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滿城繁紅,周刻攙着徐老,照着記憶裏的路線送他歸家。
等到了他們的家,周刻一眼看見了坐在門檻上的小保。他一身濕漉漉的,幾只小狗圍繞着他,有的趴在他腳背上,有的直接爬到他後背上,蹲在他肩膀上和他一起耷拉着腦袋。
聽到聲音,他擡起頭來,碎發貼着額角滴水,眼睛似乎被水汽浸得有些腫。
周刻有些局促:“那個……大兄弟,我路上看見了徐老,就把老人家送回來了。”
徐老蹲下身朝那幾只小狗招手吹口哨,模樣看着是癡傻單純的開心。
小保身邊的小狗受領頭心情的影響,興高采烈地搖着尾巴沖徐老跑過去,撲到他身上不住躁動汪汪。
周刻退開一步,在一邊看着他們。
小保站起來,邁出的步伐都帶着水汽,到周刻面前行了禮:“多謝。”
周刻看見他擡起的手上有些做慣粗活的傷疤,而且他此時還一身滴水,模樣更狼狽可憐。他忍不住道:“舉手之勞不足挂齒。只是秋寒,你一身沾水,還是換身幹衣吧?”
小保應過,過去拉徐老進門。癡傻的老人抱起三只小狗不情不願地進家門,嘴裏嘀嘀咕咕的。
小保将門阖上,周刻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駐足在他們家不遠處沒走。閉上眼打開天眼,悄悄觀察門裏一人一妖的相處模式。
“今天又跑哪去了?”小保打一盆水擺到徐老面前,擰着毛巾給他擦臉,但老人抱着三只小狗跑了。
小保楞了一會,木木地擡手用那毛巾擦拭自己臉上的水珠。他擦了半晌,力度越來越大,擦得一張臉都紅了。待把毛巾丢回水盆裏,他的眼睛也紅了。
家徒四壁,徐老蹲在地上樂呵呵地逗小狗玩,一眼也沒有看向他的方向。
“徐長生。”小保低聲喚他。
徐老兩手摸三只小狗,忙不過來,一個勁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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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長生!”這年輕的妖驟然爆發出一陣濃烈的妖氣,瞳孔泛紅。
駐足在不遠處觀察的小道士吓了一大跳,以為他受不了這種慢性的折磨而爆發本性要傷害凡人。他腳尖剛邁出,天眼又看見那小保嘣的一聲,從一個年輕大小夥的形态變成了一只威風凜凜的黑白相間的大狗。
周刻:“!”
徐老:“……”
這大狗三兩步便跑到了徐老面前,犬牙一露,賴在老人家懷裏的三只小狗便哆嗦着一溜煙跑了。
大狗發飙把徐老撲到了地板上,俯在他身上張開大嘴,卻又口吐人聲:“你看着我!我才是你徐長生唯一的狗!你在這世上的羁絆只剩我!”
徐長生顯然是被這突然的變身震懵了,錯愕瞬間後才反應過來,癡癡呆呆地驚奇:“咿呀,狗會說話?”
“我會!我會一切我們在一起所需要的生存技能!不用任何妖力,和你一起作為凡人走下去的所有技能!”大狗趴在他身上,水珠蹭了徐長生一身。吠不到一會,音量便小了。
周刻收回腳丫子,心裏想着,可你終歸不是凡人哪。
“我什麽都可以去做,可是你不能忘記我。”大狗小幅度地戰栗着,聲音也在抖,“長生,你認認我,求求你別把我忘了……我們在一起多少年了啊,你怎麽可以到這時把我給忘了?你給了我幾十年的縱容,為什麽到這裏卻對我這麽殘忍……我要我的長生,你回來好不好……”
它趴在他不再健壯的胸膛裏發出亦人亦犬的嗚咽,而他擡起手想要撫上它的脊背,臨了克制着放下了手。
旁觀了這一切的小道士忽然控制不住,他關上天眼踉跄着往後退,脊背撞在了一棵樹上,撞下了紛亂的落葉。
周刻彎腰捂住眼睛,套在手腕上的紅豆串敲骨,他在模糊視線裏忽然明白了什麽。
“這才對啊……”他發着抖自言自語,“你好好看這殊途……”
生靈之八苦,任何一味,都夠嗆的。
何不該溺則溺,該斬則斬?
