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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湖面波光粼粼, 倒映着五光十色的燈,畫舫高大華麗,富麗堂皇迷人眼, 那紙糊的窗子裏頭, 能看到影影綽綽的身影, 綿軟的曲聲飄飄蕩蕩, 在湖面上擊起一個又一個漣漪。

湖泊對岸就是街市,張燈結彩, 行人絡繹不絕,這就是皇都的夜, 熱鬧繁華, 紙醉金迷。

蕭元庭踏上甲板,有個錦衣衛打扮的人忙上前引:“蕭公子,我家大人在裏頭,就等您呢。”

蕭元庭滿眼都是興奮, 邊往裏走邊道:“這畫舫有些不一樣啊?”

錦衣衛笑:“皇上去歲賞的, 一直擱在宮裏。”

蕭元庭恍然大悟,想起來是有這麽一樁事兒,有回霍顯進獻了一批美人, 其中有一位深得順安帝喜愛,還封了個嫔位, 如今換作靈嫔,雖眼下已不受寵了, 但當時皇上可是愛不釋手,大手一揮就賞下一艘畫舫。

思及此, 蕭元庭不由感嘆今非昔比, 如今的皇帝可沒法再大手一揮賞個天價畫舫, 他甚至有理由相信,順安帝的私庫都敗在給霍顯的賞賜上了。

啧,真是只狐貍。

畫舫有兩層,蕭元庭進到裏頭,幾個世家公子都到了,霍顯已經歪歪扭扭地倚在席間,單手支頤好不惬意,左右圍着倆姑娘,一個捧着酒鐏,一個喂着瓜果,而他目光迷離地落在彈着箜篌的樂女身上,席上有人說着渾話,他便敞開笑了。

蕭元庭最喜歡這種場子,他走過去與衆人寒暄,坐在霍顯鄰座,調侃說:“鎮撫大人好雅興啊。”

于是有人接茬道:“鎮撫差事辦得好,可居頭功,消遣消遣又算得了什麽?”

“可不嗎,禦史臺那些老頑固,關鍵時候沒見他們擋在前頭,現在事辦好了,一個個就開始挑刺兒,活該門匾被砸,我看還不夠呢。鎮撫,往後有這事,記得喊上兄弟們!”

蕭元庭笑:“行了你們幾個,一個個就會恭維,真喊你們,哪個敢來?”

衆人讪讪笑着,還真不敢,可不是人人都是霍顯,他們沒有皇帝和司禮監保駕護航,禦史臺參一本,罰俸祿事小,挨板子可就事大了。

是故轉移話題道:“之前聽說鎮撫新婚如膠似漆,連平素最疼愛的盛姨娘都鮮少眷顧,在外應酬也少了,還以為要收心了呢,這幾日倒是謠言不攻自破。”

有人打趣笑着,“未必就是謠言了,前幾日不是還聽說小兩口鬧口角,氣得霍夫人離家出走,暴雨天呢,咱們鎮撫連錦衣衛都出動了,險些沒将京都翻了個底朝天,才把人安然無恙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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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顯唇邊依舊維持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便更惹人好奇了,待衆人猜測許久,他才漫不經心地說:“女人麽,嘗過也就那樣。”

姬玉落打扮成錦衣衛的模樣,為了不讓人察覺,特意喬裝一番,還将臉塗黑了,她扶着腰側的大刀,就站在離那桌人最近的角落,恰正對着霍顯。

只見他說話時有意無意地撩了下眼皮,兩人的目光在轉瞬相撞,而後他又移開眼去,短暫地像風吹過一樣,而他在那微風吹拂的瞬間與人談笑着,調情着,誰說的話他都能接上,別人說一句渾話,他能說出更渾的,甚至逗得身邊斟酒的女子紅了臉,一舉一動間将欲望都表露得酣暢淋漓,他幾乎要和這聲色場融為一體。

但許是氣勢擺在那裏,他再怎麽平易近人地開着玩笑,那戾氣也不是不見了,只是藏在骨子裏,沒人敢真的越了界。

這樣的霍顯,有一種天然能蠱惑人心的本事。

掠過湖泊的風夾雜着草木的味道,送到鼻息間時能讓人下意識放松身子,趁無人注意,姬玉落索性斜靠在窗邊,靜靜欣賞。

他的唇都被酒浸濕了,甚是紅潤。

姬玉落下意識舔了舔唇縫。

酒過三巡,霍顯挑起話題:“聽說淩大人有意要你外放,出京歷練?”

他問話的是大理寺丞淩家的六公子,他爹倒是個正直的好官,可惜兒子不争氣,吃喝嫖.賭,混吃等死,淩父終于忍無可忍,才想将他打發出去歷練一番。

提起此事,那姓淩的小公子便嘆氣道:“我還沒說一定去呢,外放可不是什麽好差事。”

霍顯挑着菜,說:“倒也還好,你有家世背景,到了地方誰敢管你,怎麽浪不是浪?元庭有經驗。”

蕭元庭接過話,“這倒是,我爹從前巡查宣州,我跟着去了,就連各地知府見了我,那也是噓寒問暖端茶倒水,誰敢将我當毛頭小子看?不敢啊。”

他又說:“我爹那會兒管着我,不讓我張揚,玩得還不夠盡興,你不一樣,你又不拖家帶口,一人稱霸王,上頭也沒老子壓着。”

淩六被說得心動,“雲陽常年打着戰,真有那麽好?”

