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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诏獄審訓室內, 獄卒揮着鞭子抽打韓雲生。

陸恒支着下巴睨他,等獄卒打得差不多了,才說一聲停, “誰讓你來刺殺本官的?”

挂在木架上的人悶笑,“我說了, 大人能饒我一命嗎?”

陸恒抿聲。

韓雲生啧嘴,“我也怕死, 您不饒我, 我怎麽交代?”

陸恒交疊着手, 很好脾氣的知會他, “刺殺朝廷命官是死罪,你既然做了這樁買賣,就應該知道,你拿的是賣命錢。”

韓雲生仰起臉, 看着他笑,“您這種高官權貴懂什麽, 您有錢有勢,豈會懂得我們這種下等人的苦。”

陸恒起來轉身走,“繼續打,打到他開口為止,留口氣別讓他死。”

審訓室內響起鞭子聲,陸恒慢步出诏獄,那兩個伶人惴惴不安的候在诏獄外, “大人,師傅他會不會死了?”

陸恒緩步上了馬車, 那倆伶人也爬到馬車上, 不敢跟他同坐, 只蹲在車板上,馬車行動時,他們晃了晃,自己趴在地上。

毫無尊嚴可言。

陸恒垂視着他們,“起來。”

小伶人委屈巴巴,“馬車在動,我們站不穩。”

他們的眼睛瞄了瞄馬車裏的板凳,想坐不敢坐。

陸恒沒讓他們坐,閉上眼。

那倆小伶人眨巴着眼,“師傅他很辛苦,收養了很多孩子,我們都是師傅收養的,求大人別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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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恒沒應聲,随着馬車搖晃回到陸家。

他籌劃了半宿,這會兒一抓到人渾身終于放松下來,瞌睡上頭,回到西廂房便睡進夢裏。

他似乎又回到了街頭,她坐在馬車裏,沒有了車簾的遮擋,她半側着臉,眼尾垂下,餘光若有似無的斜着,她張着紅豔豔的唇,說出那句,“放了他。”

街頭的人聲在這瞬間消失,只餘她這個人和被捆綁在地上的韓雲生,他怔怔看着她。

她似有所感,擡手放下車簾,隔絕了他的視線。

就在他想回絕時,那只手從車窗伸出來,細細的指甲在日光下泛着粉,沖他招了一下,只這麽一下,他便像攝住魂般下了馬,上了車。

馬車裏的女人顫着睫不看他,一味的側着身。

他坐到長凳上,伸來手臂摟住她的腰肢,抱着她坐到腿上,她的頭發很長了,悉數垂在他的腿側,他有千言萬語想跟她傾訴,最後只歸于一句,“你是為了他來找我的。”

如果沒有他,你大抵是不願出現在我面前的。

懷裏的女人沒有回答他,只是伸着手腕軟骨頭般的挂到他肩頭,仰着臉蹙起眉獻上紅唇,他如鲠在喉,但他止不住心頭對她的渴望,低頭捏起她的下腮深吻,然後迷亂,陷在這虛幻的假象中,瘋魔時,他緊扣着她,想将她摁入骨血中,可是她卻在耳邊輕輕的重複着。

“放了他。”

猶如當頭棒喝,他再也無法抑制嫉恨,他輕掐着她的下颚,憤怒道,“我要殺了他,我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回應他的是女人的一耳光,啪的一聲響,她從懷抱裏消失,馬車沒了、韓雲生也沒了,他從被褥裏坐起來,這裏是西廂房,這裏沒有她。

他頹然以手撐住額,他這般的肖想着她,想的做那種讓他唾棄的夢,可夢裏的他才是他的真面目,就像當初她說的那樣。

虛僞。

這副皮囊罩住了他的醜惡,縱然他拿着律令法規來掩蓋,也抵不過他想殺韓雲生是因為她。

可是死了韓雲生,她只會更恨他。

房門猛然被敲響,墨硯在外頭叫喚,“侯爺,都察院的荀禦史過來找您。”

“先帶他去書房。”

陸恒忙下床去更衣室換一身便衣,匆匆出屋。

書房內,陸恒剛一進門,荀誡便沉重神色道,“陸大人,江朝在獄中咬舌自盡了,江南鹽課司一口認下所有私鹽罪責,我已經沒法再審,只能移交給你了。”

陸恒颔首,“還請将相關案牍一并移交給我。”

荀誡道,“自然的,我已經派人從案庫中将所有卷宗抽調出來,送到你們大理寺了。”

陸恒道了聲有勞,荀誡便不多留,告辭離去。

陸恒用過午膳,便進大理寺署衙開始審閱卷宗,這些卷宗極其錯綜複雜,憑陸恒一人短時間內無法理清,他索性叫了四個大理寺少卿協同觀閱,一時間署衙內忙的不可開交。

直忙了近七八天,才将卷宗嚼完,可也沒發現什麽。

這日夜深,陸恒同顧明淵簡單在署衙用了晚膳,陸恒才得空跟他道,“如今江南鹽課司咬死了是自己同江朝私下倒賣官鹽,這個口子堵死了,咱們從他嘴裏撬不出話。”

