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端倪

好好走劇情,乖巧.jpg

江陵。

“大人,求您就看看,我家那口子喝酒喝成了這樣,一定是酒有什麽問題啊”,一位婦人泣聲求着知府,聲稱如今丈夫形容癫狂,家中收入無以為繼,活不下去。

新上任的知府是個怕事鬼,早在上任前就已經聽過醉仙居的名號,覺得婦人是想借機敲詐一筆,“那醉仙居的酒這般多人搶着喝也不見出事,你也說找了大夫瞧也沒瞧出什麽名頭,只說是中毒,那也不能是醉仙居的問題,你不若去找找你丈夫近日得罪了什麽人,或是吃錯了什麽東西還快些。”

婦人已經鬧了多次,若是江陵原先的知府礙于面子也該受理此案,新來的這位卻是條滑不溜手的泥鳅,十分能打太極,至今敷衍了事不肯受理,婦人委實是個執着的,多次投案未果,便将委托遞到了靈山去。

信中言辭鑿鑿,丈夫并沒有癫痫癔症的病史,只是常年嗜酒,近幾年酒瘾很重,瞧了大夫也沒看出問題來,想來是醉仙居的酒有問題,又不敢斷定,故而委托靈山去瞧瞧,丈夫的病症到底是怎麽回事。

誠然此事确實鬧得不太好看,那女子偏執,卻也愛財,想着若能花些銀錢,查到醉仙居的酒出了問題,屆時無須官府也能同醉仙居索要不小的賠償,她在信中只大略提起丈夫的疑難雜症,加之酗酒的情況,明确表示官府不肯受理,懇求靈山能接下委托。

尹博鴻斟酌過後,覺着大抵是大夫沒能查出什麽原因,便将委托交給了好研究醫理的林驚晚和長安去瞧瞧,靈山間或會接到一些委托就是瞧病症的,尹博鴻醫術雖算不上高超,卻喜好研究疑難雜症,林驚晚和長安在這方面又謹慎,交給他們再适合不過,故此長安從南臨回靈山不過三日,又同林驚晚動身趕往江陵去了。

*******************

“脈象虛浮,身子瞧着也羸弱,嗜酒的人都會有這種情況,只是若先前沒有相關的病史,引發的癫狂症狀卻也奇怪,這酒”,林驚晚湊近聞了一下,“醉仙居的酒我曾嘗過一次,沒有什麽酒味,淡香缭繞,後勁卻足,方才提煉出來的香料除了味道特別些,瞧着同其他酒家的香料也沒有什麽不同,問題出在哪兒呢?”

林驚晚輕搓着指尖的粉末,原先以為只是看症,沒成想這次竟被難住了,“我對草藥熟悉,粉末卻難纏,裏面的成分不明,很難斷定是不是香料的問題”,長安眼珠轉了一圈,接上話,“可要去找蘇曳?”

長安聽林驚晚提起過,蘇曳同尹博鴻還有寧致遠是舊識,自小習醫天賦極高,他們要确認是不是香料出了問題,找蘇曳再快不過,兩人處事都是鑽研的風格,一旦開始了就得弄清楚緣由,每回遇上相關的委托,尹博鴻就會扔給他們,可謂十分精準了,他們同婦人說明情況,便又啓程往吃人林去。

經久未見,寒暄幾句很快就進入正題,他們到客棧時已經入夜,又恰逢沒有商隊經過,三人在雅間等着蘇曳的結果,“此香古怪,雖平素的酒會有不同香味,偶有一些酒家為了口味不同,會在酒裏下不同的香料做噱頭,倒也不出奇,有些酒家好財卻也怕弄出人命,故而酒裏就算下了所謂的香料,分量也微乎其微,時間久了也只會影響身體底子,人會變得羸弱,卻也僅至于此,這香料乍聞時覺得清香缭繞,但我方才看了成分,有成瘾致幻的作用,長期服用會成瘾,底子不好的人會致幻甚至影響智力,摻了這種香料的酒喝得多了若停下了人會心癢難耐,想再戒掉很困難,但按理這種分量不會造成癫狂的情況,除非......”

