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還沒開課就碰見的麻煩

片刻後果然有管事領了七八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過來,請郗浮薇選擇伺候的人。

因為對她們毫無了解,又是抱着看眼線的眼光,郗浮薇随便點了個模樣清秀、衣着整潔的。

聽管事說這丫鬟叫“綠莎”,也懶得改名,就這麽喊了。

寒暄一番送走管事跟餘人,郗浮薇同綠莎說了幾句話,讓她給傅綽仙見了禮,也就帶了新得的丫鬟回房休息了。

她跟傅綽仙目前都住在樓上,以中間走廊為分界,一東一西的兩個套間,傅綽仙已經占了東面,她便進了西側。

鄒府對女先生雖然目前還有着監視與防備的嫌疑,但待遇确實不壞,這樓上的陳設比郗浮薇在郗家時候的閨閣也不差多少了,內室一只鎏金狻猊金爐,旁邊擱着盛香的紫檀木匣,匣子裏放的竟然是沉水香。

雖然只小小一塊,但這種香料素來名貴,能出現在這裏,足見心意了。

郗浮薇不喜焚香,見狀暗自贊嘆了一聲,心說大家就是大家,郗家生活也算富庶,卻也斷然沒有這樣奢侈,給才聘來的西席就送沉水香的。

她大概打量了下四周,就笑着對綠莎說:“我才來,還不太清楚鄒府的規矩,有什麽做錯的地方,還請你多多提醒。”

綠莎恭敬道:“夫人派奴婢來伺候您,從此您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一定盡心服侍。”

郗浮薇贊了她幾句,從袖子裏摸了支銀短簪當見面禮,綠莎推辭了一番才收下,順勢跟她說了些鄒府的事情,跟傅綽仙講的其實大同小異,無非就是鄒府上下有些什麽人,親近的血脈裏有些什麽親戚之類。

關于尚夫人的來歷,她說的倒是比傅綽仙要詳細點,道:“夫人的祖上與鄒府祖上有舊,所以當年才會将夫人許過來。”

但至于怎麽個有舊法,還有尚夫人的娘家具體是幹什麽的……她卻沒講了。

郗浮薇并非不好奇,然而剛剛落腳下來,就打聽主人家的底細,着實不好,所以也就沒追問,卻詳細詢問起鄒瓊若幾個的喜好、脾性來。

這些都是她即将教誨的學生,打聽情況是認真負責,即使鄒家知道了也不會多想。

不過綠莎說的跟傅綽仙說的一般無二,就是鄒瓊若幾個在尚夫人的教導下,年紀雖小,卻都很懂事,毫無驕縱任性,是極乖巧的。

綠莎大概以為郗浮薇生怕跟學生們年紀差距不大,會鎮不住這幾位千金小姐,還安慰道:“小姐們都很好學,早就想要一位先生指點了。”

郗浮薇笑着搪塞了幾句,這時候暮色降臨,就聽見樓梯上傳來有人腳步輕快走上來的聲音,跟着有人敲了敲她們這邊的門,一把清脆嗓子問:“沈先生?沈先生?馬上就要開飯了,沈先生是下來花廳裏用,還是叫人給您送上來?”

“我這就下去。”郗浮薇忙揚聲答了一句,跟着站了起來,“我們下去吧!”

到了下面的花廳,傅綽仙已經等在這裏了,她單手托腮,歪着頭朝郗浮薇笑:“收拾好沒有?要幫忙麽?”

