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息事寧人的後果

郗浮薇對于出現這樣的情況并不意外,芬芷樓裏住的都是女眷,天生對于蛇蟲之類的東西就比較害怕。

尤其這大半夜的,忽然來這麽一出,就算将蛇全部打死之後,發現毒牙是被拔掉的,沒有想象的那麽危險,但過程也已經吓的不行了。

哪怕鄒一昂在鄒家地位特殊,屬于不可動搖的那一類,又有莊老夫人明擺着是不問青紅皂白的偏愛這孫子的,這會兒對于芬芷樓上下來說,也是犯了衆怒了。

如今一幹人心裏肯定想的是把事情鬧大,跟鄒府要個說法。

此刻沒人開口,不過是在權衡利弊,擔心第一個要求徹查到底的人傳出去後,會被莊老夫人還有鄒一昂記恨罷了。

這并不是郗浮薇想看到的。

她不是單純來做女先生的,目的沒達到之前,可不想被掃地出門。

哪怕今晚這事情鬧上去之後,女先生們未必就會受到鄒府的厭棄,然而出于未雨綢缪的考慮,更是覺得鄒一昂這個切入口不能輕易得罪,郗浮薇都希望這事兒能夠壓下來。

于是掐着氣氛松動的一刻,說道:“大晚上的鬧這麽一出,就是泥人也要動怒了!只是這會兒都是圍繞女學做事的,我也就坦白說一句:咱們這些人多少有些技藝,聚集在此,都有着各自的不得已。自從我進女學以來,這段日子,磕磕絆絆的事情已經一而再了。眼下正趕着年底,倘若再來個再而三……主家會怎麽想,誰也說不準。”

這話就等于委婉的讓大家想想,一旦被鄒府辭退,會是什麽後果了。

“沈妹妹,你說的道理我們都明白。”見衆人再次沉默,傅綽仙目光閃了閃,說道,“問題是,正如你所言,類似的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倘若每次都是咱們的不是,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可是你扪心自問,之所以女學這段時間會出岔子,是咱們起的頭嗎?”

她環顧了一圈左右,“我就把話說的明白點:就鄒公子這脾氣如果不改的話,咱們這一次忍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一直這麽忍下去?今晚這些蛇雖然都拔掉了毒牙,然而毒蛇的數目你們也看到了!說句不好聽的話,鄒公子此舉看着還算有分寸,沒打算當真鬧出人命來。可是這麽些毒蛇,鄒公子身驕肉貴,怎麽都不可能親自動手給它們拔牙吧?底下人做的時候,萬一有什麽疏忽,錯漏了一兩條沒拔牙的毒蛇在裏頭,妹妹你說是什麽結果?”

“鄒公子也有十二了,不可能想不到這點!”

“卻還是這麽來折騰咱們,可見是壓根沒把這芬芷樓上下的死活放在心上!”

又嘆口氣,“本來鄒公子總是說妹妹好,說我這個不好那個比不上妹妹,我想着他或者當真為妹妹的才學所折服,又或者呢故意挑撥,所以一直沒有理會。”

“但從今晚之事看來,鄒公子眼裏,咱們這樓裏的人都是差不多的!”

“都是供他恣意取樂的賤命!”

衆人聞言,臉色都不太好看。

畢竟哪怕是下人,多少也有點自尊心。

何況鄒府素來待下寬厚,奴仆們平素并不受苛刻跟羞辱,乍聽這話,對于鄒一昂下意識的就生出了些許怨恨跟厭煩來了。

郗浮薇有點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心說這人莫非是鐵了心要離開鄒府了嗎?

不然何必連挑唆衆人仇恨鄒一昂的事情都做出來了。

“姐姐這麽說卻是有些妄自菲薄了。”郗浮薇沉吟了下,道,“不是我替鄒公子說話,但鄒公子如果當真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何必叮囑人給毒蛇拔牙?鄒公子的身份,不管做出什麽事情來,鄒府肯定都要護着他的。那麽一旦出了岔子,他左右的人肯定要倒黴!沖着這一點,鄒公子吩咐了要拔牙,那些人誰敢怠慢?所以鄒公子壓根不需要擔心此事會出什麽疏漏不是嗎?”

又說,“鄒府對咱們素來寬厚,倒是咱們,進府沒幾天,所作所為,哪裏配得上鄒府給予的待遇?這會兒吃了一吓,有驚無險,就鬧着要動鄒府的心肝……我說句得罪姐姐的話,我覺得這事兒就算傳到外頭,人家多半也要說咱們恃寵生嬌!”

兩人争執難下,于是請姚氏評判。

姚氏一向沉默,進樓以來差不多都沒人聽過她說話,聞言為難了良久,才道:“我一介目不識丁的婦人,哪裏知道那麽多?只是自從先夫去後,我們娘兒相依為命,猶如飄萍。好容易莊老夫人願意收留庇護,我們哪裏還有什麽其他的想法呢?”

