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最終卷 長生天（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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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可及的黑在騷動，處在這一片黑暗中仿佛連呼吸都被推搡着。湧動的黑霧卷起一個又一個渦流，若你定睛看，稍有不注意就能被卷進記憶的深海裏。

葉修抱着千機傘，坐在了潮熱的泥地上。

空氣中的鐵鏽味濃重，撲面而來，仿佛毒蛇的信子在臉上舔過。四面八方的鬼不知是忌憚葉修身上精純的龍血，還是早已清楚這個男人心智的強大。它們只安分守己的包圍着葉修，不敢越雷池一步。若是在宿主體內被宿主元神重新驅趕，所有侵占宿主的鬼魂都會被肅清，即消散。

不知這樣對峙了多久，一聲悠長的號角聲從遠處傳了過來。随着號角聲傳來的，那仿佛是百鬼猖獗的歡呼聲，它們慶祝着屬于它們的天日再度降臨。由遠及近的，整齊又匆忙的腳步聲在黑暗的空間中無盡地回響。

在黑暗扭曲的盡頭，有數以百計彎彎曲曲的鬼在麒麟鬼子的帶領下，緩步朝葉修走來。為首的俊美男子臉上爬上了黑色的神秘圖騰，黝黑清亮的眸子變成了不帶一絲溫度的銀灰色，全然黑色的唇片讓男子看起來恍如遠古祭祀中的邪神，他被無數的鬼簇擁着，從地獄的那頭走了過來。

那是出于對力量的渴望，讓百鬼亦步亦趨地跟在麒麟鬼子身後，目露貪婪。

麒麟鬼子手中還提着兩個包袱，那包袱往外滲着黑色的液體，仿佛在蘇醒。

說來周澤楷并不是第一次做引渡人，只是他不知道，他唯一一次有過的經歷，給了他幫助還是給了他軟肋。每率領百鬼前行一步，百鬼施加在周澤楷身上的陰氣就會往周澤楷的骨髓入侵多幾分，冷得他牙齒都在隐隐打顫。

引渡人率領着百鬼，向葉修這頭走來。原本席地而坐的葉修驀地睜開了眼，眼底那是一片熾烈的紅，就像是當年鬥神戰鬥得正酣的模樣。

葉修站了起來，前方一陣騷動，被麒麟鬼子引渡的百鬼紛紛注意到了葉修的存在，它們隐隐地躁動了起來，在葉修舉起千機傘的那一刻，所有的鬼都嘶叫了起來，它們或許是在向引渡人的束縛在抗議，它們要吃掉眼前美味的食物；亦或者是它們在狂歡，純正的龍血即在眼前，它們只要殺光在場所有的同伴，便能成為最後的鬼王。

千機傘被葉修的血液重灌，原本銀色的傘面變成了耀眼的紅色。葉修雙手握住傘柄，往地上狠狠一插，手腕一轉，地面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四分五裂開來，一個巨大的陣法在龍血的召喚下，徹底蘇醒了過來。

刺眼的白芒從地面上的裂縫噴湧而出，麒麟鬼子在這一刻撕毀引渡人與鬼結下的血契，百鬼失去了牽引，立即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葉修劈山而形成的龐大結界中。

它們瘋狂嘶叫，沖撞着，想要找出一條生路。

周澤楷狼狽地翻出了結界外，麒麟鬼子臉上黑色的神秘圖騰反複數次，最後不甘的全然褪去。周澤楷吐出一口黑色的血，那血中似乎有蟲子在翻滾蠕動，他平複了自己的呼吸，站起來用腳碾死地上的契蟲。在契蟲被碾成血水的那一刻，葉修所控的結界中，百鬼徹底進入了失控狀态。

