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膠著

隔日晨起長安和林驚晚告辭啓程回靈山,祁望舒覺得自己這兩日的頭已經要炸了,但眼下得先去辦更重要的事,他不放心書信往來,收拾行囊,同林澗依交待了幾句,啓程往信都去了。

長安收起紛亂如麻的思緒,腦海裏一直在重複着一句,“這塊玉佩是我十幾年前送給顧鳴做生辰禮的。”

在長安以為已經落定的時候,迎接的永遠是另一個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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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呼嘯,柏仲軒看見不遠處往這邊來的程硯歌,正想緩下腳步待會兒往正殿去的路上說兩句,身後卻傳來靴子踩雪的吱吱聲,人未到聲先至,背後橫來一只手按在肩處,“今日趕巧,瞧本宮撞見誰了?”

毒蛇一般陰詭的語調,柏仲軒稍欠了欠身,垂眸見禮,“殿下見笑了。”

那人周身沁着寒意,在柏仲軒肩上輕拍了一下,笑得溫和,“近來風大雪深,仲軒可要緊着些。”

肩上的手掌松開了,卻像烙印,燙得柏仲軒不舒服,程硯歌正好到了,同那人見禮,那人輕巧嗯一聲,不再出聲,徑直往正殿去了。

柏仲軒擡起的雙眸冰涼,和程硯歌一同跨過門檻,遠遠地墜在那人身後,兩人步調緩慢,壓低了聲,程硯歌近來同柏仲軒多有往來,察覺出微妙,“可是近來又有動作?”

柏仲軒冷着臉看着前方,意味不明地接話,“浪要來了。”

********************

臘月十七。

長安和林驚晚下山已近半月,眼看年關将至,寧致遠忙完回來又是在入夜後,彼時正是修習結束用晚膳的時辰,寧致遠先去洗淨風塵,換了身舒适的衣衫才過去找人,見人已到齊,林驚晚這才說起香料和祁顧兩家的事,正值祁夙和顧臨之過幾日也準備要歸家了。

寧致遠和尹博鴻對了眼神,聽完也皺了眉,祁夙和顧臨之當即表示啓程歸家,此事事關重大,須得回去緊着情況,若按靈山歷來的規矩,牽涉了朝堂事,祁夙和顧臨之便不能再回靈山,但此事個中兇險在場的人都明白。

長安表示自己也要一同下山時,游序也坐不住了,尹博鴻嘆了口氣,“胡鬧,人多反亂,祁夙和臨之自然是得回去,但此事蹊跷,還需靜觀其變,若貿然動作,恐要掀波瀾。”

這件事如今也僅是靈山上下還有蘇曳清楚,他們并沒有鬧出動靜,只要能安排好,興許能盡量減少碰撞,顧鳴那邊尚未了解過情況,去的人數多了反而會引起注意,尹博鴻面上嚴肅,卻委實是疼小輩的,此事躲不開同朝堂牽扯,他卻也無法袖手旁觀,默了一會兒,似是下定決心,全無立場,“橫豎靈山從來也是随性而為,如今派不成派,你們若想去便去,但還得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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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散時長安給顧臨之使了個眼色,寧致遠見他們有話要說便先回去了,反正一會兒長安還是得同他交待,長安大略說了玉佩的事,着實叫顧臨之又驚一把,他了解祁望舒的為人,不會拿這個開玩笑,顧臨之年少時便上了靈山學藝,歸家的時候并不多,他想來也覺得可笑,雖說平素看事精準,卻偏偏在親爹身上總看走眼,就像此番香料和玉佩的事。

長安覺得玉佩是貼身之物,卻頗有些躊躇,他已經鬧過一次笑話了,但此事既然和顧家有關,卻不能不叫師兄知道,顧臨之默了半晌,只問了一句,“你有何打算?” 長安搖頭,只說,“這是我娘的遺願,若真是他,我便将東西還回去,也算了了娘親的心願。”

顧臨之聽出長安要涉入的意思,心裏有些軟,“小六,你也明白香料此事兇險,此時牽扯進顧家對你而言絕非好事......”

