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最終卷 長生天（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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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已經不能被稱為黃少天了，他只草草地掃了葉修一眼，很快又将注意力轉到了鬼王身上，好似對他來說，葉修還不如更遠一些的鬼王更有吸引力。

站在破碎的結界中心的鬼王也感受到了來自黃少天的強大威壓，五色鸾後代的氣息和鬼族的氣息混在在一起，說不清在那具身體中，到底是誰占上風。兩個怪物在遙遙地對峙着，鬼王一旦開始圈養，就如同養敖般，經歷了血腥殘酷的厮殺，到最後只能剩下一個。它感受到了黃少天的威脅，它必須要吞噬黃少天，沒有選擇以及避讓的餘地。若是鬼王不能殺死黃少天，那麽它身體中所有被吞噬的、暫時臣服下來的惡鬼就會立即反噬，它則會即刻爆體而亡。

“氣味……”黃少天微微仰了仰頭，狀似輕蔑地打量了一眼結界中心的鬼王。那已經找不到任何形容詞來形容它的體态了，三個頭、六雙手、每張臉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無數的眼睛，甚至于胸前腹部布滿了幾十張口，它身上的陰氣和怨氣在源源不斷地外洩，所到之處仿佛空間都在扭曲。

氣味。他們身上有相同的氣味。鬼族的氣味。

還帶着餘熱的戰局，只待一絲火星落下就能再度燃起戰火。

葉修尚未想出好的解決對策，卻在此時，遙遙相對的他們，就以葉修現在這個身體難以企及的速度纏鬥了起來。

在鬼王誕生、結界破損的那一剎那，葉修就敏銳地察覺到，鬼王體內，原本應該完整的劉皓的魂魄，少了一部分。他還未來得及确認缺失的部分遺落在何處，被惡鬼寄生了的黃少天就出現了。甚至于跟鬼王纏鬥了起來。

黃少天猛地振開翅膀，肉眼完全追不上的速度，他就繞到了鬼王的身後。鬼王的反應十分迅捷，他的十二只手臂在第一時間全部繞後，牢牢地抓住了黃少天的手臂、翅膀，十二只手臂齊齊用力，葉修分明聽到了骨裂的聲音！黃少天卻沒有理會鬼王的行動，在鬼王要把他甩出去的那一刻，他擡起了腿，那條被惡鬼寄生了的腿直接踢穿了鬼王的胸膛！腿上所有的眼睛在那一刻尖聲嘶叫，開始了如同狂歡般的大快朵頤，瘋狂地汲取着鬼王體內的能量！

鬼王狂吼一聲，三個頭齊朝黃少天襲來，黃少天并不戀戰，依舊是葉修最熟悉的那個機會主義風格，他快速抄後，接上了自己被鬼王擰斷了的胳膊，他抽出了手中幽藍色的冰雨。鬼王顯然被惹怒，它的身體叫嚣着要戰鬥。鬼王朝黃少天的方向沖了過去，黃少天揚手幾道冰藍色的薄冰牆，擋在了鬼王奔襲的路線上。

“少天！”葉修在看到澄澈的冰雨的那一刻，就洞悉了黃少天的意圖。他手中的千機傘一揮變成戰矛，就要上前。

此時之前對葉修表現出十足冷漠的黃少天忽然回過了頭來，他半張臉都被詭異的黑占領，往日陽光燦爛的形象忽而變得深沉又穩重，他對葉修笑了笑，擡起手一堵厚厚的冰牆就擋在了葉修的身前。

他沒給葉修繼續沖上來的機會，而是握緊冰雨，朝鬼王的方向再度襲去。冰雨幽藍色的光芒在這一方昏暗的空間裏恍若游龍。黃少天的打法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不在乎自己身上的損傷，只保證自己每一次出擊都能夠重傷鬼王。

黃少天的行為讓他身體中寄生的那些鬼無比亢奮，它們叫嚣着要擊敗眼前的鬼王，叫嚣着要吞噬、要取而代之。每汲取多一分鬼王身上的能量，黃少天身上的黑色就暴漲幾分，怨氣在膨脹，以至于他的翅膀都被那些怒張的眼球腐蝕，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大大的空洞，不斷地往外滲着黑色的血液。

“黃少天！”葉修終究還是沖了上來，他用龍血沖灌武器，上前格擋在黃少天和鬼王之間，手中千機傘千變萬化，拉開了黃少天與鬼王之間的距離，幾擊之後變成了鎖鏈，牢牢地叉住了鬼王，遠遠扔開！