屋裏所有人都看着蘇曳,等着下文,“除非裏面摻了大量的香料,這種香料很特別,分開喝一點點積攢很不容易察覺,稍摻多些甚至還能用于助興找樂子,但體內積攢得越多,蟄伏的狀态越長,若一下不妨服用過量,蟄伏的作用會翻至頂點,屆時脈相錯亂颠倒,尋常大夫查看,最多只會道是飲酒過量中毒,因為這香料少量時同其他香料沒有區別,要同時滿足常年服用,以及忽然過量的條件才會出現意外情況,應當就是有人在他酒裏摻了過量香料,這才引發的症狀。”

蘇曳壓了口茶,“不過你們方才說此人沒有仇家,平素也獨來獨往只愛喝酒,加之尋常人也不可能會持有香料,我想許是醉仙居的人在摻香料時不慎倒進了大半,又舍不得倒掉,這才出了事,醉仙居這幾年才聲名鵲起,出的酒價錢不高,多是流于市井,身份貴重的人瞧不上的酒,在市井間卻能搶售一空,近兩年價格跟着翻番,能喝上的人控制在一定程度裏,賺得卻比之前多得多,大抵是背後的人嘗到了甜頭,斂財比人命重要吧!市井不比朝堂,若真有百姓出了問題官府也不管,就算盤查尋常的大夫也瞧不出端倪。”

蘇曳雖自稱甩手掌櫃,平日裏也不拘小節,卻委實是個敏銳的人,即便不怎麽出客棧,也能在來往于客棧的人中獲取信息,消化成自己想知道的東西,他能将客棧開在吃人林并且屹立不倒絕對有他的獨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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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着茶杯在鼻下聞茶香,聽到林驚晚說,“此香歹毒,醉仙居這幾年聲名大噪,喝過這些酒的人不計其數,這......” 根本就是穿腸毒藥,長安想起裴然,“四師兄先前同我比試的時候失了手,之前師哥托他帶的就是醉仙居的酒,這麽說是同香料有關,若連長年習武的人都會受到影響,尋常百姓又在醉仙居哄搶此酒......”

蘇曳皺了眉,“可查過運送香料的是什麽人?醉仙居賣的酒數量雖有限,近兩年來分號多了,喝的人也頗多,需要用到的香料數量絕不在少數”,他頓了一瞬,想起先前經過客棧的商隊中他聞到過微弱的香味,又沾了粉末再确認一次,蘇曳嗅覺敏銳,尋常人很難察覺的微弱香氣逃不過他的鼻子,也不會忘記聞過的味道,石頭緊張地搓了搓手,直覺攤上大事了。

果然聽到掌櫃說,“我聞過這種味道,在往來客棧的商隊裏,從幾年前開始,一直在運送貨物的過程中能聞到這個香味,因原先就有酒家為了省下單獨運送香料的路費,會将東西擠在旁的貨物裏,香料不占地方又輕巧,運輸的隊伍能額外賺一些,算下來雙方都便利,我便沒有在意,但近兩年連朝廷途徑的隊伍也有這種味道,如今聽你們一說,這事背後恐怕頗多牽扯。”

長安和林驚晚交換了個眼神,靈山不涉朝堂事是鐵律,如今委托牽涉朝廷運送隊伍,此事難辦,但不知情也就罷了,現下知曉這東西害人不淺,而且規模還甚廣,若說不在意卻也不能,林驚晚試探着問一句,他總覺得還有古怪,“你說除了朝廷的運送隊伍還有其他商隊,可知都是什麽人?”

蘇曳擡眼望向他,“剩下的那一半都是淮安祁家和信都顧家的隊伍。”

果然,信都顧家在各地占了大半産業,淮安祁家又是水陸兩路的運輸龍頭,運輸隊伍上都會有自家的标志,兩家又是故交,本來香料這事做得妥帖,若沒有蘇曳說了香料的成分,哪怕鬧出了人命,旁人若沒有門路也查不出什麽緣由,遑論許多人不過看個熱鬧,事情過去了還是該喝酒該吃肉并無影響,但現下此事尚未刨根問底,已然可見一斑,又同時牽扯祁顧兩家,他們就更不能坐視不理。

蘇曳擱下茶杯,也沒想到難得小聚竟聚出了這麽個眉目來,“你們做何打算?” 林驚晚看了一眼長安,默了一瞬,“先去江陵把委托人安置好,此事不便将人牽扯進來,随後我得先去一趟淮安,小六......”

他本意是想讓長安先回靈山,林驚晚在林家過得不好,卻受了祁家諸多恩惠,他盤算着先去同祁望舒了解情況,屆時再告知祁夙和顧臨之,長安與此事無關,他不想把人牽扯進去,長安見他神色已然知曉,聞聲搖頭,“此事既事關兩位師兄,我與師兄同去”,長安并不知曉林驚晚與祁家的關系,只知道不能讓師兄一人前去,林驚晚知道拗不過,只好點頭應下。

蘇曳眼見這兩人就要自己私下去查,提醒了一句,“此事橫豎是瞞不過去,待去祁家了解了情況,回去記得同你們師父師叔商量”,兩人點頭,第二日便早早起身出發去江陵,蘇曳望着迅速消失在盡頭的身影,心裏騰起了不妙的預感。

*******************

淮安。長安在路上一直颠來倒去地想這個地方,這是當初柳絮拼死也想去,卻最終沒有去成的地方,淮安離南臨有些距離,離靈山更遠,故而從未接收過淮安的委托,他只知道師哥每回年關回家都會耗上一些時日,卻不知道他就在淮安,如今猝不及防地撞到眼前,竟不是為了找人,而是因為一樁委托牽扯出來的歹毒香料。

