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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恒眸光泛柔, 遠遠跟着她,只瞧她一路往前頭走,直走到一戶人家門口, 敲了兩下門,出來一個中年婦人, 餘晚媱掀開籃子上的布,自裏面取出包好的繡品和織好的黎錦布料, 遞給婦人, 婦人熟練接過來。

餘晚媱又送上一小罐蜜餞。

“勞嬸子費心帶去鎮上鋪子賣, 我做了些零嘴, 給阿元吃。”

那婦人也不推搡,樂呵呵的接過罐子,嗓門不小,“小媱, 不是嬸子說,你那夫君成日裏在家讀書, 門都不出,光靠着你做針線活養家糊口,他一個男人家總不能一直靠你養活。”

餘晚媱笑笑,“他讀書已很辛苦,家裏事情我擔着也是一樣的。”

陸恒胸口産生一種微妙的感覺,悶堵而酸脹。

婦人搖頭,“你得提防着, 這男人真要高中了,沒準會抛棄糟糠妻。”

餘晚媱唔着聲, 便沿原路回自己的小院子。

陸恒慢着步子停在不遠處的樹前, 縱身跳到樹枝上, 借着綠葉遮擋,往院子裏看,她又換了一身短衫,袖子卷高,露出兩條白淨雪粉的腕子,提着水桶站在井邊打水,她力氣是真的不大,以前抱歲歲就看得出來,這會兒從井裏提水,顫顫巍巍的。

陸恒看的心驚,不禁擔憂她沒打到水,反而被水桶墜進井裏,若是可以,他想過去幫她,他往那兩間房看,那個她嘴裏的夫君要真存在,是不可能讓她做這種粗活的。

但他小瞧了她,她是提不動很多水,所以她只提了小半桶倒出來,再繼續,慢慢便那水桶灌滿。

院裏種了許多綠植,陸恒認不得是什麽品種的花草,長得很好,有些還開花了,餘晚媱用水瓢給它們澆水,再摘一些綠葉,用圍裙兜抱着,陸恒才反應過來,這是菜。

她不僅種了菜,還養了雞,那些小雞圍着她啄,她撒了些米,看它們在地上啄米,抿着唇笑,笑了會兒忽的怔住,驀地想起了歲歲,歲歲該要會走路了,她那樣好動,若會走路,一定閑不住,準要追着她跑,跟在她後頭屁颠屁颠的叫着母齊。

餘晚媱眼眶有點濕潤,心想着也沒什麽的,歲歲才一歲,這麽點大的孩子再過幾個月就差不多會把她忘幹淨,有陸恒照顧,他那樣的人,一定能将歲歲教養好。

……即便往後他另娶夫人。

她忽然有些想笑,跟她有什麽關系呢,他們早就不是夫妻了,他想娶誰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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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手抹抹臉,鑽進了竈房。

陸恒看着她在院中發呆,看着她抹自己的臉,她的眼睛太紅了,他知道她可能在想歲歲。

他一時慶幸這次南行把歲歲給帶上了,至少她見到孩子,總是舍不得的。

用過早膳,餘晚媱開始幹活,以前餘忠旺還不是鹽商時,在寶應這裏過活,他們家中有一架紡機,是她娘留下來的,她從記事起就跟着娘學織布,後來她娘去世了,便是她坐在紡機前。

餘晚媱才回的寶應,種地沒那麽快弄到木棉,她從英國公府的莊子上跑出來後,有餘忠旺接應,臨離京時,餘忠旺塞了十幾兩銀子給她,這大概是餘忠旺僅能給到的錢了,餘雪晨因為秋闱打點花了不少銀子,先前她給的六百兩銀票在京裏買了宅子後本身就不剩多少。

餘晚媱拿着這些錢回到寶應後,也沒敢置辦什麽家具器皿,她一個女人,家中有太貴重的東西容易遭賊,整好到了收木棉的時節,這附近的鄰居餘晚媱自搬去江都後也沒幾個熟的,就先前那位李嬸子還依稀有些印象,便與她買了些木棉回來用作織布,那些銀子總有用完的時候,更遑論財不可外露,她用織布來賺取花銷心裏踏實些。

織布很有一套講究,田地裏的木棉收上來絞籽、彈棉、踈花條再皎紗、號紗,這些餘晚媱都早做好了,她要趁着白日将紗線漂、漿、蒸、曬,很有一番忙頭。

她提着一籮筐紗線,大狗跟在後頭出門了。

陸恒趁她走了一段距離,才躍進院子,走近那晾着的男人衣物前,掃過一眼,便悄步往房前,探手推開門。

裏頭果然沒人。

她對外稱的夫君是個幌子,她這麽聰慧,又想隐姓埋名,怕人上門打擾,還養了條狗,真是未雨綢缪。

陸恒失笑,笑完垂下了嘴角,她這又何嘗不是怕被他找到。

他跳出院子,遠望着餘晚媱在附近的河流邊浣洗,天際顯微微霞光,她的背影在這水天一色裏顯得異常渺小,卻分外堅韌。

讓他看着心疼。

這四周太荒了,方圓幾裏根本看不到人影,她背着身蹲在水邊,身後野草瘋長,她也是膽小的,時不時擡頭四處看。

天邊逐漸亮堂,她手腳很快,趕在日頭升上去前将所有紗線漂洗幹淨,便匆匆回了院子,再煮開水漿紗和蒸紗,最後撈出來紗線放在院裏的繩子上晾着。

總算忙完了,她伸着懶腰,再給狗喂了些飯,便開始生火做午膳。

待吃完午膳,她才算歇下來,睡了一會兒午覺,睜眼便是日落,她又忙碌起來,收好紗,再過蔻将紗菷好。

陸恒就看着她急急忙忙進出屋子,連口氣都歇不了,天幕黑下來時,屋裏的油燈點上了,窗紙上印着她的剪影,她坐在紡機前開始織布,能聽到嘎嘎響聲,她弓着背,側影單薄,偶爾會直起身伸手垂背。