姚灼素聞言,朝傅綽仙歉意的笑了笑,說道:“我們母女命苦,全賴鄒府才有個落腳之地,就算在這裏有點什麽不習慣的……也是心滿意足了。”

她們母女的表态顯然是支持郗浮薇的,其他下人固然有些不服氣,身份使然,到底不敢說什麽。

傅綽仙見狀,臉色就有些晦暗下來,嘴唇蠕動,過了會兒才道:“既然如此,那沈妹妹看着辦吧!我覺得頭有點疼,就先上去了。”

“傅姐姐且慢!”郗浮薇叫住了她,溫和道,“姐姐也是替主家着想,畢竟主家就鄒公子一個男嗣,太頑劣了總歸叫人不放心。不過眼下鄒家主剛剛回來,據說已經管教了鄒公子一回!想來鄒公子下次就不會這麽頑皮了。”

這話其實只是給傅綽仙一個臺階下,讓她方才堅持要好好鬧一場的建議顯得冠冕堂皇點。

至于說什麽鄒知寒回來了,鄒一昂就不會頑皮……鄒知寒早幾天就回來了,也确實對兒子動過手了。

可他要是鎮得住這兒子,又或者願意鎮住這兒子,還會讓今晚的驚魂之夜發生嗎?

傅綽仙心裏清楚,對郗浮薇點了點頭,臉色略緩,算是心領了她的好意,這才款款上樓去。

樓下郗浮薇跟姚氏母女,主要是姚灼素商議了一番,于是決定将樓中收拾好,蛇屍全部埋入花壇做肥料,把事情就這麽瞞下去,權當什麽也沒發生。

……鄒一昂那邊不知道這番經過,次日一早,人在學堂裏,卻豎着耳朵預備聽女學這兒的動靜。

他幸災樂禍的想了很多場面,卻被告訴說芬芷樓風平浪靜,甚至女學都照常上課了。

“這是怎麽回事?”鄒一昂于是懷疑手下,“是不是叫你們做的事情壓根沒做?”就生氣了,擡腿踹小厮,罵罵咧咧,“混賬東西!連本公子也敢騙?昏了你的頭了,本公子不給你們顏色看,一個個就妄想着奴大欺主了是不是?!”

小厮也很懵,喊了會兒冤,就猜測:“公子,是不是她們沒被吓着?”

這話說出來就挨了鄒一昂一個耳刮子:“那一簍蛇拿過來的時候,本公子都被吓的毛骨悚然不敢靠近,何況一群女流之輩?”

他打罵了小厮一番,思忖片刻,就決定:“叫人再去預備一簍差不多的!今晚本公子要親手将蛇放進芬芷樓!”

與此同時,郗浮薇也在思索:“就鄒一昂那脾氣,我勸着大家息事寧人了,他沒準要得寸進尺再來一次!嗯,這就是我的機會了……我要怎麽招呼他比較好呢?”

她這兒盤算着收拾鄒家這位寶貝公子,沈竊藍正面無表情的收刀還鞘:“埋一下,莫要驚擾了偶爾路過的百姓!”

身後數名勁裝蒙面的下屬沉聲答應,拖了他足前的屍體去掩埋。

只一人沒動,按着腰間刀柄,有些感慨有些失落的說道:“真沒想到,咱們裏頭居然會有這麽多內奸!你在濟寧掩飾的住處跟身份被了如指掌不說,只怕如今山東有多少錦衣衛、各自是什麽身份來歷目的,也都被知道的差不多了!”

沈竊藍對此倒沒什麽激烈的反應,語氣平淡道:“之前太祖皇帝陛下解散錦衣衛時,誰也沒想到懿文太子殿下會英年早逝。更想不到,今上會重建此衙。那時候錦衣衛手握生殺大權,威懾天下,對于文武百官的動向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哪怕太祖皇帝陛下吩咐解散,然而他們沒解散之前所知道的秘密,也足夠震懾當時的朝野上下了。”

“那些做賊心虛的人,在錦衣衛在時不敢造次,錦衣衛去後,尤其是建文時候,他們自然想知道錦衣衛到底掌握了他們多少秘密,是否有毀滅證據的可能?”

“這中間足足數十年光景,今上登基卻不足十載……這些都是暫時的事情。”

又冷笑,“何況他們即使知道了,如今又能怎麽樣?朝堂上奈何不了陛下,在山東,在運河沿岸,難道就奈何得了咱們這些人?”

他的同伴嘆了口氣:“只是遷都之事非同小可,就算陛下心意已定,有些人只怕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沈竊藍沒什麽表情的說道:“冥頑不靈,死不足惜!”

“說起來,你在濟寧的布置如何了?”同伴微微颔首表示認可,沉吟問,“會通河在山東最要緊的就是濟寧跟東昌,鄒家是兖州大族,濟寧豪強,按說會通河疏浚之後,對他們大有好處,不該反對的。然而你之前說,覺得鄒家态度有些古怪,不像支持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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