“又不是我打,有什麽不好的。”蕭元庭已經喝上頭了,說:“況且我爹手裏有兵,再怎麽也虧不到我身上來。”

這話沒人覺得有異,如今京中有兩大兵權世家,一個是蕭家,一個就是宣平侯府,故而鎮國公手裏有兵,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

但是有一點,蕭騁當時是作為巡查禦史去的,他是去督察,不是去駐守的,帶兵前去,實則不合規矩,不過蕭元庭說的也有可能是雲陽府的府兵,左右如今都是無從查證了。

霍顯喝酒,說:“一直聽聞鎮國公是個練兵奇才,他手下的兵比禁軍還能耐,他都用的什麽法子?我可好奇許多年了。”

說到這,蕭元庭情緒便有些恹了,“我哪見過,他啊只教蕭元景,我那個堂兄在我爹眼裏,才是蕭家正兒八經的下一任掌事兒的。嗤,遮安,我與你悄悄說,我那堂兄也不是什麽正經人,裝呢,你可別叫他唬住了。”

他拉着霍顯,霍顯的語氣也低了下來,“怎麽?”

蕭元庭打了個酒嗝,說:“你以為他不沾酒色賭?他那是都偷着玩兒,當年在雲陽時他便養了個外宅,是個做镖局生意的女子,我親眼見他常常出入那地兒,我那會兒啊也心氣高,故意使計讓我爹察覺,結果我爹非但沒指責他,反将我打了一頓,你說這人的心長偏了吧,我看蕭元景才是他親兒子!反正從那以後,我是不敢與蕭元景對着幹了,他幹他的,我幹我的,互不打攪。”

說罷,蕭元庭倒頭便趴下去了。

霍顯眯了眯眼,若有所思,怪不得從前蕭元庭提到蕭元景時,時常陰陽怪氣,但有這麽個處處碾壓自己的兄長,是個人心裏都難以平衡,可以說蕭元庭今日這麽混,有一大半也是蕭元景的功勞。

他掀袍起身,看了姬玉落一眼。

起初姬玉落還能聽到蕭元庭說話,後來他與霍顯兩人說着悄悄話,樂聲蓋過了說話聲,她便聽不清了。

待到霍顯起身往二樓走,姬玉落才提步跟上。

二樓有廂房數間,霍顯徑直走向最後一間,窗一推開,風便吹了進來,連帶将街市的嘈雜聲一并吹來,霍顯站在窗邊吹着風,緩着酒勁。

姬玉落走過去,腰間的大刀就噹噹響,她道:“蕭元庭可有說什麽?”

霍顯面朝窗外,遠眺煙火氣十足的街景,“這個方向的夜景是最好看的。”

姬玉落一怔,遲疑地探頭看了眼。

是挺好看。

但他說“最”好看,他還比對過不成?

霍已經收回視線,側過來站着,右肩頂着窗,看她。她穿着那身黑色缇衣,頭戴大帽,偏古銅色的小臉上沾了一撮胡子,就是身板小了些,否則這身打扮還挺合适的。

霍顯揉着眉心道:“說是說了,但我酒喝多了頭疼,有些記不清了。”

說時他略帶戲谑意味地緩緩一嘆。

“……”

姬玉落定定地望着他,真是風水輪流轉。

她轉身給霍顯倒了杯茶,唇上彎起一道虛僞的弧度:“鎮撫大人,請用茶。”

霍顯接過她的茶盞,抿了口說:“你鎮撫大人記性好,錦衣衛麽,也不做虧本的生意,想要消息,拿東西來換。”

這個“也”被他咬得千回百轉,直撩人心,分明是嵌着幾分意猶未盡的滋味在裏頭的,可當姬玉落順着他的話将視線落在他唇上時,霍顯卻搖了搖頭,“我可不是那等膚淺之人,別想着占我便宜。”

膚淺之人。

姬玉落掀了掀眼皮。

霍顯慢聲道:“拿消息來換吧。”

說罷,他扭頭看向窗外,似是思忖了瞬,才道:“不如就說說,那日在密道裏,為何會渾身不适?”

他眼睜睜看着面前的姑娘眼神漸漸轉冷,唇角抿直,又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她身上像是有許多機關暗雷,碰一下便會悄無聲息地炸開,釋放出冰冷冷的氣息,企圖将人凍死。

霍顯不怕死。

他伸手将姬玉落唇瓣上方劣質的胡須揪了下來,“撕拉”一聲,像是有人捏住了燭芯,“噗”地一聲,将那騰騰升起的怒火掐滅,存餘的煙霧缭繞,化作郁悶的情緒。

姬玉落皺眉。

煩。

作者有話說:

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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