潛離老老實實地待在萬花筒胭脂鋪子裏撫琴,他的心情很平和,他喜歡這地方。
這是他走過的千山萬水之中,最喜歡的一段路途。
第三世,那人英勇,康健,溫柔,可愛得不得了。
他給了他最好的百歲春秋,建造一座城安身共度,做一串紅豆系他腳上綁住,雕一雙雕像祈願天長地久。
那一世,從年少輕狂到鬓發蒼蒼,他都不曾給過他一分苦。這彤城是個巨大的蜜罐子,那城主拿着小勺子,一口一口渡給他。
臨去時他問他:“小狐貍,你開心麽?”
他自然點頭。
他便笑了,勾住他小指輕晃:“我亦滿足。”
“可是……下一輩子,你切莫再來找我啦……”他越說越小聲,還挂着笑,“我們這一生,已共度所有快樂了。該彌補的,該圓滿的,該給予的,我已經……都填上了。小狐貍,你若再找我,那可就——”
那凡人眼睛閉上,最後的眷戀便默念在了唇齒間,身死魂走。
潛離知道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只是他不舍。
于是這一世世,便尋來了。
他撫完悠遠的幾曲,馬車聲音到了店門口。潛離聽見九月的吆喝,便停下起身去開門,但小道士沒一塊回來,說是送徐老回家去。
他有些失望,也沒掩蓋,幫九月把貨物搬回店鋪裏去。等搬完,九月拿帕子揩汗,關了門小聲問他:“小潛離,姐問你個事啊,你和周刻真是兄弟麽?”
潛離眼皮一掀,仗着那人不在,輕笑着搖頭:“不是,誰稀罕和他做兄弟。”
“那你們……”
“愛侶。”
九月的眼睛瞪得滾圓,懵了好久,扭扭捏捏地絞着帕子問:“這,是因為你們都是修道之人才可以這樣麽?”
潛離笑開:“這不拘,喜不喜愛跟身份框架無關。兩男子可,兩女子也可。”
他平和地随口這麽一說,卻見到萬花筒的老板忽然紅了臉,險些把帕子給擰斷。
“九月姐?”潛離疑惑,這時萬花筒外響起敲門聲,九月丢了帕子跑去,欲蓋彌彰地轉移話題:“呃我去開門……”
結果門一開,站着在城門口遇見的臉帶刀疤的女子。
“八月?!”
八月被這破聲大喊反吓一跳,點了點頭,低頭看她:“還是喊我的名字來得順口。”
九月往後一跳,手胡亂揮着:“你來幹神馬?”
“路過來拜訪一下,順便看看你店裏新招的短工。”八月擡腿走進去,轉頭看見好看得像廟宇裏走下的神像的潛離,腳步頓住了。然後她又扭頭看九月,語氣酸溜溜的:“當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那、那是!跟小潛離小周刻比,那個被撬走的長工算個毛啊!”
潛離左右看看,明白了什麽,禁不住無聲笑了起來。
兩個月坐在桌子上奇奇怪怪地談話,潛離老實待在一邊看她們互動,竟看得津津有味。
待到茶涼,萬花筒的門被推開,風起青絲動,英俊帥氣的小道士回來了。
潛離見了他便笑。
周刻和八九月打過招呼,便朝狐妖走去,拉起他的手帶到內屋裏去。
他彎腰掀起了潛離的衣擺,果然看到他右腳腕上還帶着一串紅繩。
潛離握住他帶着紅豆的手腕:“怎麽了?”
周刻喃喃:“你被诓了。”
“诓得我挺高興的。”
周刻心裏狠狠一動,惡向膽邊生,什麽顧慮,什麽殊途,通通都如潮水散去。
他扣住潛離的手,把這狐妖按在牆上,低頭啃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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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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