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生辰
長安整個身子滑進沐桶裏,溫水拂過酸軟的筋骨讓他舒服得長出一口氣,這兩月以來他日夜修習,連寧致遠都感慨他早出晚歸的毅力,每晚都獨自修習到半夜,第二日還能精神抖擻地爬起來,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成為苦行僧的決心。
皇天總算不負有心人,哪怕只是些微進步他都謹記堅持,如今在師父給出的試煉中雖然磕磕絆絆,比之師兄們也差之千裏,但好歹還能堅持到結束。
游序跟祁夙看他的眼神簡直都要敬佩了,誰也沒能想到,溫軟可欺的小六狠下心來能如此決然,不僅如此還進步飛快,他們幾個之前剛到靈山的時候在修習心法上都栽過跟頭,兩個月下來就能同他們在一樣的試煉中咬牙堅持到最後,委實不容易。
只有寧致遠知道,長安想強大的心比誰都急切,他無所謂多苦,因為他的目标尤其明确,就像過去的自己一樣。
與此同時發生變化的還有長安的食量,由于苦修的原因,他的食量漲得和他的決心一樣飛快,時常夜間還在廚房翻找食物,披星戴月的苦行修習并沒有影響他的狀态,他的臉色反而逐漸紅潤起來,身量稍微抽高了一些,看着依然瘦,但摸着已經慢慢結實了,擺脫了饑荒災民的形象,游序越發對他才圓潤起來的臉頰愛不釋手,時常偷摸掐上一把。
長安頭往後靠在沐桶沿,近來每日的這個時辰是他最放松的時刻,他閉上眼醞釀睡意,喉間還不自覺地哼着調子,敏銳地捕捉到動靜,睜眼時被坐在沐桶前的寧致遠吓一跳,羞赧地想拿衣服,可衣物全挂在師叔身旁的衣架上。
長安喜靜,既不習慣光于人前,也不想讓人瞧見背後的秘密,他曾被師兄們拖去一同在溫泉裏泡過澡,但鑒于溫泉洞裏霧氣缭繞,水汽氤氲,加之洞中昏暗,想看清着實費勁,他才勉為其難地去了。
彼時游序和祁夙還鬧着要給他搓背,長安扭着身子拒絕了,他有些懊悔自己一時忘形被他們哄着一起泡溫泉,自那以後就總借口躲開,好在之後他就一直獨自行動,師兄們的重點很快轉移到他的刻苦上去,加之休息時間錯開,也就不再邀他共浴。
寧致遠純粹只是想看看長安,他把人安排到自己院子裏之後就忙起來了,偶爾回來見他同師兄們尚算融洽,也就沒特意過來看過,誰知待他閑下來了,長安反而忙得腳不沾地,這陣子長安的辛苦他看在眼裏,今夜回來,突然福至心靈想過來瞧瞧,誰曉得撞見了這場面。
他最初将長安安排在自己院子裏,原意是心裏一直覺得這孩子認生又安靜,又擔心長安顧忌背上的紋身,游序聽到安排的時候還抗議過,師叔見首不見尾又怕人鬧騰,本來住的院子就僻靜,要是人在還好,若是下山去了指不定就得十天半月,屆時長安一個人待着多無聊啊,不如跟師兄們的房間挨在一塊兒,也省得長安時不時就得當孤家寡人。
寧致遠想想也有道理,用眼神詢問時長安果斷選擇了老狐貍,游序對自己失去晚上鬧長安的機會痛心疾首,還不忘哼起自編的調子,雛鳥啊雛鳥,就這麽被第一眼看見的老狐貍拐跑,被忍無可忍的祁夙捂着耳朵拿饅頭堵住了嘴。
寧致遠看着長安的反應,覺得這不是個好征兆,他如此在意背後的紋身。
長安雖未曾主動說起過,但從客棧時他就看出來,柳絮帶給長安的傷害遠比對她本身要殘酷得多,這是長安最容易被擊潰的軟肋,頓時有些摸不準當初的安排到底是好是壞了。
也許就該把他放到師兄堆裏去,時間一長他能慢慢習慣,接受這個疼痛的源頭,捂起來的傷口會化膿反噬,撕開了雖然疼,但好得卻快。
寧致遠自覺困獸做了許多年,作繭自縛的苦楚他比誰都明白,但依長安的性子,若方法用錯了,說不準就再也不會将內心示人,實在得不償失。
如何才能讓他潛移默化地适應呢?寧致遠自覺遇見長安之後他就總在頭大,那些師兄們不知個中症結,真胡鬧起來怕是容易觸中逆鱗,思緒繞了一大圈,他還是決定幹脆自己上手,沒有什麽比他這個不正經師叔的調戲更容易叫長安分散注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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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寧致遠釋然地笑,在沐桶前蹲下,彎身探過去的時候,長安不出所料地迅速往下滑,整個後背貼緊沐桶,半張臉都埋進了水裏,沐桶中的水被激出波浪,嘩啦一聲,他将腿也收緊曲在胸前,眼眶裏濕漉漉的,不知是因為水汽還是羞惱,眼角已經一片薄紅。
寧致遠叫這反應激起了興趣,桃花眼盈出笑意,他生得好看,氣質絕佳,将一副采花賊調戲良家子的場面生生演成貴公子新婚夜的調情戲碼,“你這身板我看過也摸過,在客棧裏你連衣服都是我換的,忘了?都是男人,準确點來說,你還只是個沒長開的孩子,有什麽可羞的,小孩子家。”
雖然行為與他的想法相去甚遠,但長安确實如他所願成功被帶着跑偏了方向。
長安慢慢将臉浮出水面,眼角的薄紅很快又順着往下,漫到脖頸處,羞赧中帶着點無奈,“師叔,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寧致遠得寸進尺,從他這個方向往下看,水底的身板一覽無餘,他複又蹲下,雙臂架在沐桶沿,擡起手指在水面劃出漣漪。
長安僵着身子,緊盯着在水上作亂的長指,不曉得師叔是不是也會這麽逗弄別的師兄,他實在是有些招架不住師叔的浪蕩,“你住進來之後我就一直忙着,今夜回來得早就過來瞧瞧,你近來修習得辛苦,做師叔的總不能不聞不問。”
那也不用挑着人沐浴的時候來吧!長安腹诽一句,又想到确實很久沒見到師叔了,他身上還帶着微涼的青草香,神色間的散漫是他疲憊後放松的模樣。
一想到師叔才剛回來就馬不停蹄地過來,雖然距離很近,時候也不太對,但心意足了,長安僵硬的肩松了大半,不自覺松了口氣,“師叔辛苦,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罷。”
濕漉的長指在長安面頰上撩了一把,跟游序時常偷襲掐人不同,像羽毛或是發尾輕飄飄地撩過,水珠跟着滑落,撓得長安抖了一下,倉惶擡手捂住,這種不尋常的觸動鬧得他瞪了師叔一眼。
寧致遠舉起雙手,知道今夜的試驗該就此打住,再逗下去該生氣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這就回了,對了,我進來的時候聽見你在哼曲子,哼什麽呢?”