長安難得截了話頭,眼神在黑暗中發亮,“冥冥之中吧,我原想明年要找,如今恰好而已,師兄莫要多想,明日我便同你們一道下山。”

回房時寧致遠已經在候着了,沐桶裏備好了熱水,長安除了衣衫進去,寧致遠跟着過去給擦洗,一邊聽長安交待事情,待差不多套了衫抱着人躺下已是半夜,寧致遠難得沒有鬧人,将長安抱在身上壓着,手一下一下地輕拍着背,長安心裏漫上悵然,交待完心反而空了,“師叔......”

長安心緒繁雜,柳絮從不與他談生父,除了一個真假莫辨的名字,只有一塊玉佩,興許連她也不清楚其他的事,她只能等,患了癔症之後,等不到了她便去找,只是偏執地告訴長安有人會來接她,她對那個虛幻想象中的人又愛又恨,後來又移嫁到長安身上。

他們遠在益城,初時柳絮拿着玉佩到處問人,但玉佩年頭已久,雖說質地上乘,許多地方也都有少量,加之又是貼身之物,根本沒什麽人見過,故此跌跌撞撞地去了許多地方才終于确定了淮安,還沒到淮安人卻沒了。

長安本已做好心裏準備,卻也萬萬沒想到這個人會是顧鳴,對着顧臨之的堅定只是因為他想幫師兄,如今對着寧致遠,卻也說不好是何想法了,原本只想要一個交待,但現下興許所謂的生父跟親近的師兄是親生父子,這種感覺太複雜了。

寧致遠能聽懂他,輕聲喚他,“長安”,寧致遠極少喚他長安,長安按着師叔胸口撐起身,寧致遠收了調笑,長指繞着他的發,一圈又一圈,神色專注又溫柔,“你看,你的名字只有長安二字,既不随父姓,也不随母姓,只是長安,無論顧鳴是不是你生父,你既不屬于顧家,也不必糾結于過往,你是靈山的長安,是師叔的小六,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寧致遠翻身把長安壓在身下,埋首吻他,含了長安的舌纏吻得柔情百轉,“你想要做什麽都可以,師叔在呢。”

長安被含化了冰涼,熨帖出滾燙,揪着師叔的前襟擡首吻去,他如今有了師叔,有了歸處,再不是前後無路。

**********************

臘月廿日。信都顧家。

顧鳴近來精神很差,祁望舒來信都找他談過之後便回去了,當初為了拉攏朝中貴人,打通多方官口以利生意往來,他利用各方牽線搭橋,才在與朝廷少量生意往來中結識了宮裏的貴人,随後拓寬了朝廷的訂單更是食髓知味,對方看中他的經商頭腦,他便在接觸中抓住一切可乘之機同人結交,終于在五年前得到機會。

朝中有貴人在私用香料謀取錢財,但宮中勢力又盤根錯節,實在不便,同顧鳴幾番接觸下來看中他的生意範圍,便着人同他談此事,顧鳴這些年在生意場上打滾,謹慎慣了,便想弄清楚香料是什麽情況,對方只派了一位內宦來談,陰着調子表示上頭喜歡少說話多做事的人,如今想要拓開朝廷這條路,便得要舍得。

顧鳴咬牙應下了,他野心勃勃,從來不介意刀尖舔血。

原先幾年一直順風順水,沒成想這兩年卻狀況頻出,上面的人既要通過他多方斂財,卻不想見這些東西在他手下出問題,如今財斂足了,他一旦出了什麽問題,一定會被人一腳踹開。

幸而他留了後手,先前經手的香料詳細分量,來源和經手人都記錄在冊,手中只要攥着這些證據,他就還有利用價值,雙方還能維持平衡,他将證據藏得妥帖,狡兔三窟,絕不嫌多,只是上面的貴人手段頗多,心狠手辣,他如今也寝食難安,頭頂上的尖刀懸而不落,還沒有動靜他卻已經磨得難耐。