郗浮薇也笑:“勞姐姐惦記,已經差不多了……畢竟我原本身無長物,也沒多少要歸置的。”

“咱們這樣的身世,能夠太太平平的在這兒做女先生,已經是上天垂憐了!”傅綽仙了然的點了點頭,道,“不過如今既有了落腳之地,又有了先生之責,将來總會越來越好的。”

郗浮薇點頭稱是。

她們說了會兒話,傅綽仙就朝方才上去喊吃飯的人擡了擡下巴,說道:“這是伺候我的紅芝。”

郗浮薇聞言朝紅芝笑着點了點頭:“方才勞煩你了。”

“不敢,是傅先生讓奴婢上去禀告的。”紅芝忙道,“兩位先生都是大有才學,奴婢能服侍左右,是奴婢的福分。”

“鄒府到底是大家,尋常一個下人也這麽會說話。”郗浮薇聞言跟傅綽仙交換了個眼色,雖然沒說出來,眼裏卻都是這個意思。

用過晚飯之後,兩人說了幾句話,也就散了。

臨別的時候,郗浮薇問起授課的時間,傅綽仙說道:“我來的早,已經開始指點幾位小姐技法了。沈妹妹你才過來,約莫明後日會有人來通知的。”

又告訴她授課的地點,是在距離芬芷樓不遠的一個院子裏,“那地方是平房,但地方很大,前後都有半畝地的花園,還有魚池,池子裏應該是有荷花的,但這季節已經枯萎了。若是夏日的時候,必然很美。”

她語氣裏有點懷念,“我爹爹還在時,家裏也有這麽個池子來着。只可惜後來家道中落,連池子裏的那點兒藕都挖出去給人家抵債了。”

郗浮薇聞言心裏多少起了點波瀾,是想起從前郗宗旺跟郗浮璀都在的時候,雖然生母去的早,早到她這些年來都沒有“母親”這個概念了,然而一家四口,過的也是其樂融融……彼時的花園裏,何嘗不是藕花遍地,錦鯉翔集。

咬了下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安慰了幾句傅綽仙,說了些諸如“日後一定會更好”的話,也就起身回房了。

這一夜無話,次日早上,鄒府果然有管事過來,先是客客氣氣的問郗浮薇是否住的慣、對綠莎滿意不滿意,都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才說起來授課的事情。

最後雙方商議下來,決定再次日就開館。

郗浮薇打聽了下鄒瓊若等人的水準,管事笑着道:“家裏之前沒給小姐們請過先生,都是夫人得空指點一二,所以小姐們縱然識得一些文字,也是記得零零碎碎的,還要請先生多多費心!”

言外之意,雖然鄒瓊若幾個是女孩子,不需要參加科舉,然而尚夫人也是希望她們能夠正兒八經的學點東西的,可別以為教她們識文斷字就了事。

“夫人不嫌我鄙陋,敢不盡力?”郗浮薇點了點頭,送走管事,也就着手備課了……她從前跟着郗浮璀念書時的書冊都留在了郗家,一本都沒帶出來,但鄒府這邊準備周到,樓下用飯的花廳隔壁,有個小書房,地方雖然不大,但基本的書籍都有,還預備了文房四寶供取用。

郗浮薇回憶自己小時候啓蒙那會兒的情況,下去拿了幾本上來,比照郗浮璀給自己講課的情形,修修改改的做了番筆記。

說起來她還沒有給人授課的經驗,也不知道會不會誤人子弟……然而如今的情形根本不容退縮,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中午的時候,傅綽仙抱着七弦琴回來。

郗浮薇在樓上聽到動靜,就收了筆墨,下去招呼。

“沈妹妹!”傅綽仙看到她,露出個笑容,“你入館的時間定了麽?”

“已經定了,明兒個就過去,還要請姐姐多多關照。”郗浮薇走過去想幫她接琴,但傅綽仙搖了搖頭,自己将琴放到旁邊專門的一張琴桌上,才解釋道,“這是我爹爹在世時專門請人給我從江南帶過來的,我不太喜歡別人碰它。”

郗浮薇連忙道歉。

傅綽仙笑着道:“你一番好意,不嫌我難相處就好。”

兩人客套了一番,郗浮薇看出她眉宇之間似乎有些煩惱,就關切的問起。

傅綽仙猶豫了下才道:“也沒什麽……就是幾位小姐這兩日曠課的厲害。我在想着,是不是跟夫人說一聲?可是說了的話,按照夫人的脾氣,八成是要責罰小姐們的,這卻又叫我遲疑了。”

郗浮薇聞言很是驚訝,說道:“姐姐,您不是說幾位小姐性.子都極好嗎?”