“你瘋了嗎？”葉修回頭對黃少天咆哮。

他從未對黃少天說過一句重話。

若是平日裏的黃少天，定是要為這一份特殊而沾沾自喜了。可在此刻，黃少天只感覺到憤怒。他可以不過問喻文州和葉修的計劃，甘心地做他們手中鋒利的長刀，所指之處他定義無反顧。只是唯獨這一件他絕對接受不了，他不能忍受所有的風險都被他要保護的那兩個人扛着！

過往的無數年月裏，黃少天都是扮演着保護者的角色。幼時流浪在外，他要保護自己；少時成長在藍雨，他要保護隊長；而後有了想要守護的人，他想保護葉修。可實際上黃少天不僅誰都沒保護好，他還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被保護的角色。仿佛只需要像一個小太陽一樣活着就足夠，太陽下山之後的黑暗都被他最在意的兩個人擋在了身後。

為此，他憤怒且不甘心着。

“葉修，我說過會保護你的，你是不是當我說的是屁話？”黃少天瞪了葉修一眼，咬牙切齒地說道。

話音一落，黃少天猛地抱住葉修扔了出去，正面對上了掙脫了枷鎖襲來的鬼王。方才被葉修用龍血創傷的傷口沒有辦法快速愈合，黃少天見狀松開手中的冰雨，幽藍色的長劍在空中墜落，他猛地探出手，狠狠地朝鬼王身上的傷口抓過去，鬼王的所有手臂立即蜂擁上來，黃少天全然不顧，手掌猛地插入鬼王身上的傷口，狠狠的朝兩側撕開！

鬼王痛苦地吼叫，它擰斷了黃少天的手臂，卻沒辦法逃離黃少天的桎梏，黃少天的手已經被擰得變形，卻依舊死死的插在鬼王的傷口裏，奮盡全力的撕開！

葉修心知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能阻止黃少天，他咬了咬牙，奔上前，将自己的手掌直接覆在黃少天那被眼球占領又破敗了的翅膀上。翅膀上所有的眼球在感受到龍血的那一刻亢奮地嘶叫，它們一擁而上，瘋狂地吮吸葉修的鮮血！

黃少天在得到補充的那一剎那，低吼一聲，直接将鬼王撕成了兩半！他同時将葉修和鬼王甩開，抱着頭墜落在地痛苦的蜷縮了起來。身體中怨氣和鬼族的氣息在與鬼王戰鬥的過程中不斷的暴漲，在他的意識中撕扯着，不是要把黃少天逼瘋，就是要把黃少天變成怪物。

“少天！”葉修掙紮着要爬起來，龍族血液為精氣之本，他方才失血太多，這一瞬間竟然有些力氣不濟了。

黃少天好像因為這一聲忽然清醒了過來，他緩緩放下抱着頭的雙手，擡起頭來，沖葉修眨了眨眼，有些調皮、還有賣萌的嫌疑，他輕聲對葉修說：“我說我能保護你，葉修。我說了能就能，我這次要耍一波大的帥給你看。”

“不！”葉修感覺自己的眼眶一下子發熱，酸脹得生疼。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民國的那一場動亂，喻文州代替他進入陣法的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無能為力的匍匐在外，只能看着同伴因為救自己而深陷囹圄。“少天，你別亂來……”

黃少天搖搖晃晃地站直了身體，他轉身朝鬼王地上的殘骸走去。那殘骸正在地上不斷地蠕動，想要再次融合在一起。

黃少天嗤笑了一聲，他撿起自己的冰雨，走到殘骸面前幹脆利落地斬斷了之間的聯系。

葉修看着黃少天的身影，張口已經叫不出聲。黃少天要肅清，在葉修察覺到鬼王身體中，劉皓的魂魄少了一部分那一秒，到葉修看到黃少天手中的冰雨沒有被污染的那一刻，葉修就明白了黃少天要幹什麽，他是清醒着的——要以自己的身體為容器，來結束這一場亂鬥。将葉修這一次開啓地脈的全部怨氣，全盤接收到自己的身體裏。他要以一己之力，來完成将被引渡的所有惡鬼全數吞噬下去，剔出完整的劉皓了陶軒的魂魄，再在憑借自己的意志力奪回整個身體的主導權，這一系列風險極大的任務。一旦失敗，黃少天将會代替鬼王鎮守地脈，成為六爻門上永生永世的浮雕！他不敢想象如果黃少天失敗了，黃少天會面臨怎麽樣的生不如死的結果，他這個被拯救的人又會面臨怎麽樣的愧疚和傷痛，以及藍雨那個美好又團結的大家庭又會受到怎麽樣的重創。