屋頂瓦片的磕碰聲打斷了顧鳴的思緒,沒想到來得這麽快,他近來高度緊張,輕微的動靜都能激起反應,迅速地抓起手邊的刀,顧家除了護衛,其他都是些打理日常的家仆和手無縛雞之力的侍女,兩個孩子跟着顧鳴做生意,會些拳腳功夫卻不精進,程笙身子骨又弱......

顧鳴收回亂序的念頭,頭頂的尖刀終于下滑,被束縛住的獵物止不住掙紮,顧鳴閃身出了院子,便見兩個蒙面人,院裏安排的護衛已經盡數倒地,竟在顧鳴察覺到動靜之前盡數被處理完了。

兩個蒙面人見着人出來也不急,慢條斯理地往他這邊來,閑散的姿态仿佛只是在院中散步,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顧鳴咬牙抽刀,閃身進入狀态,縱然拼不了也要放手一搏,黑衣人身形詭秘,只動了一個人,連刀也沒拔,撥開了刺去的刀,轉身踹在顧鳴小腹,力道重得将人震得倒退數步,顧鳴唇角滲了血,不能後退,只能往前揮刀砍去,被黑衣人逼得連連倒退,刀鋒滑過時割破了黑衣人的衣袖,對方來了興致,這才抽出刀來。

房間裏已經陸續有動靜,顧恒之近來發現父親神不守舍,迫近年關時清賬也屢屢出錯,實在太古怪,今夜院中傳來打鬥的動靜,他翻身坐起,來不及思索便尋了牆上挂的刀,聽見不遠處傳來悶在面罩下的聲音,“東西交出來,還能留你妻兒。”

顧鳴已經來不及反應,被劃破手臂,刀已經脫手飛了出去,被黑衣人一腳踹倒滑出幾米遠,另一個黑衣人沒動靜,只站在靠近房間的柱子上準備起身進房,戲看完,該做事了,還沒站直身就閃身躲開了揮來的刀。

顧恒之一擊不中,擡手往前揮去,又被輕巧躲開,顧臨之偶有回來會指點他,但畢竟回來得太少,他學得有限,不遠處的房門推開了,顧恒之在單打獨鬥間喘着氣喊道,“思思快跑”,顧思之擡眼時兄長已經被掐住脖子抵在柱上,當即尖叫出聲。

此時再躲已經來不及,顧鳴撐着刀要起身,對這場毫無勝算的打鬥漫出無力的絕望,“若傷我妻兒,你們絕拿不到東西”,奈何今夜黑衣人是有備而來,要從顧鳴口中逼出東西來,不擇手段,黑衣人用刀鞘将顧鳴撐身的刀遠遠揮開,在他腹上劃過一刀,顧鳴當即跪倒。

顧思之手無寸鐵,掙紮要去拿東西,其他房裏的人陸續被顧思之的尖叫吵醒,一時間屋裏全是動靜,顧恒之頸上的手漸漸收緊,被掐得眼前發黑,還要擡腳去踹,黑衣人沒了耐性,陰沉地對着顧鳴的方向說,“你兒子的命還要不要?”

手下使力就要擰斷顧恒之的脖頸,電光火石之間聽到咻一聲,黑衣人松手将人丢開,迅速回身用刀抵住飛來的利箭,碰撞的力道震得刀身晃出聲響,顧鳴和顧思之擡眼望去,夜風拂過衣袍呼呼作響,墨發揚起,站在高牆的人影看不出模樣,一人挽着弓迅速搭箭,在箭射出的同時幾人飛身落下,顧思之泣聲喊道,“大哥!”

