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握住

餐廳的裝修風格古典優雅,木質地板踩起來有輕微的吱呀聲,服務員将餐盤放到桌子上的動作輕巧,刀叉擺在一旁,沒有發出丁點碰撞聲。

桌上擺了一株顏色粉嫩鮮豔的花,譚栩撥弄了兩下花瓣:“這是什麽花?”

“蝴蝶蘭。”餘宴川随意掃了一眼,繼續專心地把羊腿肉從骨頭上切下來,“快吃,涼了就膻了。”

譚栩在進門時注意到這是一家波蘭菜餐廳,他料到了分量會很足,只是沒想到可以這麽足。

悶烤羊腿裹着醬料躺在打底的土豆泥中間,烘烤後散出來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旁邊一道菜是擠在碗中滿滿當當的鴨腿,和奶白色的芝士土豆并排躺在醬汁中,表皮烤得酥脆鮮香。

譚栩舉着叉子,沒來得及說出話,服務員又捧了一盆摞的高高的炖牛肉,頂部還裝飾了一朵小花。

桌子快要擺不下,譚栩問道:“還有嗎?”

“還有一道甜點。”餘宴川拿着餐刀,在指間轉了幾圈,“你喜歡的巧克力。”

“是你喜歡吧。”譚栩戳了一塊牛肉。

他本以為餘宴川會領着他去一家雅致的西餐廳,吃一頓點着燭光、晃悠着紅酒杯的浪漫晚宴,巨大盤子中間擺着一小坨塞牙縫的菜,吃個氛圍之後再找地方補一頓夜宵。

沒想到餘宴川一上來就給他上了三道硬菜,這個羊腿他都懷疑他們兩個啃不完。

很難說餘宴川到底是個浪漫主義者還是務實派,不過兩者也确實不沖突。

這家餐廳的生意紅火,不出十分鐘便坐滿了一層,服務員開始向樓上領人。

“我們好久沒有這樣一起吃過飯了。”餘宴川說。

“嗯。”譚栩舀了一勺土豆泥,他回憶不起來上一次對坐吃飯的場景,似乎還是在合租屋裏的那一頓令人讨厭的韭菜餡餅。

合租屋的記憶一經喚起,譚栩猛然想起來了什麽:“我走的時候好像沒關家裏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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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宴川已經對他的生活自理能力不抱希望,淡然地咬着鴨腿:“沒事,沒什麽值錢東西。”

譚栩猶豫了幾秒:“但安城最近在下大暴雨,我讓房東去關一下吧。”

“別,”餘宴川制止了他要掏出手機的動作,“不用找房東,我讓何明天去。”

他說完這話才有一種和過往生活接軌的感覺。

林予郵箱中那些郵件所帶來的沖擊太強烈,讓餘宴川産生了一種無法忽略的割裂感,好像他一直生活在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井底,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正在看不見的地方同步發生。

幸虧還有何明天這個好兄弟陪他一起當傻子,讓他不至于有一種被全世界瞞着的感覺。

這句話同樣點醒了譚栩,他這才想起來翻舊賬:“我還沒顧得上問,你那個本事很大的小弟弟是從哪認來的?”

聽上去酸溜溜的,餘宴川老實交代:“我從于小姐那邊認識的,他在曼大讀書。”

“你跟于小姐又是怎麽認識的?”譚栩追問道。

他對于清這個人倒是有印象,記憶裏是個很漂亮張揚的女孩,以前在各種宴席上有過幾面之緣。

怎麽聽上去餘宴川跟人家很熟的樣子?

“相親認識的,”餘宴川的語氣很誠懇,“我跟你說過我要去相親的那次。”

甜品布朗尼蛋糕送上桌來,巧克力醬裹着糖霜落在盤子裏,譚栩眼看着餘宴川操刀而上,把蛋糕一分為二,自己鏟走了一半。

“你跟她相親,還相成了朋友?”譚栩看着從蛋糕頭上掉下來的櫻桃,嘆了口氣,“我不吃巧克力,你都拿走吧。”

餘宴川迅速用刀叉配合着把剩下一半蛋糕也扒拉到了自己的盤子裏。

“我跟她說過了我不會結婚。”餘宴川叉着松軟的蛋糕體,蘸了蘸巧克力醬,“那時候……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就沒細說,不過我看她應該猜出來了。”

“猜出來了?”