“蠢貨！”葉修罵這一聲用力到肺部都在發疼。

黃少天的手抖了抖，但他沒有猶豫。他踩在鬼王的殘骸上，被寄生了的腿即刻脹大了數倍有餘，無數的惡鬼正瘋狂往黃少天的身體裏湧動，黃少天痛苦地低吟出聲，他的翅膀在那一瞬間，徹底被腐蝕得只剩下猙獰的骨架。

葉修雙目赤紅，“我是龍，我承受再多的怨氣也不會死的……”他甚至連伸手去碰一下黃少天都不敢，生怕自己的龍血會給黃少天體內的惡鬼助了威。“對我來說不過是從頭再來罷了，你傻逼嗎？”

黃少天好像聽到了，他艱難地仰頭，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呼吸。他牽扯了一下嘴角，即使現在他總是引以為豪的帥氣面容已經扭曲得如同夜叉，“帥嗎？”黃少天輕聲問。

所有的鬼在頃刻間全都湧到了黃少天的體內，黃少天抱頭大吼了一聲，他的衣服在那一刻幾乎全部脹開，暴露的皮膚上皲裂出一道道痕跡，每道裂痕猛地一睜開就是一個個充血的眼球，它們好似急于脫離黃少天的身體，卻又在享受黃少天體內五色鸾的純正力量。

黃少天擡起手，用尖利的指甲穿透了自己的胸膛，他的手在自己的體內翻攪，不多時就抽出了兩個完整的魂魄來，他嫌惡般地扔了出去，脫力地半跪在了地上，“都怪這兩個好心辦壞事的臭傻逼。”

說完這句話，黃少天又是一變，他掩住自己的臉，蜷縮成一團。

拔鬼這樣的傷痛，饒是葉修在王傑希的監控下，也做的無比艱難。黃少天在身體被百鬼侵占的這一刻，流暢的完成，不知需要多大的毅力和決心才能做到。

這不過一分鐘間發生的事情，讓葉修覺得自己好像經歷了一個輪回。他控制不住自己往前奔的腳步，或許他沒辦法幫上黃少天，可他做不到看着黃少天這樣受折磨。

就在葉修的手要碰到黃少天的那一刻，兩條長長的綠色藤蔓遠遠就甩了過來，纏住葉修的腰甩了出去。

王傑希操縱着滅絕星塵，片刻便到了黃少天身前，他揚手便生長出無數的藤蔓，每一根都刺破黃少天的皮肉，以最粗暴的方式往黃少天的體內灌輸着鎮靜的能量。

黃少天嚎叫了一聲，他體內的鬼操縱着他的手臂，要拔出身上那些惱人的藤蔓。王傑希的臉色發白，他一皺眉，直接用藤蔓纏住黃少天的手臂，綠色複蘇的能量不斷地往黃少天身體裏傳送！

葉修見王傑希趕到，他立即上前幾步，畫下結界，将體內兩股力量拉扯着的黃少天鎖在結界中。那力量分明在暴漲，黃少天身上的怨氣順着王傑希的藤蔓爬，每每快要觸碰到王傑希之時，那藤蔓便會迅速地斷掉，又催生出新的攀在黃少天身上。

王傑希的力量枯竭得很快，他最後齊齊斷掉與黃少天接觸的藤蔓，被那怨氣反震得後退了數步。這次引渡的百鬼是當年六爻門被封印上時禁锢在門後空間數百年的惡鬼，它們歷經了當年門後劉皓與陶軒魂魄被打散，為了得到完整的他們二人的魂魄，才開啓地脈，将百鬼引渡。以期在鬼王産生後，從鬼王的身體中拔出他們二人。

“給你。”葉修從懷裏掏出了方才與周澤楷碰頭時拿到的生死簿。引渡的百鬼中有生死簿中所有人的魂魄，他們這些人在昆侖山中被劉皓施了降頭，奪去了部分的魂魄，只有在鬼王體內融合，他們的魂魄才能再次完整，不再受劉皓的控制。從委員會的性質上來說，這才是他們的任務。

王傑希接過了生死簿，他看了一眼結界中已鎮靜了的黃少天，對葉修說：“去做你該做的事，喻隊那邊應該要撐不住了，我需要趕回去。”

葉修目送王傑希和黃少天的遠去，他最後如釋重負般搓了一把自己的臉。他轉身朝更黑的地方走去，背後的同伴們同樣在浴血戰鬥，這和當初一樣又不一樣了，葉修比當年在六爻門後那時，多了太多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