黑衣人見勢不好,主子交待若盤不出證據,就必須一齊滅口,絕不能讓他有同旁人交待的機會,迅猛擡刀往顧鳴心脈刺去,刀竟被飛來的鐵骨扇攔腰割斷,刀尖落在地上锵一聲,飛出去的鐵骨扇又旋了回來往黑衣人身上撞去,黑衣人倉惶退開,看見鐵骨扇回落在一人手中。

對方笑聲佻達,飛身前來,手中扇子直刺要害,黑衣人擡刀格擋,閃過身就要往肩處劈去,今夜若成不了,回去也是死,黑衣人狠命劈進,在旋身之間還挑起了顧鳴的刀,雙刀在手,不退反進,瘋狂往顧鳴的方向襲去,寧致遠纏鬥間還要仔細顧鳴的情況,一時間戰況膠著,顧臨之趕過來扶開顧鳴,将戰場交給了師叔。

顧鳴看向院子的另一頭,粗喘着問,“恒之和思思怎麽樣了?” 顧臨之查看着傷口,交待門口被吓得腿軟的侍女拿紗布過來,利落地給顧鳴上藥,分神仔細着院內的戰況,“無礙,恒之只是暈過去了,還好趕上了!”

長安大致探了一下顧恒之的頸側,确認無礙之後讓顧思之将人扶進屋,轉身加入了戰場。

黑衣人已經在同一人纏鬥,利劍劃過刀身不間斷地發出铿锵的碰撞,長安如今帶着的是靈山上最趁手的弓箭,配合着厮鬥的動靜搭箭,在黑衣人半轉身時松手射出,另一個人接收到信號,擡劍将人逼至轉身,利箭穿膛而過,配合得天衣無縫。

黑衣人被瀕死逼得怒極,也不管胸口的利箭狠命往身前的人砍去,身形卻已經晃得不穩,又被陸續兩支箭精準穿喉而過,手中的刀被身前人擡劍格擋挑開,脫手飛了出去,勝負已定,另一邊的黑衣人已先一步跪倒在地,被鐵骨扇割了喉,雙雙倒地。

*********************

火光躍動不時哔啵一聲,祁夙被香味饞得咽口水,催促游序快一些,淮安地處偏遠,祁夙談完事當夜就和林驚晚準備下山,游序死纏爛打,林驚晚被纏得無法,只能應下,急匆匆趕往淮安,祁望舒形容有些狼狽,望着火舌裏翻滾的烤肉喉結滾動。

他離開信都不久後便被一黑衣人趕上,纏鬥了一陣,根本不是對手,所幸路上的地形都熟悉,倉惶借着地勢躲了兩日,今夜被黑衣人逮到,虧得正好遇見下山的祁夙一行,解決完人這才能坐下喘口氣,游序額上熱得冒出細汗,喊着林驚晚,“欸,師兄趕緊,給我擦擦汗,一會兒該滴肉上去了。”

幾人被游序逗笑,氣氛總算松快些,分完了肉,游序肚子裏進了東西,這才暢快地呼出一口氣,“還好連夜下山了,正好趕上,這黑衣人好生厲害,他們動作也太快了!”

林驚晚咽下東西,擡手給吃得滿頭大汗的游序拭汗,“他們行動如此迅速,想來顧叔身邊應當是有暗衛潛伏傳信,祁家既是負責運送,他們也覺得脫不開幹系,又想先解決顧家,見姑父單獨行動,這才分了一人出來。”

祁望舒嘆了口氣,“沒想到做了幾年的買賣都被蒙在鼓裏,還招致殺身之禍,我同顧鳴談的時候也斥了幾句,可如今都深陷囫囵,只望能撐過這關,屆時再同他慢慢算!”

祁夙嘴裏還嚼着東西,急不可耐地嘟囔,“事已至此,待回了淮安得去信顧家,師叔他們肯定已經到了,看看接下來該如何配合,此事牽扯朝廷,我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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