“幾位小姐的性.子當然是很好的。”傅綽仙嗔道,“可是到底年紀小呢,不脫小孩子家脾氣……多少有點貪玩,本來尚夫人的教養之下,也算乖巧聽話,從來不頂嘴的。這不是那位鄒公子麽?他自個兒叫老夫人寵着護着,見天的游手好閑,功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也還罷了!結果這兩日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卻頻頻去探望幾位小姐了!”

“他要只是在旁邊聽課,那也沒什麽!”

“可他聽了不多時,就沒了興致,一會兒跟這個嘀嘀咕咕,一會兒拉那個嘈嘈切切……引的幾位小姐都沒了心思,個個人在曹營心在漢!這情況我想着可不能縱容,于是轉彎抹角的說了幾句,你猜怎麽着?”

郗浮薇道:“莫非他就生氣了?”

就想起來自己接受尚夫人考核的那日,這鄒一昂也是突如其來,一個勁的挑着刺……這情況不能說他多麽纨绔蠻橫吧,也不像是什麽好相處的。

打擾了傅綽仙授課,卻還不許傅綽仙提醒,這樣的事情,他未必做不出來。

“那倒沒有。”傅綽仙搖頭,“我之前答應進府來做西席時,就因為擔心這些小姐公子的脾氣大,跟尚夫人約定過:若是弟子不肯受教,這誤人子弟的名聲,我是不擔的……尚夫人當時親口保證過,若是鄒公子鄒小姐他們自恃門第,不尊敬咱們這些先生,只管告訴她或者她身邊的人,她會親自告訴兒女什麽叫做規矩!”

嘆口氣,“那位公子态度是很好的,當時就陪着禮走了,我見狀還松口氣呢!誰知道他轉頭就挑唆了鄒小姐她們幾個逃課!”

郗浮薇詫異道:“這位鄒公子……我看他也不像是對幾位鄒小姐抱着敵意的,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

雖然這時候民間還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話流傳,然而富貴人家的女眷,沒有不識文斷字的,畢竟大字都不識一個的話,其他不說,賬本都看不懂,還怎麽打理家計?

又說,“姐姐,這樣子,不能禀告夫人嗎?”

“誰知道他呢?”傅綽仙苦笑了下,說道,“禀告夫人的話,夫人肯定會立刻管的!問題是,這府裏不是還有一位老夫人麽?那位平常看着慈祥可親,但是一旦涉及到鄒公子這心肝,随時随地可以不講道理!我要是去說了,八成會得罪她!”

郗浮薇聞言也苦惱起來,畢竟明日起她就要入館講課了,要是學生都被鄒一昂教唆的逃課了……到時候就她一個人對着空蕩蕩的課堂,這?

“鄒公子是這兩日才這麽做的嗎?”她思索了會兒,沉吟道,“是不是有什麽緣故?比如說誤會什麽的……姐姐試過跟他推心置腹的談一談,問問內情沒有?”

傅綽仙看着她,微微一笑:“我倒是想!只是……我雖然沒有其他想法罷,可是架不住我比那鄒公子只大了幾歲,貿然找過去,我再怎麽問心無愧,其他人,還有鄒公子自己,卻未必這麽想呢?”

郗浮薇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大家都是來鄒府做西席的,學生都不在課堂上了,這西席還怎麽做下去?姐姐若是不嫌棄,擇個時間,咱們一塊去?”

“明兒個你就要入館了。”傅綽仙颔首,“要不等下就去?”

又說,“那位公子看起來不是很好講話的樣子,咱們得想想見到他之後,怎麽開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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