長安正扒在桶沿探手去夠衣服,側頭望過去的表情很迷茫,回想了一下跟着哼起來,他都沒發覺自己換了個調子。
寧致遠開門的動作停了,回身抄手靠在門上,“這是生辰曲,今日是你生辰?”
長安這段時日過得夜以繼日,哪裏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但每年生辰日,只要柳絮人還清醒着,入睡前都會給長安哼這首曲子。
應當是她故鄉的曲調,因為在長安後來的記憶裏,別人慶賀生辰時都沒有聽過這樣輕柔婉轉的調子,長安張着嘴沒說話,原來人沒了,記憶卻刻進了骨子裏,“師叔怎麽知道這調子是生辰曲?”
“師叔什麽不知道。”
長安開始動作起來,應該是水涼了,他在躊躇間還是選擇背對寧致遠的方向,飛快将衣物胡亂披在身上,慌亂間還能看到背後的紅蓮因為肩膀的動作起伏,仿佛下一刻就會從肩上的皮肉中破開往外伸出蓮葉。
“你以往生辰都怎麽過?” 長安整理好衣物,“我不過生辰,我……娘親也不過,除了入睡前會給我哼這首曲子之外,跟平日沒什麽不同。”
生辰對于一些人來說是值得慶賀紀念的日子,但對長安而言不是,柳絮有沒有給他過生辰他毫不在意,彼時他連睡個安穩覺都難,思緒全被更重要的事占據了,哪裏有心思琢磨這些。
可是很奇怪,他雖不在意形式,人卻委實是長情的,柳絮給過他的痛他消弭不了,偶爾流露出來的溫情他也妥帖地放在心上。
寧致遠唔一聲,招他過去,“既然趕巧了,今夜師叔帶你過生辰去”,說着微微彎下身,示意他上去,長安被這說風就是雨的師叔磨得沒脾氣,又被他信手拈來的撩撥鬧得猶豫不決。
寧致遠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回身看見小家夥正為難,笑着推波助瀾,“你是想我背你去,還是想我抱着去?”
長安二話不說伏到師叔背上去,寧致遠覺得好笑,看來接受調戲的速度比預想的還要快一些。
長安不知道師叔揣着什麽心思,伏在寧致遠背上的感覺與之前沒什麽不同,于是忍不住琢磨,興許師叔就是這樣愛戲弄人的。
平日裏看祁夙和游序小打小鬧的時候也時常摸臉掐腰,僅有的一次共浴他們還互相搓澡呢,雖然游序鬧着去親祁夙面頰的時候大師兄黑了臉色,可是看三師兄的反應說明他們經常這麽玩兒,長安扶着寧致遠的肩膀稍微擡起身,所以師叔這樣其實也很平常......的吧?
長安開始檢讨,師叔對自己已經很上心了,往後再這樣調笑,不過分的話,其實也沒什麽關系的,寧致遠只怕也沒想到,自己興起的撩撥就這麽被長安自行消化了,等到長安終于把自己完全拐偏了方向,寧致遠已經停下。
擡眼望去,廣袤的星空映入眼簾,高挂的月牙裹着銀白色的光,這裏應該是靈山最高的地方,一望無際的草地在懸崖處沒有突兀地斷層,反而跟漫天星光的夜空巧妙地連成一片,秋夜的微霜在草地和樹葉上凝結出露珠,與灑下的月光相映閃着銀色微光,像無數顆水晶散落在地上。
忽明忽暗的綠光栖息在草地裏,身旁的寧致遠咻地彈出幾顆石頭,力道在草地間掀起一陣輕風,驚動了藏匿在夜間的精靈,頓時前仆後繼地争相躍出草地,滿天的熒光飛舞,真正地如同置身仙境,長安被震撼得渾身升騰起戰栗,飛身撲進人間的星空,融入恍若夢境的景致裏。
他鮮少這般開懷大笑,還未變聲的少年聲音還保留着孩童的靈動,此時盈在眼中的光芒比星光還要璀璨,這才是他本來的模樣,寧致遠想,鮮活又燦爛。
浪還是師叔浪_(ω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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