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市井喧嚣, 車水馬龍。
這條街是好幾條胡同交錯而成,房屋矮小,牆是土牆, 地是泥地, 春日多雨, 旁邊的溝渠都都積了水, 青苔飄浮,和着青草泥土, 空氣裏彌漫着樸實無華的氣息,巷子口孩童的玩鬧聲, 更添幾分活氣。
這是尋常百姓所居的民巷, 與王公貴族所住之地相距很遠,彎彎繞繞,甚是難找。
胡同深處有家破敗的酒館,有個白發老者拎着酒壇從裏頭出來, 掌櫃的吆喝了聲“慢走”, 老者看着發白蒼老,可身體十分堅朗,背脊挺拔, 他爽朗應了聲,大步慢悠悠地走了。
他走着走着, 竟是走岔了路口,他一拍腦門, “唉”
了聲又往另一個方向去,太多年沒回, 竟是連家門都認不得了。
這裏便是樓盼春從前住的地方, 并不是個好住處, 就連小官也不會住在這種地方,但他自在慣了,不愛被冷冰冰的大宅子束縛着,就愛這煙火氣,是以即便後來皇帝給他賜了府邸,他也一直住在這兒。
後來他出了事,那府邸被朝廷收回,反而這個犄角旮旯的破院子沒人看得上,還留着。
這地方好啊,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一點不比繁華大街差,往前走走便是一家瓷器店,樓盼春扣扣搜搜買了只袖珍杯子,小徒弟跟着謝宿白什麽都好,就是沾了身酸鄒鄒的習性,怪矯情。
買了杯子,他又買了幾道下酒菜,回去院子時,門口正立着個紫衣女子,不是他那小徒弟又是誰。
姬玉落在看門匾上蒙灰的牌匾,牌匾上本有個“樓”字,風吹雨打,如今只剩半邊殘缺的“木”字了,她聽到聲響,回過頭,板着臉喊他:“老頭。”
樓盼春“嘿”了聲,“沒規矩。”
他推門進去,門口落下一陣灰,屋子髒亂得根本沒來得及拾掇,想來他也是才到不久,姬玉落跟着進去,唯有那張方桌被人使用過,幹淨着,她于是落了座。
樓盼春在竈房搗鼓一陣,端着酒菜出來,一切準備妥當,他先是就着瓷碗喝了口酒,“啧啧”兩聲,沒個正形。
姬玉落看着他,沒動那酒。
樓盼春喝了幾杯,終于停了。氣氛倏地一靜,他緩緩嘆氣,笑說:“霍府住得可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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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樓盼春含着嗓子悶笑一聲,“這些陳年舊事,本無意讓你摻合,可陰差陽錯,你又偏偏是那國子監祭酒之女,聽聞你頂替姬家長女嫁進霍府時,我便知不好了。霍顯太聰明,但凡你與他交過手,他不會認不出你來,我起初很是擔心。”
姬玉落垂眸思忖時眨了下眼,道:“所以那枚銀戒暗含玄機,他拿到手就不還我了,想來是你們的信物,以防萬一,你想用此物換個人情,保我性命?”
樓盼春捏着碗點頭:“是,我知他要順藤摸瓜,但也怕你性子莽撞惹惱他,可看你安然無恙,我便知他還是念我舊情的。”
姬玉落詢問:“那……你是要我離開霍府?”
“原先是如此想。”樓盼春抿了口酒,道:“丫頭,我問你,霍顯與你調查鎮國公府時,是怎麽說的?”
姬玉落蹙了下眉,“他想要蠶食國公府的勢利,壯大自身,企圖與東廠争個高下,但我後來察覺,他與東廠生死相依,打斷骨頭還連着筋,不可能敵對,但蠶食國公府的力量,應當是真的。”
樓盼春看她:“真的是這樣嗎?你就沒有發現有何處不對?你不覺得在鎮國公府的事情上拖了太久,錦衣衛辦事效率有多高,沒罪也能定罪,何況查到了這麽大個把柄,他想治蕭家,有的是辦法,為何遲遲沒動手?”
