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三個理由
因為對鄒一昂的喜好不是很了解,兩人商議了半晌,也只能得出一個走一步看一步的結論。
這天晌午後,打聽到鄒一昂正帶着鄒瓊若幾個在花園裏玩耍,聯袂而去。
鄒府世居濟寧,這宅子已經住了好幾代人,經過多次擴展,占地極廣。內中池水曲折,假山連綿,這季節雖然萬木蕭條,然而一路走進去,但見金葉遍地,秋水湛然,也頗多可看之處。
只是無論郗浮薇還是傅綽仙,這會兒都沒心思欣賞,邊走邊找,匆匆而過。
半晌,轉過一座假山,就聽見前頭不遠處的林子裏傳來嬉鬧聲,女孩子們銀鈴似笑聲裏夾雜着陣陣尖叫與嬌呼。
郗浮薇跟傅綽仙聞聲停步,對望一眼之後,同時深吸了口氣,方繼續舉步向前。
待進了林子,就看到之前在尚夫人面前規規矩矩端端莊莊的幾位小姐們,個個披頭散發蓬頭垢面,裙擺上還沾了許多淤泥灰塵,甚至年紀最小的鄒丹若,還赤了一只腳,白嫩嫩的腳丫踩在滿是落葉的地上,臉上橫七豎八抹了好幾道灰黑的印子……模樣雖然狼狽,小姑娘臉上卻笑的陽光燦爛,正扯着鄒一昂嬌嗔着什麽。
鄒一昂半蹲在地上,笑眯眯的轉頭,正要回答,晃眼看見兩位女先生的身影,忙起身相迎。
“鄒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鄒家的小姐們見狀也注意到了郗浮薇跟傅綽仙,頓時露出了懼怕之色,下意識的朝鄒一昂身後躲去。
鄒一昂連忙不動聲色的擋住妹妹們。
這情況就好像郗浮薇還有傅綽仙是壞人,要欺負人家無辜兄妹似的。
兩人都有點被氣笑了,對望一眼走過去,先若無其事的跟鄒瓊若幾個道:“你們先回學堂裏去,溫習一下傅先生之前教授你們的技法。”
鄒瓊若聞言下意識的看鄒一昂。
傅綽仙的臉色就瞬間凝重了一下,鄒一昂神情不變,擡手摸了摸妹妹的腦袋,笑着道:“兩位先生都一塊兒找過來了,你們且過去。”
鄒瓊若這才帶頭給郗浮薇還有傅綽仙福了福,領着妹妹們倉皇離開。
目送她們出了林子,剩下來的三個人,臉上原本的一點兒笑意,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傅綽仙考慮到鄒一昂乃是鄒家獨子,地位無可動搖,深吸了口氣,到底放緩了語氣,好聲好氣的說道:“鄒公子,尚夫人聘請我們前來貴府,為諸位小姐講課,圖的就是諸位小姐能夠出落成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見鄒一昂笑着點頭,傅綽仙露出一絲喜色,趁熱打鐵道,“既然如此,鄒公子就算疼愛妹妹們,以後是不是也別在這樣的時候,帶幾位小姐出來玩耍?畢竟小姐們年紀還小,這會兒就把心給玩野了,回頭在課堂裏還怎麽靜下心來進學呢?如此我們被認為誤人子弟事小,耽擱了幾位小姐的課業,可要怎麽辦?”
她以為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看鄒一昂似乎沒有明着撕破臉的意思,怎麽都該一口答應,甚至信誓旦旦。
雖然不相信這人事後說改就改,真的不會再犯了,可是收斂個幾日也是好的。
誰知道鄒一昂聞言,挑了挑眉,卻問:“兩位先生,不知道你們可有兄長?”
傅綽仙不明所以,看了眼默默搖頭的郗浮薇,才道:“家中有兩位兄長,都已成婚……不知道鄒公子問這做什麽?”
