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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門口到湢室, 地上淌了一路的水。
霍顯沐浴時,劉嬷嬷來送了姜湯,見姬玉落在, 便叮囑她看着霍顯喝了。
無論霍顯在外頭是個什麽名聲, 姬玉落發現劉嬷嬷始終拿他當小孩兒看, 喝了姜湯還要人看着。但她沒說什麽, 只點頭應了聲“嗯”。
劉嬷嬷倒也習慣了小夫人冷淡的模樣,兀自去收拾了床榻, 只是趁姬玉落不注意時,換了床新被褥, 略薄略小, 出門時抱着換下的被芯,小丫鬟跟在她身後,問:“今夜炭還要減半麽?”
劉嬷嬷思忖一瞬,搖頭說:“主君忙了好幾日, 只怕要受寒, 今夜炭火得足了。”
丫鬟忙點頭:“哦哦。”
卻仍不解地問:“嬷嬷何須如此?”
劉嬷嬷道:“我自幼瞧着主君長大,托大一些,可以算他半個娘, 他擡擡眼我都能會出兩三分意來,他對夫人……啧, 還挺好的,總之你們要上心。”
丫鬟大幅度地點點頭。
劉嬷嬷無聲嘆息。
左右她沒見過主君還替誰吩咐過“煮粥不要加紅棗”這種話, 也許久沒見他老老實實坐在飯堂慢條斯理吃早膳,反正是很稀罕。
她看了一輩子人, 不會看錯的。
姜湯散發着一股濃濃的辛辣味, 姬玉落低頭湊近聞了聞, 又嫌棄地推開。
她最不喜這種湯湯水水的東西。
須臾,湢室門簾輕響,霍顯沐浴後還穿着公服,鞶帶也系得很緊,一副還要出門辦公的模樣。
姬玉落轉達道:“劉嬷嬷讓你喝了姜湯再歇,天都要黑了,是還去清河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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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顯揉着眉心,一氣兒悶了姜湯,“睡會兒再走。”
他說話時人已經挨着床榻了,掀開被褥倒頭就躺,姬玉落跟了過去,看他緊閉的眉眼,倦容滿面,不由背着手在榻邊來回踱了兩步,那影子落在霍顯臉上,一晃一晃的。
他睜眼看她,眼底盡是紅血絲,“要睡就上來,晃什麽晃。”
說着往裏挪了個空位,翻身又閉眼了。
呼吸綿長,似乎是真睡着了。
姬玉落看着外側的位置,這還是他頭一回肯屈居裏側,畢竟對習武之人來說,外側才是逃生防禦的絕佳之地,看來困倦真的會令人降智。
估計她此時就算拿把刀靠近他頸側,他都不會有反應。
姬玉落立了許久,想了許多可能,最後什麽也沒幹,竟真就着那一方空位躺了下去。
而當搭上被褥一角時,她不由一怔,眼下還不到睡的時候,她怎麽還真上榻了?但此時在弄出動靜下床也沒必要,姬玉落想了想,幹脆閉上眼。
可她毫無困意。
疫病這幾日,她一個人霸占這間屋子時想了許多,比起謝宿白與東宮之間的關系,她更驚訝于謝峭與樓盼春的關系。
那個老頭,當真半分看不出什麽英明神武大将軍的模樣,這太荒唐了,姬玉落心道,也不是沒有猜錯的可能……
但她轉念一想,其實每回謝峭訓她的時候,常常會說“你們一個個,慣不讓人省心”,謝宿白簡直不要讓人太省心,所以除了她,這個“們”字另有其人,只是她從未細想過罷了。
姬玉落念着念着,當真睡了過去。
子時的梆子聲自高牆之外傳來,霍顯睜眼時就看到姬玉落攥着一方被角,沒蓋在身上,似是懶得同他搶。眼皮也輕輕搭着,檀口微張。
他坐起身子,姬玉落沒醒。
他撇開被褥,姬玉落也沒醒。
太安靜了,靜得只聽得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霍顯側頭看了半響,手肘撐着俯身下去,撚起她睫毛上一根被褥上脫線的金絲,絲線扯到一半,姬玉落就睜眼了。
四目相對,兩人面色都十分從容。
姬玉落平靜地擡眸去看他手裏的絲線,霍顯愣了愣,也淡定地回看過去,目光從她的眼睫,落到唇珠。
她的唇其實很薄,襯得她這張臉都冷若冰霜,再加上她眉眼清冷的神韻,特像一個薄情寡義的負心女,但她上唇唇珠卻生得尤為好看,那突出的一點,看起來十分柔軟。
姬玉落感知着他的目光,看他喉結明顯地滾動了一下。
灼熱的氣息漸近,她完全看不到燭火的光暈了。
霍顯高挺的鼻尖碰到了她的,上下唇都分開了,千鈞一發時,門外“篤篤”敲響,恍若大夢初醒一般,他停下看她一眼,随後順着這個撐在她上頭的姿勢翻身下榻。
被遮擋的光瞬間照了過來。
姬玉落沒動,還是那般風雨不動的眼神,只是下意識舔了一下唇瓣,有點癢。
屋裏炭燒得太足,還有點渴。
那邊,霍顯拉開門。
扣門的是南月,見主子面無表情、神色恹恹地看着他,不由一怔,小心翼翼道:“怎、怎麽了?”
霍顯笑,“你怎麽了?”
這笑有些驚悚,南月更不解:“您不是說子時叫醒您?”