“您抓得那個刺客也許是突破口,”顧明淵沉思道。

陸恒啄口清茶,淡道,“先不說他,江朝的背後很有可能是陳家,陳肅是江南鹽政,想開閘放水太過容易,但沒有證據,我們沒法辦他們。”

顧明淵點頭,“只能上告給陛下,讓陛下派人去查,但是上次陛下派的監察禦史入地方後什麽也沒查出來,這回也難保會這樣。”

“就是真查到什麽,只怕他也沒命回燕京交差,”陸恒慢聲道。

顧明淵擰眉,“您說的是,若陛下能再出動錦衣衛……”

“只怕他們已經抹掉了罪證,”陸恒低聲道。

顧明淵略思索,“照您這麽說,京中必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他們才敢這般肆無忌憚。”

這就說的通了,上一回監察禦史入江南,這原是陸恒求來的,結果陛下前腳發了旨意,後腳監察禦史在江南胖了一圈回京,全靠着顧明淵潛入江南才帶回證據。

陸恒道,“我覺得還得從你帶回的鹽引入手,鹽引從戶部下發到地方,給江朝的鹽引多出來的那部分,很可疑,我原先想的是,這鹽課司将本該屬于別人的鹽引劃給了江朝,鹽引是鹽商的命,若他真這麽做,這些鹽商豈會忍得了,必定要鬧,可是瞧餘家父子的反應,他們并沒有短鹽引,那這多出來的鹽引到底是戶部多發的,還是地方鹽政私印出來的便不從得知了。”

無論哪一種,這中間都有人在擾亂鹽市,朝廷鹽稅也被攪亂。

顧明淵起身道,“下官這就随大人入宮,請聖人下旨徹查戶部鹽稅。”

陸恒道,“這全是我猜測,鹽稅是朝廷重稅,牽一發而動全身,聖人不一定會聽了我這一面之詞便真的去查,我想先等等,等那刺客招供幕後之人,以此為突破口來查鹽稅。”

“大人的意思,那刺客背後的人便是幕後主使?”顧明淵微驚。

陸恒挑起唇,“花了三萬兩白銀買我的命,我這命真值。”

話落,一個獄卒沖進屋,急道,“大人,有人進诏獄想殺了那刺客,幸虧小的機靈,才沒讓他得逞,不過沒抓到活口,他自盡了。”

顧明淵當即道,“這刺客在诏獄不安全,不若先由下官帶回府。”

陸恒的腦海裏一瞬晃過餘晚媱的臉,溫聲說,“不必了,你家中人多,若那刺客尋機偷跑出來,恐傷到他們,就放在這诏獄吧,多派人手看牢。”

說罷便讓顧明淵先回去休息了。

等理事堂只剩他和那獄卒,他似想到了什麽,笑着對獄卒道,“那刺客別打了,先給他治治傷吧。”

獄卒答應着。

他再拍拍獄卒的肩膀,“那刺客已招供,是誰花三萬兩白銀買我的命,你替我先把這個消息放出去。”

——

不出半日,大街小巷都聽到了這個傳言,從平頭百姓再到高門貴族,傳的沸沸揚揚。

傅氏會客時,便聽聞了這傳言,轉頭跟餘晚媱唏噓,“瑾瑜這次是真得罪人了,三萬兩白銀這可不是小數目,那些刺客都是亡命之徒,瑾瑜能抓到人,也算是廢了老大力。”

歲歲剛尿褲子,餘晚媱給她換小衣,聽着話頓住,莫非韓雲生刺殺他不僅僅是想救她,更是為了那三萬兩白銀?

傅氏嘆氣,“這眼看着快年尾了,還這般不太平,你哥哥這兩日哪回不是深更半夜回家,我聽他說,瑾瑜在大理寺署衙都沒空回去,就為了這個刺客。”

餘晚媱給歲歲穿好衣裳,歲歲便在海棠榻上蹬着腿,嘴裏烏拉烏拉着,也說不出話,但她這樣就是要轉悠。

傅氏忙叫了奶娘抱她晃蕩,叮囑着不能出外屋,防凍着。

餘晚媱交握着手,“母親,這應是謠言,誰會花這麽多錢買他的命?”

傅氏搖頭,“要我怎麽說,去年的時候,你哥哥外派回來,受了重傷,被我追着問好幾次,他才拗不過我說是瑾瑜派他下江南查案。”

傅氏看着她,“查的就是你養父養兄那個案子,這案子到今天還沒辦下來,其中一定有很多外人不能知道的東西,我倒不是為瑾瑜說話,八月那次刺殺,一看就是沖着他來的,這可是燕京城,瑾瑜還是大理寺卿,刺客敢在這裏殺人,你想想多可怕。”

餘晚媱手抖了一下,沒出聲。

傅氏揉了揉手背,“你歇吧,我還得去瞧瞧前頭他們置辦回來的年貨。”

等她出了屋,餘晚媱才顯出茫然驚愕,韓雲生跟那件案子有關,他跟害她養父養兄的人是一夥的?

——

陸恒第二日清晨回府後便開始休息,連着休息了三日,十王府遞來請柬,三皇子邀他入府相談。

陸恒應邀進了府邸,三皇子瞅見他第一句話便出,“陸大人,江南私鹽那個案子見好就收,不要再查下去了。”

作者有話說:

①十王府:明代王爺離京就藩前的集體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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