它們奮力沖擊着結界，企圖撞開一條生路。契蟲一死，百鬼立即意識到引渡人的背叛，它們瘋狂地吼叫着，怨氣通過還未能完全斬斷的聯系，直接被周澤楷全盤接收。

葉修見狀，将手中的千機傘直接擲出，銀色的傘被賦予了龍血，在被擲出的那一刻，在空中化成一道炙熱的火舌，将沖擊結界的百鬼直接燎成灰燼。葉修在扔出千機傘的那一刻，立即奮不顧身地往周澤楷的方向奔跑，他在奔過去的途中撕爛了自己的衣領，指甲毫不猶豫地劃破自己頸側的血管，直接将自己脖子上汨汨往外冒着血液的傷口送到了周澤楷唇邊。

體內冰火兩重天的麒麟鬼子瞪大了銀灰色的眼，他毫不猶豫地咬下，吮吸着血液。俊美的臉上黑色的圖騰有隐隐重現的征兆，他仿佛失去了理智般，将葉修扣在自己的懷裏，更加貪婪地渴求着力量。

周澤楷清醒比葉修預算中的要快，他眉眼恢複了清明，伏在葉修肩上喘了喘。引渡時毀約原就極為冒險，稍有不慎，就會被惡鬼怨氣拖入萬丈深淵。若不是周澤楷體內有鬼血，若他不是龍族麒麟，恐怕也有生路。葉修拍了拍周澤楷的臉，“還可以嗎？”周澤楷薄唇沾血，他看着葉修驀地笑開，那笑容裏有一分得逞、兩分賭氣，剩下的七分全是化不開的無奈的愛意，若我為你犧牲至此，你怎麽敢在我不同意的情況下就去死？

被強行碰瓷的葉修卻也只能無奈地笑笑，他伸手捏了捏周澤楷的臉，“沒事了就去幫文州他們控制六爻門吧。”兩人回頭看了一眼結界中被百鬼搶奪的兩個包袱，那是旱魃的頭顱和鬼車的心髒。

周澤楷沒有多停留半分，葉修望着周澤楷離去的身影怔了怔，他何嘗不知這幾人的用心良苦，可這一切的災難都是由自己開始，就注定要由自己來終結。每個人都想把自己擠向最危險的地方，可很多時候，一段故事裏卻不需要那麽多個英雄。

葉修回頭看着眼前結界中的修羅地獄，惡鬼在最初的混亂之後，已經開始相互厮殺。就像當年六爻門前那般，互相吞噬、互相屠戮，最後剩下一個最強的，是為鬼王。這周圍所有的鬼魂都會被鬼王吞噬殆盡，而葉修等的就是鬼王的産生，等的，就是這百數年來，陶軒和劉皓的魂魄重組的一刻。

眼前這一片煉獄，跟當年葉修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不一樣的是當年他是被動承受着的，而現在，他是這一切的制造者。他要将這一切都歸零，重新洗盤，給一切從頭再來的機會。

結界中的厮殺越來越激烈，惡鬼相互吞噬，又被其餘的撕成碎片，這些鬼最後已經不是為了活下去而殺戮，而是為了殺而殺。

葉修收回了自己的千機傘，他站在一片煉獄前，這一次他至少還有人的模樣。他看着陶軒的心髒被惡鬼大口吃下，劉皓的頭顱又被哄搶成無數塊，搶奪到一小塊的惡鬼狼吞了進去，生怕被奪走，是這樣的，貪婪。

惡鬼的數量越來越少，争鬥卻越來越激烈。最後當鬼王産生，結界碎裂的那一刻，葉修驀地睜大了眼。

他還未來得及罵一聲始作俑者，他就察覺到背後有沉重的腳步聲，他回過頭，就看到黃少天腳步淩亂地朝自己走了過來，或說朝鬼王走了過去。

“黃少天！”葉修厲聲呼喊。

而來者卻只面無表情地掃了葉修一眼，他張開了自己的翅膀，上面數十只眼睛随着翅膀的振動而轉動了起來，發出了“咯咯咯”地譏笑聲，仿佛在示威，在對葉修說，他是我們的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