霍顯不說話了,從南月身邊擦過,經過守夜丫鬟時,停下道:“跟劉嬷嬷說一聲,被褥小了,換回原來的。”
把戲被戳穿,丫鬟轟地紅了臉,悶聲胡亂應下。
姬玉落睡到天明方醒,她擁着被褥坐起來,下意識瞥了眼旁邊的位置,已經是沒人了。
她驀地想起什麽,整個人靜止在榻上,思忖半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無端心煩。
她下床拾掇一番,難得出了門。
其實昨夜她本就要同霍顯說她已經找到雲陽司戶的事,不僅找到,還将人扣下了。
雖說至少霍顯已派人暗自搜尋,但姬玉落從不會是等人把獵物叼到面前的人,在霍顯派出錦衣衛的同時,她也讓朝露派出了探子。
錦衣衛的搜尋能力自不在話下,只是近來事忙,他有心無力,加之此事得暗地裏辦,派出的人手不宜過多,錦衣衛的效用便大打折扣,最終是催雪樓先找到了人。
朝露在郊外租了間院子,就把人藏在裏頭。
如今大街上一片灰白蕭條,路上行人寥寥,馬車倒是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隐蔽的院落。
門口有看守的護衛,見了人來,忙拱手道:“玉落小姐。”
随後推開門。
姬玉落進到裏間,便看到那個被綁在座椅上,嘴裏塞着破布的男人,此人姓周名賦,三十來歲的年紀,長了張軟骨頭的臉,一看就很好審。
姬玉落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落座,挑開帷帽,露出了臉,周賦還不知她露臉意味着什麽,布條剛一扯掉就大叫:“你、你是什麽人!我乃宣州地方大員!你膽敢,啊——”
只聞一陣慘叫。
姬玉落繞到周賦身後,俯身将匕首重重紮在他的大腿上,側目望他,眼裏帶着淺淡的笑,溫和道:“我問你答,答得好的話,我不為難你。”
周賦目眦欲裂,疼得汗都下來了,忙點頭道:“我說!我說!”
朝露蹲在門口,眼看雨滴淅淅瀝瀝,她數着水坑裏蕩漾的漣漪圈數,從兜袋裏摸出剝好的松子。
那個叫碧梧的丫鬟她很喜歡,改日要走時,一定要小姐捎上她一塊走,朝露邊聽着裏頭的慘叫,邊想着。
到一袋松子消失了大半,屋門終于被推開了,朝露腳蹲麻了,猛地一下站起身,還往前踉跄了兩步。
她探頭往裏頭看,只見那個周賦滿眼期盼,哭着說:“該說的我都說了,放、放了我。”
朝露歪了下頭,看姬玉落正慢條斯理地擦着手指,從指甲到指縫,擦得幹幹淨淨,但朝露知道,小姐這是在思考呢。
待姬玉落稍稍擡了頭,朝露才問:“小姐,裏面這人如何處置?”
姬玉落丢了帕子,說:“別為難人,給個痛快。”
又有活幹了,朝露眼裏有光,點頭道:“好嘞!”很快裏頭便沒了聲音。
馬車回程的路上,雨勢漸大,狂風驟起,馬兒幾乎不願前行,磨磨蹭蹭走了半段路,“哐當”一聲,馬車忽然往一側歪去,就這麽陷在半路的泥濘上。
朝露皺眉下來打量一圈,發現車轱辘竟然松了,這方圓百裏也沒個人影,只一家破敗的客棧仍開着。
疫病的緣由,客棧已許久沒有來人了。
小二熱情款待着,大言不慚給姬玉落開了上等房,進到裏頭時卻很是一般,窗子都合不攏,半壞不壞地任雨吹打,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好在還算幹淨。
朝露另付銀子,讓小二修了車輪喂了馬,然而看窗外瓢潑大雨,她道:“小姐,雨停了再走吧。”
姬玉落往窗外一瞥,“嗯”了聲應下,而後就凝視着雨幕不動了。
朝露不是個敏感的人,但她對姬玉落的情緒尤為敏感,是以托腮說:“小姐心情不好。”
姬玉落回過神看她。
就見朝露把那剩下的松子都堆過來給她,她嘴笨,倒也不會說話,只一雙眸子睜得圓圓的,安慰似的看着她。
姬玉落驀地笑了下,忽然伸手捏了捏朝露的臉頰,感慨道:“你這樣倒是很好。”
無憂無慮的。
只是兩人沒想到,這雨一下就是一整日,不僅沒停,還愈發猛烈了,那風簡直要将屋頂都吹翻。
雨夜裏看不到星子,連明月也被烏雲掩蓋。
霍顯坐在堂前,碧梧就跪在他下首,碧梧太冤了,哭着說:“奴婢真不知小姐去哪兒了,她白日時只帶了朝露,沒、沒說去何處……”
碧梧也慌,小姐不見了,朝露和紅霜也不見了,她們不會就這麽走了吧?!
霍顯的周身氣息愈發低沉,此時又有個丫鬟走來,戰戰兢兢道:“主君,夫人的衣物沒帶走。”
衣物沒帶走有何用,那些于她算不上重要。
這府裏上下,只有朝露和紅霜是她帶來的,眼下兩人都沒了蹤影,想想也知是為什麽。
霍顯沉默不言,卻好似也沒很意外。
她本就是暫時停留一下,
霍顯才起身,就見紅霜不明所以地撩了簾子進來,她外出去了趟謝宿白的客棧,被雨困了一時半刻,這是怎麽了?
她詢問碧梧,碧梧哭着道明原委,誰料紅霜更慌,“小姐不見了?!”
作者有話說:
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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