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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琮如此說, 衆人便又紛紛颔首感慨,贊他大度。
臺上唱着戲,鄰座的氛圍比臺上還熱鬧。
姬玉落聽得入神, 競不知不覺從小桌上摸了兩顆蜜棗, 沒注意霍顯瞟過來的眼神, 嘴裏不停地陷入沉思。她此前打聽過霍顯, 自然對他與霍家那些恩怨有所了解,可她記得霍琮自幼底子就弱, 從小就是個藥罐子,只是若沒有被下毒的話, 調養到如今, 興許也能像個普通人一般生活。
但要說舞刀弄槍,恐怕也夠嗆。
姬玉落這麽想,便也這麽問了。
周遭的聲音似是凝滞了一瞬,霍顯看向她抵在唇邊, 吃了一半的蜜棗, “什麽?”
鄰座席位上的人也随之看過來。
或許因為姬崇望的緣故,姬玉落看國子監的學生,也自然而然蒙了層道貌岸然的濾鏡, 又或許是霍顯适才轉眸間那片刻的神思,讓她想起一個人。
姬玉落将剩下半顆去了核的蜜棗放進嘴裏, 細嚼慢咽之後,才說:“我說, 霍小公子生來體虛,即便你不害他, 他也抗不起侯府的家業吧?”
霍顯沒說話, 只眉梢挑了一下。
姬玉落的聲音并不大, 只是恰逢這時新戲才開場,還是安靜時,鄰桌幾人又格外在意這裏,于是有人不虞道:“話可不是這樣說,霍夫人身為祭酒大人的長女,怎能将害人一事說得如此輕巧?”
不提這茬還好。
反正也快要離京了,反正霍顯也察覺了端倪。
姬玉落拿帕子去擦沾過蜜餞的指腹,動作倒是優雅,話卻不那麽美觀了,“祭酒大人……我父親麽,能與霍家聯姻,他又是什麽好人呢。”
這話也不知是罵誰更多一些,竟引得在座所有人皆是默了片刻。
鄰座的少年都就讀于國子監,心中對祭酒的崇拜之心,早被諸如此類的話術動搖過了,卻沒想到這話會出自姬家女兒嘴裏,更讓人一時不知如何反駁,最後是霍琮冷哼了聲,“毫無廉恥心,怪不得能做出與人私會茍且之行,你們真是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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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落确實是沒什麽廉恥心地淡笑了下。
她的目光慢悠悠轉回臺上,已沒什麽心思與一群心智不全的少年繼續糾纏,百無聊賴地往椅背上靠了靠,正拿起茶盞,卻是空了。
眼剛挨到不遠處的茶壺,就有一只手伸了過來。
霍顯提壺給她倒了茶,含笑道:“你知道霍琮生來體弱的事?看來嫁到霍府來之前,做了不少功課,這麽關心我啊?”
自打霍顯下毒的事在京中傳開後,一傳十十傳百,世人都說為他所害,倒是不提他原本的樣子了,久而久之,卻是沒幾個人知道。
是以方才霍顯乍一聽,難免出乎意料。
他眼裏半是探究半是戲弄,姬玉落微頓,道:“那不是應該的麽”
語罷便避開他的視線,雙眉颦蹙地扭頭回去。
她方才竟覺他神思間有瞬間很像那剛從承願寺回府,面對姬崇望和林婵的責罰時一聲不吭卻藏着委屈的姬玉瑤。
她竟從他那兒看出了委屈。
甚至還聯想到了姬玉瑤那朵小白花,是她瞎了。
姬玉落面無表情地抿了口茶,為自己适才出聲深感郁悶。
見她茶水飲盡,霍顯好脾氣地問:“還要嗎?”
姬玉落露出個并不多真摯的笑:“多謝,不用了。”
戲方過半,姬玉落屬實坐不住了,且周遭有一道毫不遮掩的目光就那麽一直盯着她,她悄無聲息深呼吸了一下,才讓紅霜去結了帳。
鄰座的簾幔也已經放下了,只是在走時,她仍聽到有人說:“終于走了,跟他們比鄰而坐,我都覺得晦氣。”
這個“他們”,主要還是霍顯。
姬玉落心道,他是真不受人待見。
霍顯是騎馬來的,出了戲樓,只将栓在門外的輕風交給南月,而後登上馬車,與姬玉落一道回府。
路上兩人相顧無言,似都有很沉的心思。
回府後,院子裏的下人不再像從前那樣閑适,見着他二人并肩回府,愈發恭敬。
從前霍顯少回主院,丫鬟奴仆們自然可以偷懶,哪怕後來有了新夫人,但夫人是個好說話的甩手掌櫃,她們也不怵,可那巴掌屬實有着觸目驚心,不得不令人重新審視這溫溫柔柔的小夫人。
于是也不敢似往常那樣随意待她,只怕哪日一個不小心,那巴掌會落在自己臉上,想想都令人害怕。
姬玉落自也察出端倪,卻作沒事人一般,出了垂花門,坐在庭院裏曬太陽。
與霍顯共處一室委實令人心煩。
天尚未黑,能躲則躲。
霍顯立于遠處的水榭長廊下,遠遠看着,自然知道她不肯回主院的緣由,不由一笑。
原來也是個會被人盯煩的。
還以為她有多沉得住氣。
南月道:“主子,可要派人盯着?”