待見了祁望舒被驚得失神,從懷裏掉出來的玉佩,長安五味雜陳,真不知道是不是該感慨得來全不費工夫,那玉佩和柳絮留下來的那一塊成色質地別無二致,盡管紋樣略有不同,長安還是一眼便能确定祁望舒大抵就是要找的人,哪怕不是父親,也一定同他生父有關,這可如何是好,冥冥中的安排從來不給人準備的時間,就像林驚晚說起香料成分的時候,祁望舒疑惑的心情。

祁望舒自小義氣,又與顧鳴相識于微時,自認為感情勝過親兄弟,顧家生意往來的運送全都交給了祁家承接,當初提起從他這些運送隊裏摻帶香料的時候只說是南臨來的特制香料,是同各處的醉仙居酒館合作的獨門方子,運送的費用可以稍比往日高一些也無礙,祁望舒深信不疑,因為顧鳴看起來沒有半點不妥。

他只道近幾年生意越發忙碌,顧鳴又同朝廷有交易往來,想省點事将輕巧些的香料順帶着運到各處去倒也能理解,所以林驚晚提起這事的時候他怔忡了一會兒,“此香料散播範圍甚廣,這幾年來賺得紅火,按你們所說,若是和朝廷往來的交易也有牽扯,怕是不會輕易善了,他定然也叫人利用了。”

但顧鳴生意場上打滾多年,怎麽可能會一點都不知情,顧鳴本就經商有道,近幾年更是因為這香料賺得盆滿缽滿,當初財迷心竅,加之又想打通朝堂關節好做旁的門路疏通,卻沒想到幾年後出了這麽個纰漏,長安記起先前去顧家時顧鳴提起過與朝廷有往來,還玩笑說過要顧臨之娶朝中貴女,原來都是計劃之中。

祁望舒疲憊地捏了捏眉心,覺得今夜這個情況實在有些始料未及,“夜已深了,你們路上也累了,先去歇息吧,此事還得容我想想”,長安覺得一直跟在身邊的玉佩燙得他心煩,便先和林驚晚離開書房,往安排好的房間去,“師兄......”

林驚晚知道長安在想什麽,“他們本也快到下山歸家幫忙的時候,此事能先察覺反而是好事,如今只是如何應對的問題,他們有個心理準備,屆時也好處理一些,只是此番牽扯朝廷,顧叔又是經手交易的人,若扯動了這條線,怕是要動全身了。”

不管顧鳴知不知曉香料有問題,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他抽身不得,又受朝廷中香料主事人的挾制,“顧叔處事謹慎,應當還留有後手,我們明日先回趟靈山,回去同他們還有師父師叔商量再做打算。”

長安夜裏睡不好,翻來覆去地想玉佩的事,幹脆起了身出門尋了個亭子看月光,夜裏寒涼,他也全不在意,出着神的間隙聽到有人喚他,回頭俨然是他想找的祁望舒。

祁夙生得更像母親,長安今日見到林澗依覺得她人十分可親,性子随和大方,又是疼小輩的,笑起來很爽朗,一看便知是在陽光下長大的人,哪怕祁夙常年不着家,她提起祁夙的時候依然神采飛揚,長安看着眼前這個穩重寬厚的男人想,他們将祁夙教得很好,一時間有些摸不準自己是不是該問玉佩的事。

祁望舒膝下有四子,祁夙最肖林澗依,因此他最疼祁夙,但因淮安離靈山很有些距離,幾乎不太有淮安的委托,祁夙自然也就沒什麽機會在委托後有空回祁家,因此林驚晚同長安來的時候他還挺詫異,沒想到頭一回帶師弟回來的不是兒子,竟是小侄。

他待小輩寬厚,見長安同林驚晚站到一處竟也不輸穩妥,只是年紀小了些,還帶着些稚嫩,心生好感,今夜實在是輾轉,怕吵醒林澗依,他便想着出來吹吹風,琢磨一下後續的打算,沒想到去書房的路上竟遇見長安,便想着聊幾句。

夜風呼嘯,祁望舒招呼長安進書房,倒熱水的間隙找點話題聊,“可是在想驚晚說的事?” 長安搖頭,垂了眼眸,想想還是從懷裏掏出玉佩,正好現下只有他們二人,趁着機會問清楚,祁望舒見長安手掌攤開,上面躺着一塊玉佩,驚奇道,“你怎麽會有這塊玉佩?”

長安見着反應覺得蹊跷,不曉得該從何說起,清了清嗓,“這是我娘親的遺物。”

祁望舒神色莫測,一時無言,“你可是看到我今日身上的玉佩了?”

他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長安,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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