗旺,卻已經只剩一口氣了!
他全身上下有許多燒傷的地方,望去猙獰可怖,面容也毀了一半,要不是父女朝夕相處,十幾年來從來沒有長久分離過,對彼此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郗浮薇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半日前還好端端的父親!
“……好……好好的!”而強撐着見到女兒面的郗宗旺,掙紮着說了這句話之後,指了指郗矯,還想說什麽,手卻驟然垂落!
郗浮薇跪在父親尚有餘溫的屍體畔,臉色若紙,腦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濂伯,我現在心裏有點亂,爹爹的後事……煩請您幫忙主持下,我……我先帶矯兒去後頭瞧瞧。”
已經用擔憂的目光看了她好一會兒的郗濂立刻點頭:“小姐盡管去,這兒交給老奴就好!”
許是郗家福澤已盡的緣故,郗浮薇帶着郗矯去後頭不久,正在前面指揮布置靈堂的郗濂再次接到噩耗:後堂也走水了!
而且火勢之大、蔓延之迅速,比起正堂有過之而無不及!
郗濂命人敲響鑼鼓,吸引了附近幾個村的人來幫忙救火,饒是如此,也足足燒了半天一夜,甚至彌漫到整個府邸,偌大郗府,化為烏有!
雖然下人差不多都逃了出來,可是三位郗家主人,卻一個也不見蹤影。
就連屍骨,也只有郗宗旺,被郗濂見勢不妙,命人搶先擡了出來,而郗家的小姐郗浮薇,跟孫公子郗矯,皆被認為葬身火海,死無全屍!
東昌府這些年來就沒發生過這樣的慘劇,一時間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
正喧嚷的時候,就見一人着了素服,哭天喊地的跑過來,口稱“叔父”,朝郗宗旺的棺前拜下,連連磕頭。
只是沒磕幾個,就被老管家郗濂當胸一腳踹翻,怒斥道:“喪盡天良的東西!枉費老爺跟公子對你恩重如山,你不思回報,勾結外人謀算老爺的家産不說,如今更是縱火燒死了老爺合家,害的老爺血脈斷絕,這會兒還敢過來貓哭耗子假慈悲?!”
圍觀之人都認出那人是郗家唯一的族人郗興,見郗濂對他動手,正自詫異,聞言不禁嘩然:“這是真的假的?”
郗濂當場說出郗浮薇之前的推斷,只是隐去了聞家之事,老淚縱橫道:“小姐才說完這個就罹難了,必然是這畜生在郗府有同夥,這是唯恐小姐窺破真相,狗急跳牆殺人滅口啊!”
“你這老奴才賊喊捉賊!”郗興則破口大罵,“誰不知道叔父對我一向視若己出?!我們郗家落戶東昌府不過幾十年,自來人丁單薄,沒了叔父一家子,我就是一介孤兒!誰不希望叔父好,也斷然不是我!我看是你奴大欺主,想趁我堂弟去世的光景奪取郗家産業,被我叔父堂妹他們發現,痛下殺手!可憐我堂妹正當年華,尚未出閣,我侄子今年才六歲,才六歲啊!!!”
他們各執一詞争執不下,圍觀人群也難以分辨是非,吵吵嚷嚷的,最後只能對簿公堂。
這場恩怨席卷整個東昌府、為上上下下的人所津津樂道時,東昌府毗鄰的兖州府,通往州城的路上,一駕敝舊的馬車踟蹰而行之際,傳出一個怯怯的聲音:“姑……小叔,我餓了。”
馬車內,郗浮薇從沉思中回了神,摸了摸侄子的腦袋,溫言道:“咱們的幹糧已經沒了,前面就是兖州城,等進了城,小叔立刻帶你去用飯,好嗎?”
郗矯乖巧的點了點頭。
倒是同車的旅客中,有人熱情的遞過幹糧來:“小哥兒,別叫孩子餓着,吃咱們的吧!”
郗浮薇微笑着一一拒絕,她這會兒喬裝打扮成少年模樣,嗓音也刻意的壓低成少年人的粗嘎。畢竟一介女流帶着郗矯單獨上路,自然要格外謹慎。眼前同車的人說是萍水相逢,誰知道什麽用心?
萬一在幹糧裏做點手腳,他們姑侄可不就是萬劫不複了?
反正郗矯也沒餓到要出事的地步,是以話語雖然說的客氣,态度卻十分堅決。
一番推讓之後,大家多少有點掃興,收起幹糧之後,都不說話了,車廂裏的氣氛,一時間有點尴尬。
不過這正是郗浮薇盼望的……借火災詐死,帶着侄子一口氣潛逃出東昌府,這期間的驚險,至今思來心有餘悸!
這些日子以來,她幾乎沒有合過眼的時候,如今總算離開聞家人的地盤,雖然還談不上安全,多少總能松口氣了!
她需要好好考慮,下一步怎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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