霍顯颔首:“盯,走哪盯哪,再把人看丢了,讓他們提頭來見。”
這個“再”字,讓南月一愣。
霍顯斜眼看他,“你以為今日她真就随意出門逛逛?眼皮子底下人都能丢,你一手挑選的近衛。”
至于霍顯是如何得知,倒也不是他有千裏眼,而是适才在戲樓時,他聞到姬玉落身上一股很淺的松香,不是一般松香,品質該屬最上等,能用上這種香的人,非富即貴。
想來是個很講究的人。
講究。
霍顯一怔,腦子裏卻遽然閃過一道人影,但也轉瞬即逝,快到他甚至都來不及發覺自己那片刻的神游,只吩咐南月道:“總之,将人看好了,還有,再仔細查查姬府那幾個人之間的關系,往深的查。”
霍顯說話時,盯着姑娘坐在秋千上的背影。方才談到姬崇望時,她眼底流露出的嘲諷,絕對不僅是一個女兒對父親的怨怼。
甚至沒有怨怼,只是嘲諷。
可姬崇望做了什麽,能讓她這樣看他。
南月聞言,恭敬應是,免不得在心裏将姬玉落的危險程度又提高了一個等級。
那廂,姬玉落攥着秋千繩子,腳尖一下一下點着草地,餘光數了數周邊稀稀拉拉分布的護衛,不在意地喊了紅霜走近。
紅霜輕推着秋千,“小姐,霍顯這樣看着你,咱們實在是被動。”
姬玉落額前的碎發被風吹起,“該是主動出擊的時候了,此處非長留之地,旁的人你也沒有必要再應付了,今夜給暗樁發信,我要借李叔安插在诏獄的人一用。”
紅霜下意識以為她是要救沈青鯉搭在诏獄裏的人,于是皺眉道:“小姐,李叔的人只是個小小獄卒,诏獄森嚴,即便是裏應外合,劫獄也是不可能的。”
“劫獄?救誰,救沈青鯉的人麽?”姬玉落淡淡掀了掀眼眸,她又不是普度衆生的菩薩,姬玉落道:“放心,小小獄卒,足夠用了。”
不是劫獄就好,紅霜松了口氣。
姬玉落道:“信裏讓李叔準備好炸.藥。”
紅霜一口氣沒下去,生生卡在咽喉裏。
不是要劫獄,小姐這是要炸了诏獄啊!
姬玉落眼裏迸出暗光,他不是沒事兒幹麽,她就給他找點事。
今早皇帝才松口免了三法司諸位大臣的死罪,眼下人都關在诏獄,她就不信诏獄出事,霍顯能不急。
而她要利用霍顯離開的這幾個時辰,讓碧梧以霍夫人的名義遞上求見惜妃的拜貼,上回宮殿走水,她被霍顯匆匆送走,倒還沒有拜別惜妃,如今卻成了再次進宮的由頭。
她在這漫天霞光裏與紅霜說着明日的計劃,那樣驚心冒險,她卻連聲調都不帶起伏一下,腳尖還時不時踢着草坪上那朵可愛的小紅花。
紅霜不由擦了擦額前不存在的汗,指出了一個問題:“可是那獄卒想要帶進大量炸.藥怕是也不易。”
姬玉落卡住秋千,起身拍了拍手,說:“不用多,夠亂就行,”
事情交代清楚,天色已晚,兩人便回去了主院。
前腳剛走,遠處就走來一個人,停在那擺着秋千的草地上皺着眉頭,此人正是霍顯的妾室之一,與盛蘭心同出自宮中樂坊的葉琳琅。
她眉梢間的風情萬種盡都蹙成一座小山,自那日這位剛進府的夫人将西院庶務交由盛蘭心執掌後,那些個牆頭草更是恭維盛蘭心了。
可她後來再一打聽,這姬家長女從前好似過得也不是那般風光,是個不會執掌中饋的軟弱性子,怪不得現在庫房裏的鑰匙,主君還沒有交給她。
可是……
丫鬟順着她的視線看,道:“聽說這兩日主君都宿在主院,回府連盛姨娘都不看了呢,帶着夫人上職,今兒白日還陪夫人去逛了街市,怕她出事兒,連近身護衛都派出去了,适才兩人還一并回了府。”
葉琳琅先是壓着眉梢,而後又展顏道:“挺好的,風水輪流轉,總不能永遠是盛蘭心吧。”
夜幕降臨,紅霜抓緊去辦了該辦的事。
姬玉落回到主院時,恰逢籬陽從房裏退出,兩人點了個頭,她進到內室,便看到書案上那一沓公文。
看來他是不打算帶她去鎮撫司,企圖親自在府上盯着她了,想必白日還是讓他察覺出了什麽端倪。
姬玉落洗漱後,合衣筆直地躺在榻上,特意将右手伸出被褥,好方便他拷。
簡直太自覺了。
半響後霍顯熄燈來看時,都覺得好笑。
姬玉落已然閉上眼,可觸及手铐的冰涼觸感時,她還是顫了顫眼睫。
霍顯凝視她,片刻也躺了下來,只是似有若無地,他仿佛還能從姬玉落身上聞到一陣松香的尾調,混着悶熱的炭火,有些苦。
熬到夜半,霍顯好似在半夢半醒間看到了那道白日裏一閃而過的身影,少年捧着書坐在石階下,小聲念着什麽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勇恭廉,時不時擡眼時,明明嗓音還稚嫩,卻會用一種老成的聲調說:“霍顯,你能不能多看看書,你這樣如何能做我的伴讀?”
他好像還無奈地揉了揉額角,又搖了搖頭。
對面的人磨着劍,漠然道:“煩人,我又沒說要進宮伴讀。”
那小少年還在說什麽,霍顯逐漸聽不清了,驚醒時已是天光大亮,他睜眼就看到姬玉落坐起身,正在認真地打量他。
她晃了晃右手,神色自若道:“解開。”
霍顯臉色不是很好,像是做了個并不愉快的夢,他沉着臉從枕下摸出鑰匙,正解鎖時,那裏南月已經逾矩地闖了進來,就停在屏風外,氣都沒喘勻,道:“主子不好了!诏獄、诏獄出事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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