姬玉落眉心擰得更緊,呼吸都随之急促起來。
他為什麽沒有動手,當然是因為證據不足,可樓盼春說的沒錯,藏兵數萬是天大的事,縱使蕭家再謹慎,又怎麽會不露出蛛絲馬跡,錦衣衛本領通天,都已經到這一步了,怎麽會查不到?
不是查不到,是已經查到了。
可他若不想對付蕭家,何苦繞這麽大個圈子,若想對付蕭家,他又在等什麽?
樓盼春倒了酒,嘆氣說:“我與你講個故事。”
他兩手撐在膝頭,一口飲盡碗裏的酒,念及往事,唇角溢出一聲無奈嗤笑,才說:“傳言說當年我奉命平東宮,拿太子,可真相并非如此。”
當年,顯祯帝已然年邁,病卧在床,筆都握不住,連奏章都要着人代批。
得知東宮逼宮那日,顯祯帝一下就吐了血,太醫說是氣急攻心,顯祯帝便佯裝惱怒,傳了樓盼春進宮觐見,命他連夜領兵捉拿太子以審問。
他緊緊握住樓盼春的手,罵着逆子不孝,可卻在樓盼春手心裏塞了封信。
樓盼春心驚,再看顯祯帝,已遲暮之年的帝王滿眼懇求,他年輕時為穩皇位,重用閹黨,致使東廠起勢,幹涉朝政,已是悔不晚矣,他深知東宮剛正,将成閹黨之眼中釘,有朝一日必除之;他也知朝中奸佞當政,清正之人已無立身之地。
故而他信裏所述:閹賊誤國,大廈将傾,朕之過錯,若有一日東宮遇劫,煩卿救我兒孫,遠離是非之地,平安得以。
他不信太子謀逆,從未信。
而如若不是樓盼春,便會是別人平東宮,然而落到閹黨手裏,東宮就真的沒有活路了,皇帝只信樓盼春,便将此事托付于他。
可誰也沒料到,他前腳帶兵進東宮,後腳東宮就起火了!
是有預謀的大火,幾乎堵死了所有逃生之路。
太子、太子妃、皇長孫,內侍宮女皆被困于宮殿,太子妃懷胎六月,死于斷梁之下,太子傷心欲絕,加之火勢愈大,他自知無望,于是将皇長孫鄭重托付給樓盼春。
那夜東宮打亂,趁救火之時,樓盼春僞造屍體,帶着奄奄一息的小殿下逃出皇宮,就在這個破院子裏安置了數日。
東宮大難,顯祯帝哀痛不已,他本想尋機會想皇帝禀明此事,誰知沒幾日,宮裏就傳來皇帝駕崩的消息。
很快就有了新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先帝。
受人所托,樓盼春只能帶皇長孫遠離京都,隐姓埋名,以叔侄相稱,之後種種,包括建立催雪樓,皆是為他歸京做準備。
但後來,謝宿白越走越偏,旁觀者清,樓盼春漸漸不願再縱容他,可也沒法幹涉他,只好兩手一攤,萬事不理,誰料謝宿白意志堅定,便是拖着個殘破的身體,他也把事兒料理得很好。
催雪樓最終是在他手裏打響了名號。
樓盼春從往事中抽離出來,道:“如今都說廠衛誤國,可東宮一事,回頭探其究竟,難道只閹黨有問題?構陷太子的證據乃大理寺呈上,事又涉及多方,人證物證齊全,這一環一環,你要說朝廷哪裏爛了,是哪裏都爛了,爛透了!正如你要報喬家之仇,可喬家的無妄之災從何而來?是因為朝廷壞了!趙庸有什麽可要緊的,他死了,東廠仍在,禍國之根仍在!若不能斬草除根,連根拔起,東宮之禍,喬家之禍也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你現在明白我因何總勸你放下,殺人,是殺不盡的,落兒。”
姬玉落垂眸盯着陳舊的桌板,動也不動,她內心愈是翻湧,就愈是面無表情,說:“師父是想說,霍顯意在……廢東廠,肅朝堂?”