“但應該猜的是我和餘長羽。”餘宴川伸出舌尖,舔掉了粘在嘴角上的糖霜,“我看她總發一些鼓勵戀愛自由不要被血緣束縛的心靈雞湯,一個點贊都沒有,大概是僅我倆人可見。”

譚栩壓下眉毛,略顯不快地看着他。

但餘宴川偏要話只說半句點到為止,繼續切着碗裏的肉。

他第四次擡手去挖土豆泥的時候,譚栩用餐刀打在他的叉子上,發出清脆一聲響。

餐刀牢牢卡在叉子中,譚栩沉聲說:“下次再看到,直接告訴她。”

餘宴川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算了,回頭我親自去告訴她。”譚栩收回手,像揚了一缸醋壇子在飯菜裏,酸味蔓延得理直氣壯。

這頓飯吃得很愉快,但并不影響譚栩把醋意帶出餐廳。

入夜後的城市與白日裏全然不同,緩緩而過的電車鳴笛聲淹沒于人群裏,昏黃路燈連成片,沿街商鋪的櫥窗亮起燈,大寫的英文字母拼出售賣和打折的字樣。

他們走上長橋,江岸高樓的滾動屏終于亮起,播放着一條運動飲料的廣告,點點星光自天際蔓延至江水兩岸,燈火明滅。

沿着長橋慢慢走,清涼的江風吹起衣擺,不似白日那般幹燥的空氣讓人舒爽。

譚栩像抓住了什麽重要的把柄,反複念叨着:“我找機會跟譚鳴也說一聲,我看他總想給我搞包辦婚姻那一套。”

餘宴川心道那倒不會,譚鳴旁觀者清,在這方面比譚栩看得清楚多了。

他看向橋下,游輪閃爍着燈光,慢慢破開江面駛過去。譚栩站在他身旁,望着遠處:“其實我之前沒有想過我們會在一起。”

“我也沒想過。”餘宴川撐着欄杆,深呼吸一口氣,“我不喜歡弟弟。”

譚栩意味深長地說:“我知道,聽說你跟何明天提的擇偶門檻是年紀小的都不要。”

緣分也很難說,總有一貫标準框不住的人出現,但說不定就是能夠走到最後的人。

游輪越來越近,船上放着悠揚音樂,不少人正站在甲板上觀景,譚栩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想不想坐?”

餘宴川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愣:“在外面?”

“我說坐游輪。”譚栩眼皮直跳,“你要是想在游輪上做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不用了。”餘宴川笑着說,“下次吧,下次咱們在船上吃晚餐。”

說話間口袋裏的手機振動幾下,他條件反射一般迅速拿出來,見到來者并不是B,居然是譚鳴。

自從他們加上好友之後,譚鳴這還是第一次給他發信息:譚栩到了嗎?

餘宴川看得連連嘆氣,這個時間的安城已經是深夜,還有一個操心自己好弟弟的口嫌體直的哥哥,因為遲遲收不到弟弟的消息而難以入睡。

恐怕是擔心他們兩個萬一聊崩了,孤獨的譚栩沒地方去吧。

餘宴川笑着晃了晃手機:“譚鳴寧願繞一大圈來問我,都不主動給你打個電話。”

“他說什麽?”譚栩的态度軟化一些,沒有之前那樣抵觸這個名字了。

“他問你到了沒有。”餘宴川說。

他本以為譚栩會讓他代為回複,沒想到這人醋意未消,非要拽着他的手,舉到半空中拍了一張十指交握的照片。

餘宴川把這張圖發給譚鳴,非常刻意地補充了一句:你弟讓我拍的。

譚鳴再也沒有回複他,不知道是心滿意足地睡下了,還是被這一挑釁舉動氣着了。

不過譚栩爽到了,餘宴川承認他也爽到了。

這張照片拍得不錯,兩只握在一起的手,背景是虛化的奔騰江水與沿岸燈火。

餘宴川認真地對着這張照片品味了一番,不知覺就已走到了長橋盡頭,下橋處停着一個賣花的摩托車,顏色各異的花束擺滿了車身,車主是個紋着花臂的男人,坐在一旁望着江景。

“買一束吧。”譚栩說。

餘宴川手揣在口袋裏,半笑半揶揄:“家裏有個花店,還去外面買花。”

譚栩沒有理他,徑自走過去,挑了一簇淡粉色的香槟玫瑰,又單獨買了些雪柳葉插在花束裏。

餘宴川站在幾步外看着他。

這個搭配太眼熟,這是他當初送給譚栩的那一束花,只不過當時被譚栩丢進了垃圾桶裏。

花臂大哥幫他把花朵整理好,譚栩抱着這一捧花,遞到了他的面前。

餘宴川沒有接,只是靜默地笑着。

“送給你。”

剛剛還能張狂地拍照片發給譚鳴宣示主權,現在倒是連句好聽的話都憋不出來。

譚栩似乎有些緊張,他想了想,又說:“我直接從安城飛過來……可能有些唐突,看上去也很突然,但我是想好了的,就是因為想好了,所以才來得很急。”

他說到這裏,看着餘宴川笑了起來:“我以前是不是不太成熟?”

“還好。”餘宴川說,“現在也沒多成熟。”

譚栩把耷拉下來的花骨朵重新立起來,往餘宴川的面前送了送:“但我決定好的事情就再也不會改變了,就像我喜歡你,以後也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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