“既然傅先生也是有兄長的人,那沈先生找過來也就算了,傅先生怎麽也來湊這熱鬧,還身先士卒的打前站呢?”鄒一昂就笑了,說道,“雖然說這世道對女孩兒家的要求,就是賢惠賢惠再賢惠!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我固然希望我将來的妻子溫柔得體、善解人意,卻也希望妹妹們将來得遇良人,一世平安喜樂!”
“可是世事難料!”
“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我那些妹妹們,将來會不會遇見衣冠禽獸?”
“鄒公子手足情深,令人佩服!”傅綽仙聽的一頭霧水,說道,“但恕我直言:夫人之所以聘請我跟沈妹妹前來貴府,為諸位小姐授課,目的豈非就是為了諸位小姐的将來考慮?!如今公子既然對諸位小姐滿懷愛護……卻為什麽還要阻攔諸位小姐進學呢?”
“傅先生口口聲聲不離為我那幾個妹妹好,那你告訴我……這世上是不是學成了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就一準兒能夠一輩子無憂無慮,與夫婿恩愛和諧?”鄒一昂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淡聲反問。
傅綽仙被噎了一下,說道:“婚姻大事,各有各的緣分。尤其諸位小姐這樣的尊貴人,哪裏是我一個西席能夠置喙終身的?只是且不說鄒府的門楣擺在這裏,如果諸位小姐文理不通,沒點兒技藝鎮場子,日後長大些,需要出門走動了,卻拿什麽證明自己;就說這世上雖然不是每個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都能夠被夫婿珍惜,然而有才有貌的人,怎麽都比無才無貌,又或者有貌無才、有才無貌的人更容易得到重視吧?”
“傅先生到底是教授琴技的,這番話卻說的有點想當然了!”鄒一昂搖頭,毫不客氣的說道,“先生得空可以跟沈先生請教一二,縱觀古往今來的史書,所記載的女子,有幾個是靠才學得到夫婿重視,過的琴瑟和鳴的?”
“婚姻之事,在我看來,無非就是一句話: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哪怕出身高貴,因着自幼受到的教誨,恪守着苛刻的閨訓,唯恐有什麽行差踏錯,給娘家、給自己帶去不好的議論,寧肯苦苦忍耐……這樣的女子,自來還少麽?”
他冷笑了一聲,說道,“其他富貴人家的女孩子,過這樣的日子,也還罷了!我的姐姐們,都已經出閣,我如今也無力幹涉什麽……但我的妹妹們,我可不想她們步上那些所謂的賢婦的後塵!”
“我鄒家才不稀罕那麽點兒聲名!!!”
“卻是必要妹妹們過的好的!”
“你鄒家不需要聲名?要是你鄒家不重視聲名,怎麽可能屹立兖州這麽多年不倒?!”傅綽仙心中暗罵,“這話簡直得了便宜還賣乖到極點!”
畢竟鄒家目前的地位跟權勢,是足以在兖州颠倒黑白了的。
鄒一昂這個鄒家未來的繼承人說什麽不稀罕聲名,不止傅綽仙腹诽不已,郗浮薇也是暗自吐血:“什麽叫做傅姐姐只是教授琴技的先生,要多請教請教我?這不是明晃晃的挑撥我跟傅姐姐之間的關系麽!?”
她忍耐了一下,才出聲道:“鄒公子的想法,我來猜一猜:公子可是認為,幾位小姐性情過于溫馴體貼,擔心她們出閣之後,會因此被夫家束手束腳,受了委屈也忍着藏着按捺着,過的不夠順;所以故意帶幾位小姐逃課,還在這林子裏玩的忘我,并非存心叫我跟傅姐姐難做,卻是希望幾位小姐能夠活潑些,甚至是刁蠻點兒,免得将來吃虧?”
鄒一昂聞言,瞥她一眼,贊許道:“你來應聘那日,我就說你為人狡詐,連母親都哄的那麽開心,一準兒是個機靈的!果然比這傅先生可明白多了!”