她很累。

陸恒心裏浮現一個念頭,即使累成這樣,她也樂在其中,她受夠了京中的勾心鬥角,她對自己的親生父母絕望,哪怕心裏有那麽一點他,也不能将她囚住。

她想活,活的無拘無束。

他不能立刻打攪她,會讓她害怕。

陸恒思索片刻,還是決定先入江都,左右這裏離江都不遠了,水路一個時辰就能到,若是騎馬從江都過來,估摸着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先将陳肅解決了,再回來找她。

他這般想開了,心間豁然開朗,這樁案子下來,他肯定有封賞,他不要封賞,到時候跟聖人直言他夫人去世是誤會,讓餘晚媱光明正大回京,他不想讓她以為,是自己拖累了他們。

哪怕受點責罰他也願意。

他正要離去,卻見有人鬼鬼祟祟過來,也沒近院子前,在不遠處張望,想是怕被狗發現。

陸恒長眉擰起,冷冷的盯着那人,只看到他似乎想往院子裏扔東西,擡手瞄準頭,試探着要扔。

陸恒立時快速移近,趁着他将扔時,猛張手扣住他的手臂,手發力,那人痛的撲通跪到地上,啊着聲要叫出來,被陸恒喝住,“閉嘴!”

那人便不敢喊了,仰頭想看清他,只感覺他個很高,臉瞧不清,但極具壓迫性,那人膽寒道,“你、你是誰?”

陸恒從他手裏搶過要扔的東西,湊到鼻尖嗅了嗅,是肉,他将肉扔進院子,那條狗必然會吃,這肉裏絕對有東西。

“你在上面放了什麽?”

那人抖着聲,“沒什麽……啊!”

陸恒一腳将他踹到地上,踩在他臉上,厲聲道,“再不說實話,這條腿別想要了。”

那人疼的求饒,“我只是放了點毒箭草,我沒想幹什麽?”

陸恒面無表情,拖着他進了遠處草裏,他仍在求着,“我以為媱娘說有丈夫是騙人的,求大哥你饒了我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是真以為餘晚媱是個寡婦,丈夫什麽的是騙人的鬼話,若要知道她真有丈夫,丈夫還這麽人高馬大,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貪餘晚媱的美色。

陸恒将手裏的肉塞到他嘴裏,摁着他吃下去。

那人吃下了肉,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滾,不一會兒便七竅流血,人沒了氣。

陸恒脊背發涼,他想象不到她離開的這兩個月是怎麽過的,這種鄉野,她這樣的女人再能撐事,也會被男人盯上,她的那條狗再兇狠,也防不住人的歹毒。

叫他怎麽放心她在這裏。

陸恒沒再走,在附近撿了塊空地蹲守,半宿不敢合目,直聽見雞叫聲,曠野星辰漸息,天邊有晨霞,才勉強放心,轉步離開這裏,回船上去了,他上船後便遣了十數個侍衛往餘晚媱的小院周遭暗中伏守,防止再有人圖謀不軌。

之後一刻也沒停,火速趕往江都。

餘晚媱這一宿睡得都很好,待用了早膳,她要重複昨日的忙活,才捧着盆出來,就有人敲門。

餘晚媱走近門,隔着門縫瞧是李嬸子,才拉開門栓,将門打開,走出來笑道,“嬸子這麽早找我。”

李嬸子将昨日去鋪子賣繡品和黎錦布料換的錢給她,擺着手跟她扯閑,“你是不知道,昨夜那王二狗死在咱們這塊的一棵槐木下,哎呦死的忒慘,七竅流血,大家夥都說,他怕是吃了毒箭草沒的,這也是稀奇。咱們這兒的人有幾個不認識毒箭草的,他臉上還有腳印子,都說是謀財害命,可他家裏也沒丢什麽東西。”

李嬸子說完瞅瞅她,尋思着,“你丈夫昨天夜裏沒出門吧。”

餘晚媱面不改色,“他前天晚上凍着,昨日早起就咳嗽發熱,我叫他躺着,這會子還睡着呢。”

李嬸子忙點頭,“不是我說,你這丈夫太嬌弱了,今早還有人懷疑是你丈夫殺的人,我還替你擋回去了。”

餘晚媱便和她道謝,兩人又寒暄幾句才分開,關上門後。

餘晚媱的面上露出沉思,她剛住回小院時,那王二狗時常過來找茬,後來她說自己有丈夫了,他還三不五時的在這附近溜達,她當時怕極了,買了狗才稍稍定心,那王二狗怎麽會死呢?

他死在她家附近,昨晚除了他還有另外一個人在這裏。

作者有話說:

七夕快樂!!!!今天有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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