樓盼春又仰頭飲了碗酒,辣得他喉頭嗆疼,他道:“你不曾見過幼時的他,桀骜不馴,性子乖張,根本不服管教,也不辨是非,行事全憑喜好,我那時想這孩子天資聰穎,若不加以引導,将來必要誤入歧途,是以我常帶他在身邊,耳提面命,成日往他腦子裏灌輸深明大義,他從來聽不進去……我……我……”
樓盼春放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我後來想,他變成如今這個模樣,倒也不出我所料,只恨天意弄人,沒讓我再教他幾年,直到這次,我到通州拜見寧王,偶然見到一舊友,你想必也聽說過,太傅許鶴。”
姬玉落猛地擡頭,腦中回閃過當日城門一幕,許鶴。
樓盼春被酒辣得迷了眼,他擡手揩去眼淚,說:“先帝駕崩,朝臣們從宗親裏另立帝王,寧王風骨峭峻,最肖懷瑾太子,是以他的聲望最高,可惜閹黨手段雷霆,強行令祁王登基,又擔憂寧王黨賊心不死,是以命人嚴加看管,禁出封地,這些年通州明裏受控,可實際擁軍無數,如此韬光養晦,厚積薄發,你道是為何?”
姬玉落目光銳利地盯着眼前的酒。
廢東廠,肅朝堂,是為迎新帝!
好大一盤棋,卻被突如其來的舊人整局打散,而只要謝宿白入主京都,寧王再想登基,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且樓盼春為何忽然去通州,為何忽然拜見寧王,寧王受到擁護,順安帝都知道要防着他,謝宿白難道就不知道嗎?想必他是提前動了手腳,樓盼春也是去阻攔而已。
謝宿白不是不能當皇帝,只是在霍顯眼裏,如今的謝宿白俨然不是個皇帝。
怪不得他在見過謝宿白之後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不是悲傷,也不是惱怒,那是一種精疲力盡的麻木。
日頭漂移,陰影跳躍在窗棂上,烏壓壓一片,有要下雨的勢頭。
姬玉落手指微屈,捏住酒杯:“師父要我做什麽?”
禦書房外,內侍擡頭望天,忙吩咐将龍攆擡到屋檐下,接着就貼耳去聽裏頭的動靜。
只見幾個軍機大臣都端立在一旁,連鎮國公和宣平侯都在,個個面色凝重,順安帝像個躁動不安的螃蟹,在臺階上來回走動,“這個興南王!朕當初還在封地時便察覺他不安分,沒想如今竟敢起兵北上,豈有此理,這是謀逆!謀逆!”
兵部侍郎忙拱手道:“皇上,興南王意在京都,需得盡快将其攔下,若入了北方地界,可就來不及了。”
順安帝道:“可不是!你來說,派誰去合适?”
那兵部侍郎一哽,這種得罪人的是,他不說。
他像鹌鹑一樣縮了頭,氣得順安帝又砸了幾個奏本。
倒是戶部的先開口:“皇上,如今要緊之事倒還不是派誰領兵,是……是咱們要錢沒錢,要人沒人,空有個指揮将軍,也全無用處啊!”
順安帝聞言大怒:“朕要你們來作甚,就是給朕想辦法!一個個盡會推脫!”
戶部的也委屈禁聲,也縮着脖子,不敢出頭了。
禦書房內一時雞飛狗跳,順安帝的奏折砸得四處亂飛,霍顯垂着眸,餘光掃着蕭騁落在地上的影子,沉默許久,在一本折子砸在他腳下時,忽然開口道:“平反之事,皇上不必擔憂。”
話音落地,殿內倏地一靜,各人都朝他看來,那衆多視線裏,其中就有一道來自鎮國公府。
霍顯拱手,彎下脖頸道:“鎮國公曾在雲陽任監察禦史一職,對南方的各地了解甚多,興南王之事鎮國公早幾日便有所預見,早有所料,已備兵馬萬千,願領皇上聖谕,領兵出征,只唯恐各大臣有更好的主意,是以未在禦前言明,可我看各位只會推脫,倒枉費國公一片心意了。”
殿內一時寂若無人。
只聽順安帝喜出望外道:“真、真的?蕭愛卿,霍鎮撫所言可是真的,你竟早有準備?”
霍顯低着頭,目視順安帝黑靴上金光閃閃的龍紋,卻能感知到前方不遠處,趙庸投射過來的視線,驚疑,探究,深沉得像一條游走在他身上的蛇。
作者有話說:
久等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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