郗浮薇面無表情道:“公子謬贊了!兖州上下誰不知道尚夫人這個鄒家當家夫人的厲害,我何德何能,能夠在夫人跟前玩弄心眼?不過是夫人仁愛,賞我一口飯吃罷了!公子不喜歡,直言就是,何必再三挑撥我跟傅姐姐之間的關系?”
她将鄒一昂的用心明明白白的點了出來,又委婉告訴傅綽仙,之前在尚夫人面前,鄒一昂也曾當面說過挑撥離間的話,傅綽仙本來雖然沒有流露出什麽卻也多少有些僵硬的臉色,到底緩和了下來。
“我可沒有不喜歡你。”鄒一昂對她這麽坦白也有點驚訝,微微怔忪之後,才一笑,說道,“恰恰相反,我倒是希望我的妹妹們,将來能夠如沈先生你這樣會說話會随機應變才是!”
郗浮薇權當沒聽見這話,淡淡說道:“鄒公子愛護諸位小姐的一番心思,着實令人感動!但正如古人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公子以為如何?”
鄒一昂眼珠轉了轉,猜測了一下她要說的話,才道:“沈先生的意思是……?”
“如傅姐姐所言,鄒家這樣的門第擺在這兒,府上的小姐如果才貌雙全知書達理,誰都不會稀奇,畢竟鄒家的小姐們,就該有這樣的水準!”郗浮薇說道,“若果府上小姐因為被鄒公子帶着到處玩耍,疏忽了功課,以至于将來在人前露了怯,請問鄒公子,別人會怎麽想?”
不等鄒一昂回答,她已經自己回答道,“別人會想着,是不是諸位小姐在鄒府不受重視,沒有受到長輩們,包括公子在內的寵愛與栽培?否則怎麽會襯不起鄒府掌珠的身份?”
注意到鄒一昂臉色不太好看,她也不懼,挑了挑眉,略帶挑釁的看過去,“鄒公子,請問,我說錯了嗎?”
“……”鄒一昂神情變幻了一會兒,輕笑了一聲,說道,“這就是沈先生認為,我應該讓妹妹們回到學堂上,全心全意聽你們兩位教誨的理由?”
“不是麽?”郗浮薇寸步不讓的跟他對望。
兩人目光交錯,似有鋒芒隐現,片刻後,鄒一昂面色沉了下來,說道:“不夠!我說了,我不在乎什麽名聲!我只要我妹妹們過的好!別人怎麽想,我做什麽要在意?如果我的妹妹們将來個個拿得住夫婿,掌握得了夫家,就算見天的被人議論是悍婦,你們以為我很在乎麽?”
“……”郗浮薇有片刻的怔忪,是想起來自己的胞兄郗浮璀,雖然郗浮璀沒有說出這樣坦白的肆無忌憚的話語,但願意為了妹妹毫無證據的懷疑,就允諾解除跟聞家的婚約,足見對妹妹的疼愛。
如果這個兄長還在……
她悄悄咬了下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說道,“剛才是第一個理由!”
“現在我給你第二個理由!”
“那就是為了夫人!”
“莫忘記,這時候管束女孩子,都是當家主母的職責所在!”
“諸位小姐将來不能夠得到很好的風評,別人不會說你鄒公子寵溺妹子們,為她們考慮!只會懷疑夫人不賢,甚至存心将小姐們養廢!”
“夫人是公子的生身之母,公子難道願意為了自己的一些不成熟不可行的想法,置夫人于這樣為人懷疑為人诟病的處境?!”
見鄒一昂皺起眉,還要說什麽,她微微提高了聲音,“我還有第三個理由!”
“也是最後一個理由!”
“假如鄒公子聽完之後,依舊覺得讓小姐們乖巧安分的進學不好的話……那我任憑公子處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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