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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譚栩被這句熟悉的聲音拉回現實,電話那一端聽上去有些混亂,他長話短說,用最快的語速講道:“我的手機沒電,剛剛才看到你的消息。”

對面沉默下來,譚栩懷疑了一下是不是他沒有把話講清楚,又說:“不是故意沒回你。你現在就要走嗎?”

“我……”餘宴川剛發出來一個音節,一個女聲便蓋住了他的聲音,“先生,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您關閉電子設備。”

“好的。”餘宴川短促地應了一聲。

飛機上大概真的很混亂,譚栩自認為酒店大堂已經很熱鬧了,居然還比不過餘宴川那邊的背景噪音。

餘宴川很快速地說:“我……知道了,落地後再說吧。”

“落地。”譚栩低聲嘆了口氣,“你怎麽走得不聲不響的。”

這句低語順着聽筒傳了過去,餘宴川居然聽得一清二楚,他說:“我找過你了,你不是沒人影嗎?”

仿佛是兩個倒黴怨男。

“我……”譚栩一口氣卡在喉嚨處,他在混亂間隙補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要走啊。”

“先生,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空姐再次出現在面前,聲調平穩字正腔圓,還順手扣上了行李架的蓋子。

餘宴川一個頭兩個大,不得不終止了和譚栩的相互怨怼:“我先挂了。”

他沒聽清譚栩說了什麽,直接點了挂斷。

按下電源鍵的一刻,餘宴川仿佛關閉了他與安城的全部聯系。

在之前的這幾個小時裏,他對于譚栩的回應有了許多種猜測,也許是半年前的分別重演,也許是譚栩壓根沒想明白要怎麽回答,所以幹脆避而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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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想到了手機沒電的可能,只是“手機雖然沒電但是在臨飛前又有電了”這情況實在是超出預料。

而譚栩又打電話過來解釋了一番“我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給他們這個荒謬的道別又增添了一絲曲折跌宕。

餘宴川很想笑,他看着飛機舷窗外緩緩流動的跑道,不自覺笑了出來。

機艙內逐漸安靜下來,起飛過程中過道裏沒有人走動,更便于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窗外風景上。

腳下的機場畫面逐漸縮小遠去,大片城郊村莊與農田出現在視野中,地面幾輛熒光黃色的引導車變成小小的圓點。

餘宴川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連帶着坐在他右手邊蓋着毛毯的外國男人也跟他一同笑着。

如同置身一部荒誕現實喜劇,飛機緩緩上行穿雲而上,按照常規拍攝手法,此時應該在雲層中慢慢浮現幾個字,“安城篇完結”。

然後主角帶着松一口氣的微笑奔赴未知又充滿挑戰的明天。

餘宴川閉上眼睛,仿佛能夠看到鏡頭跟着他們的飛機升高至雲海之上,在星球的弧面上劃出一道長線,穿過晨昏線直達地球另一端。

一路上未見氣流颠簸,降落時的曼城仍是太陽西懸的下午,算算時差差不多是安城時間的晚上十一點。

來接機的是分公司的人,據餘長羽所說是個分公司負責人,手裏沒有項目,日常工作內容就是指點江山,并且擔任了他當時在這邊出差時的工作助理。

名字叫Jeff,不過餘宴川打眼一看就知道他是個中國人。

他站在接機的一行人裏很起眼,餘宴川迎着他的微笑走過去,和他客套地打了個招呼。

Jeff向他颔首示意,接過他的行李箱:“餘先生,舟車勞頓,我先安排您住下。”

還會用成語,不錯。

餘宴川應了一聲:“好的。”

Jeff的個頭很高,長袖衫下隐約能見結實的手臂肌肉,将行李擡上後備箱時游刃有餘。

他繞到副駕駛上替餘宴川把門打開,随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餘宴川盯着他的臉。

“今晚先多加休整,明日我們再去公司裏。這是您第一次來曼城吧?餘總的別墅附近有不少值得一去的地方,如果需要向導,您也可以随時call我。”Jeff說。

餘宴川的目光落在他撐着車門的手上,那裏戴着一塊很昂貴的腕表。

“好的。”他點點頭,坐進副駕駛內。

車子駛出機場,順着快速路駛向城區方向。餘宴川仍舊沒能适應右駕左行,車窗縫隙裏吹進來的風卷起頭發,他從後視鏡裏看着Jeff的臉。

Jeff若有所覺,與他飛快地對視一秒:“怎麽了?”

餘宴川眯起眼睛,懶洋洋地看着他:“你認識我。”

“當然,”Jeff聞言,很誇張地笑了一下,“怎麽會不認識。”

點到為止,餘宴川沒再說話。

Jeff對他的态度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微妙,說不清道不明,但餘宴川能感受到,對于Jeff來說,他不是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也不是簡單的“上司的孩子”。

看來之前餘長羽和他說“私生子插手了公司的事”是真的,不管插手的人是不是林予、插手了哪一方面的事,起碼Jeff肯定知情。

但餘宴川此時最關心的還是他遠在國內的好學弟。

也不知道算不算某種意義上的近鄉情怯,明明是他說落地後再聯系,可他其實并不知道要如何開啓話頭。

雖然譚栩平時是個看上去很冷靜的人,但餘宴川莫名就能夠篤定,他一旦發出“我到了”這句話,譚栩立馬就能回電話過來。

餘宴川還不想當着Jeff的面出櫃。

餘興海的房子是一棟獨院的二層小別墅,從衛星導航上看坐落在城郊處,沿路風景很別致,但餘宴川暫時沒有欣賞的心情。

四五點的太陽仍舊毒辣,Jeff送到即走,餘宴川把院子大門打開,對着小花園裏枯死一地的花花草草拍了張照片。

他把照片發給譚栩,“我到了”三個字剛打了一半,一條語音通話的窗口就彈了出來。

餘宴川居然有一種曾經接導師電話的錯覺,他按下接聽,喉頭一哽沒有憋出開場白。

譚栩似乎也沒有想清楚要說些什麽,安城此時正值午夜,聽筒裏靜悄悄一片,幾乎無法分辨出電話是否接通。

沉默蔓延開,餘宴川不想讓這種尴尬發散更深,輕咳一聲正要說話,對面一陣熟悉的動靜先他一步打破安靜。

“嗡——”

這聲豆漿機的噪音似乎在無形中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餘宴川忽然感覺尴尬感消散不少,他笑了笑:“喂?”

“到了?”譚栩說完,意識到他在說無用的廢話,又接了一句,“要呆多久?”

餘宴川把行李箱搬上幾個小臺階,來到別墅門口:“估計要到年底吧,聖誕節前後。”

“年底?你不就是去查個底細嗎?”譚栩脫口而出的話裏頗有些不滿。

“話是這麽說,但明面上是我爸派我來分公司鍛煉能力的,幹幾個月就走人換誰也不答應。”餘宴川說。

譚栩再次沉默下來。

良久,他才說:“我一會兒給你推個律師,你加他一下。”

“好。”餘宴川打開門,屋子裏裝修得很簡潔,白瓷地面一塵不染,客廳沙發上還留了幾張收拾好的報紙和筆記本,看上去是上次餘長羽留下的。

“我下周要參加一個夏令營。”譚栩說,“但是我不想去,我剛剛買了下周四的機票,早上七點到曼城。”

這次輪到餘宴川失語了。

說不震驚都是假的,他站在客廳正中間,在幾件事中間搖擺一下,選擇先提出一個最客觀的問題:“那不是隔壁校預推免的夏令營嗎?”

“我不想去,反正已經保研本校了。那個夏令營本來也是譚鳴逼我去的。”譚栩執着地說,像是怕被他說拒絕一樣。

餘宴川想不通譚栩的思維方式,一不說談不談戀愛,二不說關系如何發展,直接甩一張機票在你面前,然後表示出雖然我不知道我們要何去何從,但是我要去見你。

“你來曼城幹什麽?”他問。

“見你。”譚栩說。

餘宴川徹底沒話說了。

他甚至在這一刻懷疑了譚栩是否能夠理解他的意思,他認為自己已經把“我喜歡你”表達的很明顯了。

但譚栩下一句說:“有些話想當面和你說。”

哦,看來還是理解了。

餘宴川感覺頭腦裏空白一片。

這一次擺在他們面前的不再是搖擺不定,而是“在一起”和“徹底分手”兩個明确的選項。

“我以為你一定會不告而別。”譚栩突然說。

“是嗎?”餘宴川心想那你不太了解我,“我原本的機票是在晚上,臨時改簽迫不得已。我沒想過不告而別,也不喜歡有始無終的事情,其實很多時候的不告而別只是在折磨自己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放不下,既然放不下就沒有必要用不告而別來賭氣,他想得到一個明确的答案。

餘宴川不準備再挑起話頭,他腦子裏實在是有些混亂,只好等着譚栩開口。

“因為我看到你把那朵花帶走了。”譚栩卻說,“浴室架子上的那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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